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罅隙捧清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剑洗霜河 作者:易水若城 文案: 一代枭魔阴天子,纵横武林十余年无人能敌,他的存在,就是江湖上空前绝有的传奇与巅峰。 但就是这么一个被神化了的人,却在一场大屠/杀后,离奇地杳无音讯,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而且那场屠杀的幸存者,也都神秘地自我了断。 这一切事件的背后,究竟掩盖了什么血腥的事实? 阴天子的失踪,江湖上传言四起,他的武笈,他的信物,他的权力,据说都被他藏在了某个地方,于是,整个天下的人都沸腾了,前出之侠,后起之秀,邪派魔头,正道高手,都各怀目的地踏上了寻找阴天子线索的旅程。 眼看另一场...   自序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01 11:15:18 字数:766   剑无情。   人有心。   倘若剑也有情感,那是否会变的跟人心一样脆弱?   倘若人心如剑,那世界岂非又如炼狱一般黑暗?   但有人却说:   剑如人心,这柄剑就代表着正义,公平与宽恕。   人心如剑,那这颗心就会拥有坚强,勇气与力量。   是否真的如此?   如果是真的,那最好不过。   至正至邪,至柔至刚,本就是同时存在的。   就像道家的阴阳,佛家的善恶。   污劣的东西,就是要用明澈的东西去洗濯。   剑,有杀人的剑,血剑。   心,有为恶的心,浊心。   血剑与浊心,靠什么净化?   水。   明澈的水。   包容万物,看似柔弱,却又无处不在。   上善若水。   但是,   水能洗剑,能洗去剑上的血污。   水却不能洗心。   洗不去仇恨,血债,怨念。   心是虚化的,当然也要用虚化的东西来净化。   也就是说,真正能够洗心的   是岁月。   风移云动,沧海桑田,   一个人若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   那他即使过去脆弱,现在也会坚强。   即使过去十恶不赦,现在也会懂得爱,拥有勇气与力量。   水能洗剑,岁月洗心。   水,也能汇聚成河。   岁月亦是如此。   水是不停流动的,   岁月也在不断消逝。   这也许就是其共通之处吧。   岁月霜河。   我写的是江湖人的故事,   是生与死,善与恶,正与邪的故事。   而且,武侠小说,是已到了写人性的时候。   人性有自私,嫉妒,愤怒,悲哀,   也有正义,慷慨,爱与友情,   我倒是愿意多写写好的一面。   用宽恕去包容愤怒,用爱去化解仇恨,   这才是武侠。   所以,   我把这本小说名为《剑洗霜河》。   我用它,向你们展示了一个新的世界。   每个人都可以在这个世界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我笔下的人物,也都在这个世界里,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他们亦在用岁月,用沧海桑田的变化去洗濯自己的人生。   《剑洗霜河》,只是众多武侠故事中的一个,但它很特殊,   因为它包含了我的思想,情感,以及对侠义的认识。   还有我对这个世界的憧憬。   金庸的江湖宏大,梁羽生的江湖儒雅,古龙的江湖奇诡。   我笔下的江湖,究竟能带给大家什么,   也许只有各位看过才知道。   易水若城      楔子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01 11:16:02 字数:1678   凄风冷月,阴郁苍穹。   天边隐隐传来闷雷之声。   一场暴风雨在即。   蓦地,一道耀眼的银芒闪过。   接着就是声撼五岳的霹雳!   地动天摇,风雨乍起。   风,凄厉狂吼,席卷天地!   雨,倾覆而下,暴肆万物!   回云峰,似是一座巨灵天神,屹立于这狂风怒雨之中。   乍然的雷闪,惨白的光辉映亮了整个天地,可以看到在回云峰顶上,闪动腾挪着无数黑魆魆人影。   鬼阴司,是近十年来武林中最为霸道的门派,其创始人阴天子纵横武林罕逢敌手。他性格乖戾,行为怪癖,做事独断独行,只问是非,不计利害,黑白两道高手死于他手的不计其数。甚至连朝中显贵,皇廷大将,他也敢以其血浴己刃。   朝廷中,别人不敢惹的大臣高官,他敢惹!   江湖上,别人不敢杀的魔头巨擘,他敢杀!   他的手上有无数的血债。   他的剑下有无数的亡魂。   于是   整个天下震惊了!   江湖上,无数黑白两道高手都在不约而同的追杀他,欲报血仇!   朝廷上,无数兵将士卒也在堵截他,以雪前辱!   于是,在回云峰顶上,开始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阴天子,你伤我门徒,掳我妻儿,今日有老夫在,你休想生逃此山!”   “平阳郡七十三口人命,我关岳特来讨个公道!”   回答他们的是一阵纷飞凌厉的剑影。   “哈哈哈!我所杀之人,必有可杀之处,尔等鼠辈若要寻仇,一同齐上便是!”   众人怒焰狂炽,一波又一波地疯狂攻上。   金铁交鸣!   血肉横飞!   怒雷震吼!   风狂雨暴!   人,   越来越少。   尸体,   越来越多。   血债,仇恨,在不断增加。   愤怒与杀欲使众人失去了理智,后面的人踏着前面人的尸体,如一群凶恶的豺狼般疯狂地扑向阴天子。   而阴天子,也身受百伤,口溢鲜血,身形摇摇欲倒。   最后,回云峰顶上,   只剩下阴天子与“兵马大元帅”关岳两人。   关岳步步进逼。   阴天子不断后退。   直到绝崖边边缘。   这时,在远处的一块断石旁,闪动着三条灰白色的人影,鬼鬼魅魅,在飘摇的风雨中模糊不清。   两人都被杀欲蒙蔽了双眼,并未觉察。   关岳瞟了一眼阴天子身后的深渊断崖,冷笑道:“你大限已到,十三年前的平阳郡血案,今日你须命债命还!”   “哈哈哈哈…”一阵狂笑自阴天子口中发出,他满面污血,神情凄厉如鬼,双眼隐隐透出一股骇人的棱芒。   “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了,你那点心思我一清二楚,你杀我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那七十三口人命吧!”   关岳面色一凛,嘴角微颤,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铁戟。   “哈哈,看来我没说错,你果然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关岳铁戟一横,杀机陡现,切齿道:   “少废话,我马上就让你命丧于此!”   音落,他身形暴起,手中铁戟挟带着烈烈风声向阴天子挥劈而去。   “呯”一声巨震过处,阴天子身形未动,关岳却惨号一声跌落了深渊!   与此同时,五个戴着血红色面具的怪人自风雨中斜掠而出――血一样鲜红的面具!   血一样猩红的双眼!   五人双掌齐推,五股庞巨刚猛的掌风霎然袭来,凛凛之势足可撼山拔岳。   刹那间,血光迸现,阴天子被震退三步,身形一晃,像断翅的老鹰一样坠入了万丈悬崖!   那断石后的三条人影,也随之消失。   风号   雨吼。   雷光一闪,天地又蒙上一层惨白。   峰顶之上,一轮圆月,映照当空。   五个血面人,他们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   五人不言不语,只有面上一层浓的化不开的血色。   风停   雨止   天亮。   回云峰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下。一草一木都显得灿灿生辉。   仿佛这明亮的白昼,已掩盖了昨夜的屠杀。   这时候   从崖底的峡谷中,缓缓移出一个人影。   这个人五官残缺,浑身浴血。   他就是兵马大元帅关岳。   他成了这场亘古未有的杀劫中唯一一个幸存者。   无数武林人物问他,坠入深崖后是如何得生的。   关岳铁青着脸闭口不答。   众多廷将高官问他,阴天子是生是死。   关岳也同样以沉默回应。   他仿佛变了个人。   变得不像他自己,甚至,不像一个人。   不久   关岳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   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与关于那场杀戮的任何线索。   天下又是一片哗然!   关岳是如何跌下绝崖而不死?   他为何又对阴天子的生死闭口不答?   那三条在断石后的白色人影又是谁?   还有袭击关岳,将阴天子打下悬崖的五个血面人,又是何来路?   那夜阴天子的话,似乎指出了关岳追杀他其实另有目的,而且是见不得人的目的。   但是,关岳作为大战后唯一活着的人,却又为何在事后神秘自杀?   谁也没有定论。   谁也无法猜测。   一切的一切,围绕着那场大屠杀,都成了武林中的谜。      第一回 烟雨秦淮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01 11:16:46 字数:1987   这是个明媚如水的春日。   秦淮河畔,浅亮亮的河水仿佛是铺晾在沙滩上的一派银箔,在暖阳的抚摸下,轻轻闪烁。   桃花正盛,浮动的粉色弥漫了十里长堤。   流水映花红,当偶尔有一两片莹瑞打着旋儿飘下的时候,她就站在那棵桃花树下。   她年纪轻轻,长发流泻,一袭红衣,像是身后的那片明艳艳的琼花。   她的眼眸明净,透亮,宛如流萤,映着河水的清澈。   初晨的雨露与缤纷的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她也毫不在意。   她的手上也有桃花,在她的虎口处,刺着一柄剑。   剑,只有剑柄,剑刃,是一支粉红的桃花。   这个小小的桃花剑,便是苏淮第一豪族苏淮浪家的族徽。   而她,就是浪家的二小姐浪雪凝。   她白玉般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块玉佩。玉是黛青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玉佩上,有两行细细密密的字刻:   子佩青衿,横笛未已爱未央。   兴尽秋水,月隐梅阑俟雪凝。   花香在空气中沉浮,她手中把玩着玉佩,她的心,则是在等待着玉佩的主人。   浪雪凝在等着她春天的伴侣。   河畔绿油油的草地,柔软暧昧地像是情人的头发。   自岸边的草地上,缓缓走来一个穿着青色薄衫的少年,他囊中有剑,乌亮的剑鞘自他的衣摆中探出。   他被露水打湿的一绺头发贴在额上,步伐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他脸庞白皙而瘦削,眉宇间总是略带着一丝忧伤。   浪雪凝笑了,笑的那么美,那么甜,足以醉倒任何一个男人的心。   但他却面色冷漠,毫无表情。   她一捋鬓发,将玉佩紧捏在手中,张开双臂飞奔过去,紧紧拥住了他,在他怀中幸福地喃语:“未央…未央…”   每次两人相拥的时候,都会感受到彼此火热的气息与急速的心跳。   还有他眼眸中的怜爱,与她脸颊上的红潮。   但这次,他的身体冰冷僵硬,没有任何反应。   浪雪凝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异样,慢慢松开了紧拥着他的双臂,但玉缎般的双手还是揽着他的腰际。   她看着他,脸上漾着喜悦,笑道:“我已从家中逃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去我们真正想去的地方。”   他看着她,深褐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空洞与冷漠。   他的脸像块冰,他的身体也像块冰。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   “但凡在江湖上用剑的人,都会把你与我作比较…”   浪雪凝脸色一变,急急道:“未央,没有人介意那些蜚语流言…”   “但我介意。”方未央冷冷地打断道:   “你的剑术,你在江湖上的名望,我都无法企及,虽说这是现实,但我也无法接受。”   浪雪凝指尖发凉,脸上的红潮也渐渐褪去。   “还有,你出身于苏淮浪家这一江湖豪族,而我只是个奔走于江湖的无名剑客,你我之间,早已无感情可言。”   方未央每一个字都像是磨着她的心发出的,让她既难受又无奈。   浪雪凝紧捏着衣角,轻轻说道:“但是只要两个人彼此相惜,就没有必要去在乎这些…”   “我是个男人,”方未央冷笑道:   “一个男人是不允许自己情人的声望与地位超过自己的,除非那个男人是一个懦夫。”   她咬紧嘴唇,眸子里已珠光闪动,盯着他缓声道:“看来你不是懦夫?”   “我自然不会是懦夫。”   “但我认为,”她一字一顿道:“你就是一个懦夫!”   方未央额上青筋抽动了一下,依旧冷冷地看着他。   “你我虽身世悬殊,但你没有去努力改变,而是选择了逃避,你害怕了,退却了,你不敢去爱我。事实上,你也已没有资格去爱我…”   她的声音发颤,语调也越来越低,直至无语而哽塞。   她知道,当一个男人逃避一切,漠然一切的时候,他的心是最冷最硬的,任何人也无法挽回。   方未央摇摇头,斜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说错了,我不是已没有资格去爱你,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他笑的又冷酷,又尖锐,像一把刀插入了她的心。   她整个人突然僵硬,一股冷意从指间弥漫了全身。   方未央仍是淡淡的笑着:“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得到那把剑,蟾光映雪剑!”   蟾光映雪剑,是苏淮浪家世代相传的绝世宝剑。   但这把剑很特殊,特殊到只有持剑人一个人能够掌握。   而且,这把剑只有剑柄,没有剑刃。   剑刃,就在持剑者体内!   所以,方未央永远也得不到这柄剑。   浪雪凝身子开始颤抖,眼泪也已流下来:   “所以,你爱的是那把剑,不是我。”   他转过身去,只给她留下了一个背影:“剑,既已无法得到,那我只有选择离开。”   浪雪凝手紧握,指甲深深陷入肉里,道:“可是你竟然忘了,我已怀了你的孩子?”   方未央语调更加尖锐:“随你怎么说,我和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要来找我。”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在下颌汇在一起,一滴一滴地落在脚下的碧草中。   她看着他冷漠的背影,缓缓启齿道:   “你真的就没有对我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吗?”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哪怕他撒谎也好。   “没有!跟你在一起,我只会感到自卑!”   他走了,   没有回头。   他永远不可能回头。   她笑了,   那是一种凄凉的笑,   那是一种断肠的笑。   她泪已干了,血已干了,整个人放佛成了一具空壳。   那块玉佩,那块曾让她紧紧握在手中的玉佩,自她手心中缓缓滑落。   她放开手,   就像放下,忘记一段感情。   玉佩落下,   在她脚边的一块岩石上,摔得粉碎。   子佩青衿,横笛未已爱未央。   兴尽秋水,月隐梅阑俟雪凝。   秦淮河的水依然清澈,透亮。   艳阳下的桃花也盛放如火。   桃花依旧年年开放,   可桃花下的人呢?      第二回 鬼王行令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01 11:17:24 字数:2307   方未央走在一条竹林小径上。   他弯着腰,低着头,仿佛背上的剑有千斤重。   也仿佛他的心有千斤重。   淅沥沥的春雨,敲打着两旁青翠翠的新竹,氤氲着泥土的香气。   他脸上有两行水珠慢慢流下来,   不知究竟是春雨?还是眼泪?   小径愈走愈窄,四周竹子越来越密,他还是一直不慌不忙地走着。   直至身旁已皆是一片浓的醉人双睛的绿。   这在这时,在他的正前方,一株翠绿的竹子下,有一抹耀眼的白色。   那白色太刺眼,方未央似乎睁不开眼睛。   那是个身穿白衣,袖藏折扇的青年秀才,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方未央。   秀才的白衫上绣着茫茫的云海图案,他也就像是一片云海,深不可测。   但秀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没有任何特点,若是落入人海中,旁人定不会多瞧几眼。   他袖中的折扇也与他一样,素白干净,不加任何的修饰,也没有任何的特点。   但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人,却有着一双犀利如电的眼睛。   秀才没有剑,因为他不需要,他的双眼就是两把出鞘的利刃。   而且,知道他的人跟死在他手里的人几乎一样多。   所以,“秀才”孔云霄的名气早已震响武林。   竹林里,孔云霄看着方未央,淡淡道:   “你离开她的借口,也未免太过撇脚。”   方未央默默道:“除此之外,我已无其他办法。”   “但你可知道,你已让她一无所有,”孔云霄看着他又道:“她已怀了你的骨肉,苏淮浪家已容不下她。”   方未央手在颤抖,心在颤抖。   雨早已停,但他的脸上还挂着水珠。   是泪水。   他的脸在抽搐,声音发抖道:“你为何还要对我说这些?这一切都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对,”孔云霄依旧温和地说道:   “是我让你用最无情的方式离开她,因为你肩上还有更重的担子。”   “更重的担子…”方未央微微苦笑一下:“有多重?”   “重得让你必须放下儿女情长,重得让你会付出十年时光,或许还要更多。”   方未央默然,静静地看着孔云霄。   他在等孔云霄委托给自己的使命。   一个让他不得不割舍感情,付诸半生去完成的使命。   孔云霄将手伸入衣襟,然后一挥,一件黑布包裹扔了过来。   方未央接住,打开――   里面是一块用乌金铸成的牌令,冰冷坚硬的牌面上,刻着一只被熊熊烈火灼烧的骷髅头,一柄寒光凛凛的剑从骷髅头顶上竖直刺下。   方未央顿时陡然变色,冷汗齐冒。   火骷髅!鬼阴司的标志火骷髅!   “鬼王行令,”孔云霄道:“它比普通火骷髅的标志上多了一把剑,是代表阴天子的信物。”   方未央拿着行令的手不住发颤:   “你是如何得到的?”   “这你不必问。”孔云霄道:“但你日后一定会知道。”   象征死亡与末日的火骷髅,鬼阴司阴天子的鬼王行令,令方未央的心一阵阵发紧。   方未央流着冷汗急忙将行令放入包里,仿佛它是什么毒物一般。   孔云霄笑笑,道:“行令的反面,刻着一幅画,画里有五处风景,分别代表了五个地方。阴天子早在壮年之时,就将生平所学的武功抄录成秘笈存藏于这五处。”   “所以,我的使命就是找到这五个地方,并寻出阴天子留下的武学典秘,是吗?”   “不错。”孔云霄点头道。   “就这么简单?”方未央心头微愠。   “不,这一点也不简单。”孔云霄沉声道:“首先,这五处都在远陲边塞,一路上的祸福吉凶无法猜测,其二,知道这五处的人并不多,而且都是江湖中的北斗巨擘,他们无非都受名利驱使,前去寻找,但,没有一人生还。”   方未央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他们只是为了得到阴天子的武功?”   “不止如此,”孔云霄静静望着他说道:“传闻,在那五个地方,还藏着阴天子的三大信物,得到者,便可统领整个鬼阴司,成为下一代阴天子!”   方未央觉得手里的包裹愈发沉重。   “当然,”孔云霄接又道:“这也许不可信,因为阴天子的信物,已有一样在我手里。”   他指了指方未央手里的包裹。   方未央一直在凝视着他,忽然道:“那么你告诉我,阴天子是生是死?”   孔云霄笑着摇头道:   “如果说他还活着,那么他的心已死了,如果他死了,那么他的心还活着。”   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这句话是不适合的。   肉体的存亡无关心灵,心灵的存亡也无关肉体。   有时候,在江湖人看来,生死早已变得不那么重要。   方未央自然也懂得这一点。   孔云霄轻抚着手中折扇,道:“你应该也知道回云峰顶的那场大屠杀。”   “嗯。”方未央点点头。   他虽然没有参与,但他能够想到那场屠杀有多血腥,有多残酷。   “关于那场屠杀,还有很多谜团,我不希望这些谜团会被某些人掩盖,我要让它重见天日。”   的确,那场杀戮的真相似乎已经被人遮住,   是谁?   是那五个血面人?还是那三条模糊的影子?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知道,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人可以一手遮天。   也许解开这些谜团的关键,就在这副牌令上!   方未央的心似乎灼热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担子有多重了。   他不仅要找到阴天子留下的秘籍与信物,而且要给那场屠杀做个了结。   这关系到武林前所未有的变数。   孔云霄迈开脚步,慢慢走过来,沾着雨露的竹叶拂过他的衣襟,沙沙作响。   他站在方未央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走以后,我会留在中原,对付那些所谓可以一手遮天的人。”   “你知道他们是谁?”   “知道一个,”孔云霄笑道:“但这一个,就足以让我对付几年。”   方未央也笑了。   他知道孔云霄是一个即使末日来临也能笑着穿衣吃饭的人。   这点很了不起。   所以,他可以很放心的离开。   方未央转过身,慢慢地向先前那条竹林小径上走去。   雨露打湿了他的鞋,沾湿了他的头发。   四周青翠翠的绿竹迷蒙了他的双眼。   他的脑海中十分混乱,繁杂,但就在他那杂乱的思绪中,似乎沁出了一丝粉红。   是桃花的粉红。   秦淮河的桃花。   他忽然停住脚步。   孔云霄就在他不远的身后,静静地望着他。   孔云霄在等着方未央最后的嘱托。   “我走以后…”方未央轻轻道:   “请你帮我照顾她!”   孔云霄能说什么!他只说了两个字,除了这两个字他实在想不出能说些什么。   他说:“放心。”   方未央走了。   他没有留恋,因为他很放心。   因为孔云霄是他的朋友,是他甚至可以将生命托付给他的那种朋友。   现在他已将生命托付给他!      第三回 泪湿尘影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01 11:17:58 字数:8982   静夜,无人。   浓重的黑色填满了整个山谷。   天边淡淡的残月隐现,给谷中点了一层似有似无的朦胧。   在这座山谷中坐落着一处石堡,石堡主人生前家财万贯,但却生性隐逸淡泊,在谷中修成此堡后便长期隐居其中,但他巨大的财富却引来了大批耳目灵通的山匪,因此招致杀身之祸。此后,这座石堡便长期被土贼山匪占据,成了为害一方的贼窝。   直到有一天,两位女子来到了这处山谷。   其中一个身穿红衣,青丝垂腰,眉目清朗,眼眸如一汪碧水。   一个身着白裘,面容瓷静,微笑时,嘴角总有一对柔润的酒窝。   她们不是别人,正是苏淮浪家的二姐浪雪凝和嫡女浪雪菲。   浪雪凝怀有身孕并被抛弃的事很快在浪氏族人中传开,老一辈的宗室人物恼羞交加,她也因此被逐出家门,她的名字也在浪氏族谱中被无情地抹去,自此沦为了偌大江湖中的一粒凡尘。   但当她在父辈兄长们的的斥骂谴责中默默离开的时候,她的妹妹浪雪菲却跑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当时她很惊讶,一旁看着的族人更惊讶。   “这里不是家,有姐姐的地方才有家。”   众人面面相觑,浪雪凝也愕然。   但短暂地一瞬后,浪雪凝又绽开笑容。   妹妹牵的很紧,使她不能挣脱。   她也不想挣脱。   因为在那一刻,她的眼泪已流下。   有人说,一个家族,就是一个缩小了的皇廷,其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外人又怎能了解,在这样的族群里,早已淡却了亲情,忘却了爱情,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浪雪菲的父母已成了这种争斗的牺牲品。   或许,浪雪菲就是为了保住与姐姐的那份骨肉连心的亲情吧。   人世间,荣誉,财富,声望莫不都是水月镜花,唯有亲情,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得到一份亲情不易,要守住一份亲情岂非更不易?   不管妹妹是出于什么原因,浪雪凝都相信她有很好的理由。   之后,姐妹两人来到了这处山谷,她们与贼匪们拼斗整整一天一夜,直到浪雪凝的剑刺穿最后一个匪寇的喉咙。   她们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山谷石堡的新主人,并为它换了新名字:恨铃谷青凌堡。   自此姐妹俩开始涉足江湖,绿林好汉,正派名门无不一一结交,同时自创剑派广收弟子,名气也渐渐在武林中打响。   人们都尊称她们为大堡主,二堡主。   此刻,在堡中的厅室里,几炷红烛摇曳着昏黄的微光,映照在浪雪凝的脸上。   她仰卧在床,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滚滑落。   她身躯不断扭动,被汗沁湿的的头发黏在额上,两只手紧紧抓攥着被单,口中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浪雪凝在坚持着,因为今夜,她将要诞下一个新的生命。   妹妹浪雪菲在一旁坐立不安,对产娩毫无经验地她十分无措,只能一边急急地安慰姐姐一边帮她拂汗。   浪雪凝的痛呼更加大声,苍白的指节几乎要把床单扯碎。下身传来的巨大的撕裂般的疼痛使她几乎晕厥。   堡中几十位女弟子都在紧张而焦灼地等待。   新生命的降临,新希望的出现,总要付出巨大痛苦为代价的。   堡外一片漆黑,月亮也已隐去。   这是黎明前黑暗最浓的时候。   然而,就在此时,青凌堡外,一位灰衣白发的老人,撑着柄金光闪闪的油纸伞,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嘴角带着一丝神秘而诡谲的微笑。   老人没有跳跃奔跑,却只用了两三步就走到了堡门前,身形轻灵有如鬼魅。   青凌堡四周警哨顿时响起,火坛明灯骤亮,将整个山谷映照的有如白昼。   哨音一停,十多条人影便从堡中闪出,齐齐在老人面前站定,挡住了他的去路。   十三位绿衣青凌女弟子,个个黑丝齐肩,持镖握剑,英姿飒飒。领头的是一位身穿火红色短褂,手持一柄火红色长剑的年轻女孩。   这女孩一身烈火般艳红的装束,她的脾气也和她的衣服一样,暴躁急厉。甚至眼中也燃烧着熊熊怒火。   她就是青凌堡大弟子之一,在江湖中以行事猛烈著称的红凤儿。   灰衫老者似是没看见众人,依旧低着头,撑着伞,慢慢地向前走。   红凤儿怒眉一竖,长剑一横,用剑鞘抵住了老者的伞柄。   “老头儿,你难道想横闯青凌堡不成?”   灰衫老者顿住脚步,但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忽的,青凌堡四周的明灯火坛瞬时齐熄,无尽的黑暗再次笼罩下来。   灯灭,火熄,一个人也从堡顶飘然而落。   这是一个身着蓝色亮绸衫的姑娘,冰蓝色的眼眸,冰蓝色的发鬓,清绝脱俗地像是雪山边绽开的莲花。   而且她的周身似乎也弥漫着一股寒气,任何靠近她的人都能感觉得到。   她就是与红凤儿齐名的,青凌堡的另一位大弟子:蓝雀儿。   她与红凤儿一冰一火,一静一燥,有着极端相反的性格。   蓝雀儿身形一落,就转身对红凤儿柔声道:   “像你这样兴师动众,灯火齐明,会惊到二位堡主的。”   红凤儿不理不睬,依旧绷着脸拿着剑,紧盯着面前的灰衫老人。   蓝雀儿也转头过来看着这位撑着金伞的老者,目光闪动,轻声说道:“老人家,今夜无风无雨,为何举伞独行?”   老者似乎也是吃软不吃硬,闻言,移开伞沿,微微抬头,一张褶纹满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姑娘此言差矣,虽说是黑夜,但马上就会有风雨了。”   “不知老人家指的是什么风?什么雨?”   “在这里,就在青凌堡,马上就会刮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句话有如惊雷炸响,众弟子都齐齐地变了脸色。   红凤儿再也按捺不住,火红色的长剑,陡然出鞘,大喝道:老头儿,你尝尝这个!说罢长剑一挥,凌凌逼人的寒光剑气喷薄而出。   红凤儿的这一剑十分普通,任何人都能轻易避开。   但你若轻视这一剑,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就在这普通的一剑中,竟夹杂着熊熊火焰!   她就像挥出了一弘烈火,噼噼啪啪闪烁着火星,径直向撑伞老人劈过去。   她手中的赤鸾浴火剑通体火山岩铁铸成,而且覆有密密的硝石,火油,轻轻一挥便会激出股股烈火,常言道:水火无情。所以,在江湖上能直接与红凤儿正面对抗的人并不算太多。   但灰衫老人竟然不闪不躲,反而迎头而上,同时手中金伞嘭地撑开,用金光闪闪的伞面抵住了滚滚烈火,霎时,火星四溅,耀人双目,红凤儿的剑气被震得四散开来,威力顿时瓦解。   老者收起伞,吹了吹冒了烟的伞沿,笑道:“爱玩火的小姑娘,死的总会比别人早一些!”   红凤儿出招未利,又遭讥讽,顿时怒火横生,欲拔剑再击,不料却被蓝雀儿挡在了身前。   蓝雀儿看着老人,目光闪动:   “敢问前辈可是金鹏伞曹厉老先生?”   老人眯眼哈哈一笑,满嘴胡须也跟着抖动:“不错,蓝姑娘果然有眼力。”   紧接着,曹厉又指指身后,道:“你再看看他们是谁?”   音一落,破空之音倏然传来,砰!一声巨响过处,石灰碎土纷然落下。   青凌堡的石壁上,已赫然斜劈进了一柄黄铜巨斧!   暗谷,黑夜,石堡,哪来的黄铜大斧?   正在众人惊骇之际,四条人影刷刷几声已从黑暗中窜出,掠过金鹏伞,稳稳地立在斧柄上面。   铜铸的斧柄上能站四个人,可见他们的轻功自然不弱。   四人中,第一人膀大腰圆,笨头笨脑,脸上冒着油汗,身上一坨坨肥肉几乎要把衣服撑裂开。   第二人瘦瘦高高,弱不禁风,虽是男人,但他的腰肢却如同水蛇般纤细。   第三人是一个豹眼铜须,精壮无比的汉子,身后背着一把铁铸大刀。   最后一人是一个身穿道袍,双目精光熠熠的中年道士。   这四人站在斧柄上,相貌虽不惊人,气派却都不小。   红凤儿冷冷一笑道:“看来丧门五老星今晚算是到齐了。”   曹老先生眯着眼笑道:“你看到了金鹏伞,就应该知道奔龙斧,花蛇枪,雷虎刀,天鹰剑已全都到了这里。”   丧门五老星,五个人,都以专精一样兵器为名,并以自己的兵刃作为名号,而且他们五人都是血里滚过来的高手,杀人的时候自然不会留情,只会更加残忍。   蓝雀儿道:“青凌堡与你们素昧平生,不知各位今晚到此有何目的?”   曹老先生道:“因为两位堡主太有名,杀了她们就可以立刻成名。”他笑笑又道:“在江湖中成名并不容易,只有这法子比较容易。”   蓝雀儿道:“那如果我们不许呢?”   曹老先生沉下了脸,道:“如果不许,只怕你们十几个人的头颅,都得留下。”   红凤儿忽然放声大笑,道:“好吧!我们的头颅都在脖子上,你就来拿吧。”   曹老先生冷声道:“那倒也不太困难。”   “很好!”红凤儿拔剑出鞘,道:“我倒很想领教一下丧门五老星的绝技,不知哪一位先来?”   “五位。”曹老先生道:“这不是比武论技,是闯堡杀人,用不着那些规矩。”   最后一个字出口,斧柄上的花蛇枪突然弹射而起,只一闪,便掠入人群中,长枪一抖,一声惊呼,血光乍现,已有一位女弟子倒了下去。   这人虽看着瘦弱不堪,但出手却是又狠,又准,又快。   豹眼大汉身子腾空,一刀砍向红凤儿,天鹰剑也纵身飞起,剑光一闪,直刺红凤儿肋下,这一刀一剑,一刚一柔,迫地红凤儿只顾侧身闪躲,连连倒退。   那边的曹老先生已接上了蓝雀儿的天莲怒雪剑,她的剑取自天山玉缎寒铁,通体冰蓝,剑风夹带透骨寒气,如置身凛冬,十几招过去,金鹏伞的边缘已凝了一层冰霜。   四人已出手,那个肥汉也跃下斧柄,单手一提,那把黄铜大斧已拔出,反手一斧便砍向红凤儿。   红凤儿避过一刀一剑,手中长剑刚要挥击,突地血光溅射,剧痛陡然袭来,她的右臂已被奔龙斧砍伤,顿时血流如注。   她登时眼就红了,全然不顾手臂已成了血臂,猛然挥剑,剑花如流云一样翻转,剑锋冒出股股浓烟,霎间烈焰熊熊,烟炎张天,滚滚热浪冲袭过去,一波波的剑招连环跟至,一弘弘火焰劈向三人,奔龙斧,雷虎刀与天鹰剑同时举兵格挡,又激起一片片四溅的滚烫火星。   这时候,人群中的花蛇枪凌身飞起,长枪直刺,寒光飒飒,枪势扫过之处,堡门上烫有青凌二字的金匾已被削去一角,木屑纷飞。   这金匾若是被毁,门派的名声就算已砸了一半。   赶来护堡的女弟子眼睛都红了,大吼一声,整个人向花蛇枪扑过去,谁知花蛇枪枪杆一摇,反手一刺,银光闪闪的枪头便已似毒蛇一般刺穿了她的咽喉,这个弟子立刻从半空中重重落下,双眼瞪突,舌尖外吐,说不出的怪异可怖。   花蛇枪的杀势并没有停止,长枪翻转游走,眨眼间那块金匾已被劈砍地七零八落,他的嘴角已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蓝雀儿心中怒火狂炽,脸已涨成青紫,她长剑一甩,斜切上了曹老先生的伞柄,将他硬生生地震退了三步,她顾不得发麻的手,立即朝花蛇枪扑过去,迫近两丈之时,手中剑刃急抖,凛凛寒气骤然侵来,触体如割。花蛇枪阴笑一声,身形猛退,同时双手忽的一推,手中长枪便像流星一般疾射出去。   蓝雀儿心中一惊,连忙倾斜身体避开了飞来的长枪,但就在这一瞬,雷虎刀,天鹰剑已合攻过来,一刀一剑在同一刹那劈砍而下。   也就在那一刹那,蓝雀儿脸上的汗珠变成了血珠!   她抬剑招架住了雷虎刀的挥劈,但她的左肩,已经被天鹰剑削去一半,鲜血如雨水般洒出,溅射在她自己的脸上。   红凤儿见状心中一颤,急吼着掠身过去,怎奈那柄黄铜大斧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瞬间又砍下了七八斧。   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   四周黑暗也开始褪去,变成了浅浅的黛青色。   黎明前的黑暗已经结束了吗?   就在此时,堡中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在茫茫山谷中显得分外清晰。   这时能够唤醒黎明的哭声。   也是新生命,新希望降临的预兆!   红凤儿与蓝雀儿的脸上没有喜悦的神色,她们本应该喜悦的。   但她们并没有喜悦。   因为在这里还有着邪煞般的五个人,他们会摧毁这新生的希望。   果不其然,曹老先生哈哈大笑,满目放光,激动地嘶吼:“天助我也!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这正是杀死那两个婆娘的绝佳机会!”   趁一个女人产娩后杀死她,再杀死她的孩子,这本是禽兽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丧门五老星却恰恰比禽兽还残忍。   奔龙斧第一个冲了进去!   他虽肥胖,但身法却是轻盈又迅速,只一闪,便射入堡内,立刻,三位女弟子飞身追去堵截,奔龙斧身形乍停,疾电般地反身一斧头,噗地一声金铁交鸣夹杂着骨肉断裂之声,两个女弟子的剑已断,冲在最前面的弟子的头已被砍下。   天鹰剑也想冲入堡内,但只一瞬,他的身形便已停滞。   他手中握剑,而剑,却仍斜插在蓝雀儿肩膀上。   蓝雀儿用自己的琵琶骨挟住了剑锋,使他根本无法拔出。   她咬紧牙关,牙齿已磨碎,冷汗簌簌掉下。   剑锋嵌在她的血肉里,甚至还可以听到剑刃刮擦骨头的喀吱之声,如刀刮铁锈。   若非自己亲耳听见,谁也想不到这种声音有多恐怖。   天鹰剑不禁牙根发酸,他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要命的人。   但即使如此,她们也已无法阻止进入堡内的奔龙斧。   奔龙斧解决了三个弟子,疾步向前,挥斧一劈,堡中的正门已被砍开,里面是一间厅室,嘤嘤的婴儿哭声伴随着丝丝烛光透沁出来。   浪雪凝与浪雪菲就在里面。   当然还有那个刚出世的孩子。   他冷笑几声,纵身飞入厅室。   蓝雀儿与红凤儿的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她们已绝望。   她们在失声尖叫。   但她们的叫声还未停,奔龙斧便已飞了出来。   他飞进去很快,飞出来更快。   他就像是一坨被人扔出的麻袋,直飞出去有五丈,才砰一声重重落地。   他落地时,身子已断成五截。   他的斧子,那柄黄铜大斧,也已断成五截。   鲜血在慢慢流出,流到了每一个人的脚下。   众人都惊呆了。   丧门五老星剩下的四位也都傻了眼。   能在一瞬间将一个庞大的肥汉与一柄坚锐的巨斧斩成五段的人。   而且没有任何痛苦与哀嚎,   甚至连血都未来得及流出,   那这人到底是不是人?   是人,当然是人。   而且这人现在已经出现!   他穿着白衫,戴着儒冠,脸庞棱角分明,双目犀利如刀,手摇一把素白的折扇,衣服的胸前背后都绣着茫茫的云海花纹。   他就是孔云霄。   秀才孔云霄。   蓝雀儿与红凤儿虽不认识眼前这个青年秀才,但知道救兵已经来了。   黎明在即。   曹老先生眯起了眼,收起金伞,死死盯着他,冷声道:“看样子你是个读书人。”   孔云霄微笑道:“不错,但我不仅会读书,还会杀人。”   曹老先生道:“你杀了多少人?”   “不多也不少,加上那个胖子刚好六十个。”孔云霄笑着指了指远处奔龙斧的尸体。   听到此话,除曹老先生外的三个人快按捺不住,脑门青筋已暴起。   曹老先生依旧很冷静,道:“你跟那两个婆娘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保护她们?”曹老先生握紧了手中金伞。   “理由很简单,”孔云霄道:“我要遵守曾经对朋友许下的诺言。”   “哦?”曹老先生面色一变道:“什么诺言?”   “我答应过我的朋友,要照顾好她们。”   “哈哈哈…”曹老先生仰天大笑,面容立即变得狰狞如鬼:“那我就让你带着诺言下地狱去!”   去字出口,他的人就冲向孔云霄,去字还未说完,他的人已在孔云霄面前。   好快的身手。   他抡起金伞向孔云霄的头颅劈了下去。   两百斤重的金伞,加上他挥臂的力道,至少也有了三五百斤的力气。   但孔云霄没有低头,没有闪避。   也不知是因为他明知无法闪避,还是胸有成竹,他连动都没有动。   呯一声震响,伴随着惨呼声,其中仿佛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只人影已横飞出去。   人影足足飞了五丈才落地。   孔云霄依旧站在原地,飞出去的是曹老先生。   当他的金伞劈向孔云霄的刹那,孔云霄的左掌已击上他的小腹。   他固然很快,但孔云霄比他更快。   而且孔云霄的掌力远远不止三五百斤。   曹老先生落地的那一瞬,雷虎刀,花蛇枪,天鹰剑亦同时发动。   但他们心念刚动,还未移步,孔云霄已到他们面前。   极快的速度。   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因为见过他这种速度的人,都已死了。   陡然间,三条人影已飞起。   三老星的反应也不慢。   而且他们飞起之时,手中兵刃也未闲着。   天鹰剑一翻身便向着孔云霄面部刺出五剑,每一剑都异常狠辣。   一个人若是对敌人的面部刺剑,要么他是武功特别好,要么他就是特别拼命。   天鹰剑武功自然不弱,也敢拼命。   雷虎刀与花蛇枪左右合围,大刀斜劈孔云霄的肩膀,长枪则是刺向孔云霄的胸膛。   他们三人的进攻配合的天衣无缝,三种兵刃在眨眼间已罩向了孔云霄全身。   这下孔云霄应该不得不闪避了。   如果他不闪避的话,立马就会变成个死人。   三老星有这个信心。   剑光如虹,颤动的剑芒已到了孔云霄的鼻尖上。   天鹰剑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他以为已得手。   但他错了。   在下一瞬间,他的笑容已凝固。   因为乍然之间,犀利的剑光突然消失,如泥牛入海一般了无声息。   他的剑,已被孔云霄牢牢地攥在手里。   同一刻,孔云霄也扼住了他的手腕,用快的不能再快的速度将他拉了过去,迎上了一刀一枪的杀着。   雷虎刀与花蛇枪心中大惊,他们怎会想到,孔云霄会用自己的兄弟作肉盾。   他们想收刀回枪,可是已经晚了。   惨嚎声起,鲜血溅迸,漾起了一朵朵猩红的血雾。   天鹰剑的右臂已被齐截截地砍去,毒蛇般的长枪刺进了他的后背,贯穿了他的胸膛。   孔云霄松手,他便落下来,雷虎刀与花蛇枪急忙伸手去接,连手中兵刃也不要了,看着怀里鲜血淋漓的天鹰剑,两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天鹰剑也看着亲手杀死自己的两个兄弟,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这时,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你们好像没有时间在这里悲伤。”   说话的人正是孔云霄,而且他说话的时候就已出手。   花蛇枪还未反应过来,孔云霄的拳头便到了眼前。   然后他整个人直直的打飞了出去,一声闷响后瘫软落地,像一只被倒空的麻袋。   他落地时就已断气,刚才孔云霄的那一拳已打断他的喉骨。   孔云霄的右拳击飞花蛇枪的同时,左手也已擒住了雷虎刀的脉门,然后他右手回收,抓住了他的腰带,双臂猛力一甩,雷虎刀就被掷飞了出去。   好惊人的力道。   雷虎刀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力道。   但他今晚已见识过,甚至还要付出一条明的代价!   孔云霄摔得太急,太快,雷虎刀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们之间的武功已不能用悬殊大来形容。   雷虎刀重重地撞在堡墙上,这一撞,已足以把他的全身骨头给撞散。   孔云霄又飞身掠起,如一只怒雕般冲向空中的雷虎刀,突地右脚闪电般踢出,正踢中他的丹田。   倘若那一摔没有要他的命的话,那么这一脚,已足以让他永远爬不起来。   雷虎刀从空中落下,烂泥一样摔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吭也不吭。   他已死了。   曹老先生挣扎起身,踉踉跄跄,面如土色。   他还能站起来,就说明孔云霄本没想要他的命。   孔云霄转过身来,冷冷地盯住了他。   曹老先生不禁浑身一个寒颤。   孔云霄道:“答应过朋友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曹老先生一怔,看了看遍地的尸体,苦笑道:“你的确做到了。”   孔云霄道:“我留着你的命,就只想让你回去后,告诉江湖上的人,以后若想寻青凌堡的麻烦,不妨看一下丧门五老星的下场。”   曹老先生闻言,一张老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颤抖道:“这我自然明白。”   “很好,”孔云霄点头道:“你可以走了。”   曹老先生看了看四个兄弟的尸体,又看了看红凤儿,半晌,才笑道:“我能走?”   红凤儿抢着答道:“他说你能走,你就能走,他无论说什么都算数!”说话间她喉咙已哽咽,眼泪夺眶而出。   “好,我走。”曹老先生道,突然他抬起头,看着孔云霄,说道:“但是,你究竟是什么人?”   孔云霄笑着说:   “我姓孔,你可以叫我孔秀才。”   曹老先生闻言,仰天自嘲般地笑了一声:“秀才孔云霄,我若是早早认出你,又哪会落得这般下场!”   孔云霄道:“所以,你要走,便走的远些。”   曹老先生道:“我会走的远些,因为我再也不想碰上你。”   “很好。”   地上血已干透。   血战已结束。   远处的群山,也开始被晨雾笼罩,变得邈远苍茫。   黑暗已过去,朝阳即将升起。   青凌堡的一切都显得灿灿生辉。   艰难困苦之后,岂非也是明丽如花的春天?   青凌堡的堡门已打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绽开自己的花瓣,去迎接山谷间的朝阳。   孔云霄转过身去。   蓝雀儿,红凤儿与诸位弟子也都转过身去。   山谷石堡的主人,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走了出来,她们一出来,众人的心也都变得温润平和。   浪雪凝与浪雪菲已立在了堡门口。   山谷里虽有晨雾,但她们的身影却仍清晰可辨。   任何东西都挡不住她们身上的那种力量。   她们看着众人,众人也都看着她们。   浪雪菲搀扶着姐姐,带着浅浅的微笑,嘴角的酒窝像春雨一样柔润。   浪雪凝仍是一身红衣,面色虽苍白如纸,但她的眼眸还是一如既往地明净,透亮,如同能驱散阴霾的莹光。   而且,她的怀中,还抱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是她与方未央的孩子。   也是她活下去的信念。   浪雪凝看见了满地的鲜血,看见了孔云霄。   她眸中星光微闪,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没法说出口,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话:“谢谢。”   孔云霄笑着摇摇头,这一次,他笑的很真,是发自内心的笑。   在有些时候,在有些事情上,已不需要太多的话语,一句话就可以包含全部的感情,一个笑就能胜过所有的话语。   浪雪凝也看见了红凤儿,蓝雀儿,还有众弟子。   她的眼眶红了,向她们深深一躬,噙着泪笑道:“也谢谢你们。”   十几位弟子的喉咙都哽住了,眼睛也都潮湿,她们虽有的负伤,有的流血,但脸上却都写满了喜悦与高兴。   这种喜悦与高兴,这种流血与付出,都是无悔的。   众弟子迎了上去,站在两姐妹身边,就像一群孩子围住了自己的母亲。   她们与她虽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   当然更令她们高兴的,还有浪雪凝臂弯里的孩子。   她们轻轻揭开襁褓一角,一个小小的婴儿正在里面安静地睡着。   是个男孩。   他脸盘白白净净,淡粉色的小小嘴唇轻轻张开一个小孔,鼻翼微微翕动着,仿佛是一块玲珑小巧,却又珍贵易碎的宝玉。   也仿佛是这世上所有生灵的精华。   浪雪凝与浪雪菲注视着他,眼神中已倾注了所有的爱。   孔云霄走了过来,看着她怀里的婴儿,轻抚着手中折扇,缓缓说道: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浪雪凝抬起头,用一双星眸注视着孔云霄。   她的眼眸虽明澈,但眼眸深处却冷如春冰。   她也缓缓说道:“这个孩子,不姓方。”   孔云霄手指颤抖了一下。   但他还是微笑着低声道:“当然。”   浪雪菲轻柔地抚摸着婴儿粉嘟嘟的脸颊,浅笑盎然:“这个孩子,是我们苏淮浪家的后代,所以,他应姓浪。”   浪雪凝淡淡笑了一下,用自己的素白的手指,点了点孩子稚嫩的鼻尖。   她昂起头,望着远处渐渐发亮的天际。   谷中的枯叶纷纷落下,枯树萧森。   已是深秋了。   花寒依稀梦,蝉语诉秋心。   秦淮河三月的桃花,早已凋零了吧。   有谁还记得那初春的桃花?   有谁还记得河畔的那对情侣?   子佩青衿,   兴尽秋水。   他写给她的诗,她仍能记起。   他给她的玉佩,却被她摔碎了。   浪雪凝眉宇间有了一丝神伤,她轻轻道:   “我们姐妹两人,已被家族逐出,本应不再带有浪氏一姓,但我想让肚中孩儿有一个好的家室,哪怕是水月镜花,空骗自己也罢,所以我们一直没有改名换姓。”   “现在孩子已出世,我已想开,孩子并无过错,错的是我们,他毕竟是苏淮浪家的骨肉,这层血缘,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   众人静静地看着她们,也在静静地听。   “所以现在,我们姐妹要当着众人,对着江湖,忘掉自己的曾经,改名换姓,自此与苏淮浪家再无瓜葛。”   谷中寂静,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我本是苏淮浪家二姐浪雪凝,现已是恨铃谷青凌堡大堡主,悔殒玉。”   “我本是苏淮浪家嫡女浪雪菲,现已是恨铃谷青凌堡二堡主,寒清。”   悔殒玉,寒清。   她,是否是在追悔打碎了那块玉,放弃了那段感情?   而她,是否是为了记住这个枯气萧索,凄寒冷清的秋晨?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重要的是,众人都在看着她们,眼光中没有丝毫的犹疑。   她们很庆幸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有这样的一群弟子。   晨风微拂,空气中有了凉意。   怀中的孩子轻轻嘤咛了一声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神如三月的春水。   子佩青衿,横笛未已爱未央。   兴尽秋水,月隐梅阑俟雪凝。   “子兴…”她轻喃道:   “我的孩子,叫浪子兴。”   朝阳已升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金缎一般倾洒下来,沐浴在了众人身上。   她与她的怀中的孩子,在初日的照耀下,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孩子还小,路还很长。   前方会有很多风景等着他。   他姓浪。   他叫浪子兴。      第四回 苏淮风起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05 21:31:28 字数:3456   夕日欲颓。   艳红色的晚霞铺满了天际。   秦淮河上,波光粼粼,来来往往的渔船也都渐渐淡隐淡出。   在河东二十里外的一片桃林里,繁密花瓣掩映下,隐隐可见一处豪华的宅院。   高甍飞檐,翠墙黛瓦,高阁水榭,回廊清池,这座精致别巧的江南民宅,处处透着深邃与古雅。   这座宅子的门额没有牌匾,四周也没有任何标志,就像一所普通的住所一样,简简单单。   因为它也不需要任何名气。   因为它的名气已够大。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这片桃林里住着苏淮第一豪族。   苏淮浪家。   但就在这名震九洲的宅院中,一座凉亭下,却立着一个落寞的人影。   他是个老人。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好长。   岁月也将他的心事积的很重。   他孤独,并不是因为他缺什么。   他什么都不缺。   因为这个落寞的人影,正是这所宅子的主人,苏淮浪家的宗长。   浪逢不知道这时第几次独自看天边的夕阳了。   甚至有时候,他感觉那夕阳就是自己,早已没有了艳阳高照的闪耀与辉煌,只剩下垂暮将朽的晚年。   夕阳渐渐落下,天边现出点点疏星。   浪逢一个人慢慢踱回屋里。   屋里没有上灯,夜晚前的最后一丝微光从窗外透沁进来。   他也就这么坐着。   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浪逢轻语道:“门没锁。”   音落,“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个容貌佚丽,锦裳华服的女人走了进来。   屋里虽暗,但仍能看清她细腻端庄的脸庞。   她是苏淮浪家的大姐,浪碧薇。   “父亲,您找我?”浪碧薇揖首道。   “嗯。”浪逢点点头,道:“上灯罢。”   浪碧薇言诺,走到柜前,拿了一支红烛,小心翼翼地将屋中灯盏悉数点着。   渐渐的,一股柔和的光亮慢慢升起,泛开。   但也就在屋中明亮的那一瞬间,浪碧薇的脸色却突然大变。手中红烛也“啪”一声掉落在地上,火焰登时熄灭。   她的脸已成了青白色。   因为,就在刚才,   她看见浪逢身旁的桌上,放着一个骷髅头!   一个被烈焰烧的漆黑的骷髅头!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星星也已隐去。   短暂的惊诧过后,她恢复了镇定。   她看着浪逢,浪逢也在看着她。   “火骷髅。”浪碧薇声音发颤道。   “不错”浪逢道。   浪碧薇的指尖有点发凉,又道:“那他们什么时候来?”   浪逢道:“今晚。”   浪碧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看来鬼阴司真的要对我们下手了。”   浪逢摇摇头,看着她道:“你难道不觉得蹊跷吗?”   “蹊跷?”   “对,”浪逢道,他的脸上蒙着一层灰影,过了一会儿,他沉下声音说:“鬼阴司是由阴天子亲手创立的,阴天子的行事方式虽怪癖乖戾,但也算是符合侠义之道,他对武林正派,名门望族与正直之士是绝不可能痛下杀手的。”   “那为什么……”浪碧薇有一丝不解,目光忍不住又瞥上了桌上那只骷髅头。   “也许……”浪逢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暗严肃:“也许,这跟回云峰的那场大屠杀有关!”   浪碧薇的脸抽搐了一下。   浪逢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自从那场大屠杀后,阴天子便不知所踪,江湖上也有很多人被无故迫害,其中不乏有正直之士与侠义之人,而且,受迫害的人,要么是了解阴天子过往,要么,就是有可能知道那场屠杀的内幕!”   “那……”浪碧薇看着浪逢,轻声道:“父亲您是这两类人中的哪类?”   浪逢叹了口气,干笑了几声,满脸皱纹在灯光下映着条条阴影。   半晌,他才说道:“我是知道一些那场屠杀内幕的人。”   闻言,浪碧薇的手再次颤抖起来,她嘴唇发白,刚要启齿询问,浪逢便抬手示意她安静。   浪逢道:“这件事情我现在不能回答你,因为以你现在的实力,若是知道了真相,定会引来弥天大祸。”   浪碧薇垂下头,默然,内心像是被浇了一泼冷水。   “那件事情的真相……”浪逢悠悠叹道:“‘秀才’孔云霄,他也或许知道一些。”   话说完,浪逢便起身站了起来,他走到浪碧薇面前,道:“关于那场屠杀的内幕,我已私底下秘密传达给了孔秀才,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遣散族人,让他们各奔生路。”   浪碧薇的心很沉重,双手冰凉,但还是点点头。   她转过身,走向屋门。   这时候,天边又有了疏星。   忽然,她停住了。   浪逢看着她   点点星光自窗外洒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却轻轻说道:   “父亲,二妹已经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   “那个孩子长得很漂亮,他叫浪子兴。”   “还有嫡妹,她当了姨母,应该会很高兴吧,我想她们应该会生活的很好,很幸福,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幸福。”   屋里的灯光很柔和,很温暖。   窗外的星光很美丽。   浪逢的嘴唇微微翕动起来。   他浑浊的眼睛中,亮晶晶地泛出了泪水,像星光一样。   但他却是微笑着的。   在那一刻,他知道,他不是孤独的!   三更。   夜更凄寒。   冷月像弓一样弯在半空。   浪家的宅院已是一片漆黑。   人已走光。   这时候,一阵轻风吹过,   自桃林外掠出五条人影,像幽灵鬼魅一般,轻飘飘地在院中落定。   月光映照下,五个人都戴着一样的面具。   血一样鲜红的面具。   血一样鲜红的双眼。   血面人!   他们的到来,似乎又给天地笼上了一层逼人的寒意。   突然,白芒乍闪,耀亮了五个人的眼睛,一柄长剑直刺过来,袭向了最左边血面人的胸膛。   浪碧薇早已在暗处等候多时。   她的剑又急,又准,又快,血面人几乎无法闪避。   血面人似乎也不想闪避。   只听“哧”的一声,浪碧薇手里的剑已刺入了血面人的心口。   鲜血红花般飞射而出。   但剑锋就在离血面人心脏还有半寸的时候,血面人袖中的匕首也闪电般刺出,也刺入了浪碧薇的心口。   突然间,所有的动作都已停顿。   浪碧薇的脸完全扭曲。   她几乎无法相信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神经像钢丝一样的人。   血面人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极冷酷的讥诮笑意。   浪碧薇的双眼已空洞无神。   血面人依然站着,他虽中了一剑,但还不算致命。   血面人懂得什么地方能一剑致命,什么地方是不能致命的。   所以他没有回避浪碧薇的剑锋。   他让剑锋刺入身体上不致命的地方,虽然距心脏只有半寸,但半寸已足够。   血面人早已把生与死的距离计算地分毫不差。   就在浪碧薇倒下的那一瞬,院里的一扇窗户突然破裂,一只人影随即飞出。   一个人,一把剑。   浪逢,蟾光映雪剑!   五个血面人的眼睛都亮了。   因为那是一把绝无仅有的宝剑,剑身上萦绕着丝丝银光,像圆月一样皎洁无暇。   剑也够快,剑刃挟带起的剑风已压至身前――五个血面人,在一瞬间朝着五个方向猛然散开,一剑落空!   浪逢剑势一收,连人带剑忽的回旋,一声暴喝,双腿齐拔,整个身子像烟花火炮一样突然直往上飞射而出。   他浑身的气力都已用上,速度更甚于飞鸟。   在他上空的血面人身法也不慢,但相较之下,还是慢了些。   就在浪逢的剑刺穿上空血面人的脚底之时,其他四个血面人亦同时出手,他们一分即合,就像虎狼的齿牙――四个人,四柄匕首,一样的动作,在一瞬间包住了空中的浪逢。   浪逢的生命就立刻被挤出。   四把匕首,一把刺入了胸膛,一把割开了喉咙,还有两把捅进了小腹。   浪逢的全身肌肉仿佛都失去了控制,鲜血从口,鼻,耳中迸溅而出,甚至连眼球也脱凸了出来。   四个人分开的时候,浪逢便掉了下去。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体已冰凉。   长夜将尽未尽。   四周是一片黑暗的死寂。   风很急。   风吹送血腥。   整个庄院就像是浸在血中。   黑暗里,血面人出声说话了。   他们的声音嘶哑刺耳,令人心颤。   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尸体怎么办?”   “烧了。”   “那不如与房子一起烧。”   “这主意倒也不错。”   少顷,灼人双睛的火焰冲天而起,刹那吞噬了整片桃林。   熊熊烈焰吐着火舌,整座庄院在瞬间像朽木一样倒下。   赤色的烟炎将无尽的黑夜染成像血一样的红色,凄美地像夕阳西下的晚霞。   大火持续了一夜。   江南苏淮的一切都在这一夜中消逝。   当天边泛出灰白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了一堆冒着青烟的废墟。   乳白色的晨雾,弥漫了大地,桃林中,已有金黄色的阳光点缀下来。   悔殒玉与寒清走在这条洒满阳光与花瓣的小路上。   一旁清清的小溪,静静地流淌,两边桃树上缤纷的花瓣,不时地落在水面,被小溪带向远方。   花落还会再开,可是生命呢?   两个人的心虽然是颤抖着的,但她们还是踏着大步向桃林深处走去,前面就是她们的家园。   那本是充满着温馨幸福的地方,虽被中途逐出,但毕竟还是她们的家。   她们不敢回来,可是她们非回来不可。   逃避不能解决一切,无论现实有多可怕,但你终究都要面对。   面对现实的时候,也就是在面对自己。   她们咬着牙,踏入归途。   故园的道路依旧。   亲人的尸身,想必已经烧焦了,她无法辨认,更不敢去看。   也许家族中的人做错过很多事,也使她们有过很多悲怨痛苦,但一切已经过去。   她们停驻脚步,眼前是一大片灰黑的瓦砾。   悔殒玉的胸膛起伏着,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寒清已在她身后默默地流泪。   她还是没有眼泪。   她是宁可流血,也不流泪的。   但有什么能比这看不见的眼泪更悲惨呢?   天地已明亮。   三个人跪在那片废墟前,久久……   风吹过,风还很冷。   微风带来了远处淡淡的芳香。   雪凝,雪菲,子兴。   只要他们在,心中就还有希望。这种希望是无论多黑暗的力量都无法将其磨灭的。   寒清凝眸望着面前的那片焦土,轻轻喃语道:“用不了多久的,到明年春天,这片土地上,就又会开满缤纷的桃花了……”      第五回 萍湖秋月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08 13:27:56 字数:3360   浅云烟渺,悠悠木船,惹皱一江碧水。   江畔莲落,蜻蜓款款,点着静水浮萍。   微茫山外,苍竹江上,清风吹拂,浩淼江面,粼粼波光。   顺着碧江,入了微茫山,便可看见一处坐落在山谷里的庄园。   庄园的西南边,是一湾湛湛清蓝的山湖,湖面上没有渔舟,没有小亭,只是有零零散散的浮萍飘荡在水面。   因此,这座山庄名曰:萍湖山庄。   江湖上不知道萍湖山庄的人,简直比朝臣不知道君王帝号的还少。   山庄刚建成之时,共居有三个人,但就仅凭这三个人,也能让长江十三寨的悍匪们闻风丧胆。   这三人也许貌不惊人,也许出身低贱,但他们都有着一套自己的惊世绝学。   三人将庄子建成后,开始广收弟子,为山庄吸纳新鲜血液。   渐渐地,他们形成了一股新的江湖势力:群英。   群英这个名号,在武林中就是一种巅峰的象征。   没有任何门派敢与群英相提并论。   也没有任何人敢与孔秀才分庭抗礼。   秀才孔云霄便是这所山庄的主人,群英的统领。   十六年的时间,他已爬到了江湖中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位置。   无人知道他究竟付出了多少。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血,汗,泪。   但他认为很值得。   因为他要等着他的兄弟,遵守与兄弟之间的诺言。   所以他要变得更强大。   每年的六月十七,是孔云霄的寿诞,江湖侠士们都会前来拜贺,一表自己的景仰之心今年的六月十七,苍竹江上依旧泊满了客船,武林中人几乎齐聚在了苍竹江,去给孔云霄拜寿。   无论你的武功高低,权力大小,还是出身贵贱,孔云霄都一视同仁,只要进了微茫山,便是孔云霄的朋友,群英的客人。   穿过了狭长的山涧,便是一湾清洌洌的大湖,湖底满布着青黑色的湖苔,远映着山湖四周葱翠浓郁的山林。岚霭悠悠萦绕在山间,山连着天,水连着山,山上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密林小径,小径的尽头,便是名满武林的萍湖山庄。   一艘艘客船在水面荡起密密的涟漪,停靠在湖边,人们纷纷下船,有的带着家眷,有的携着重礼,有的只带来一句恭贺的问候,但这都是对孔云霄的敬意,在孔云霄看来,它们等值。   湖上漂来一艘柚木作底,珠帘绣帷的宽篷船,靠岸后,船夫用舟楫磕碰了一下岸边的青石,转过身向着篷中赔笑道:“大堡主,二堡主,船已靠岸了。”   四周赶着上山的人都愣住了神,眼光都聚集在了那艘宽篷船上。   江湖中人皆知,青州城东南郊外有一深谷,曰:恨铃谷,谷内终年湿潮晦暗,但总有许多绿衣女子在深谷中进出,后来才知。恨铃谷内有一石堡名曰:青凌堡,其中两位女堡主更是有着绝世姿容与绝世剑法。   江湖中没有任何男人能抵挡两个堡主的微微一笑。   也没有任何剑客能抵挡两个堡主的轻轻一剑。   就是这两位被神化的女子,也来到了微茫山。   众人停驻脚步,莫不想目睹一下人们口中的绝世佳人。   船的帷帘被掀开一角,众人都屏住呼吸。   随即,一只白生生的玉手探出了绣帷,扶住船沿,紧接着,两位女子自船篷中躬身而出,悔殒玉身着艳红色点花缀绣袍,臂膀上搭了条水红色锦绸丝带,两只玉蝶耳坠挂在脸颊边灿灿耀目,如果以前她如一朵粉红的芙蓉,那么此刻她的颜色已转为深红,带着一种沉香的魅艳,令人心悸神摇。   而寒清,则是由以前的小巧婉转,变为现在的成熟温柔,在她的眼底眉梢,仿佛都暗含着三月春风的笑意,就像给人的心湖中荡起层层涟漪。   两姐妹踏上岸,伫立在湖岸旁。   两边的人不禁看的出了神。   一会儿,宾客差不多到齐,众人开始进山。径上的石阶覆着一层薄薄的青苔,清晨的露水缀在上面,微微湿滑。   言语谈笑间,众人已顺着小径入了山谷深处,草木开始稀疏,可看见四周星罗棋布的立着许多山庄弟子休憩用的杨木瓦屋,还有传哨递信鸽房,地势也趋于平坦。   渐渐地,一座山庄庞大的轮廓出现在众人面前,山庄居于山谷的正中心四周则是被起伏的山岭所环绕,山岭各个部位满布着暗桩,无论是谁,只要踏入微茫山一步,便立刻被发现。   萍湖山庄建造地并不奢华,甚至并不壮观,倘若建在别处,旁人定不会多瞧它一眼。但是这样的一所山庄建在了微茫山里,依山傍水,古木参天,斑驳的墙壁使这庄子更是有了沧桑,神圣的韵味。   四周的密林古木几乎与山庄融在一起,山庄黛青色的墙壁布着一层厚厚的青苔,隐隐散出草木独有的清香,白砖黛瓦,高甍飞檐,使这萍湖山庄闲的古朴而又威严。   众人纷纷涌入了山庄,整个微茫山开始变得喧闹起来,在山庄院落的中间,立着一白衣书生,十六年的光阴,让孔云霄变了很多,他的两鬓已染霜雪,岁月亦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但他依旧有着一双犀利如刀剑般的双眼,他的腰板依旧是挺直的,那是无论多大风雨都摧折不朽的伟岸。   孔云霄一手拿着折扇,一手背在背后,立在那里,彷佛他就是山庄的中心。   他不喜欢名利,更蔑视权贵,也不冀求自己在江湖中有多大地位,他要的是对每个人,对每个尊敬他的人亲如故友,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大侠,因为他不想使自己高人一等,所以他喜欢听别人叫他孔秀才。   客人已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孔云霄在人群中笑得更加和蔼可亲,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悔殒玉,寒清也顺着人流走进了庄园,   这时,孔云霄的目光转了过来。   她们进来的时候,孔云霄就已看见了她。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他面前,面带微笑地站定。   孔云霄轻摇折扇,淡淡笑道:“来了。”   悔殒玉点头道:“我们已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不错,整整十六年。”孔云霄道:“自从青凌堡的那一次血战后,我回到了微茫山,之后,我们便再也没见过面。”   “但是…”一旁的寒清巧笑嫣然地说道:“我们没有想到,再一次见面,你会有那么大的势力,如此高的威望。”   孔云霄叹口气,笑着摇摇头道:“若是你们知道我背后付出了多少,你们定是不会这样说的”   悔殒玉看了看他两鬓斑白的头发,微微喟叹道:“不管你付出了多少,但总是值得的。”   孔云霄摇摇折扇,目光炯然道:“当然值得。”   说完,他笑笑道:“你们是客人,这里可不是招待客人的地儿,到里边说话罢。”   话罢,孔云霄便带着两姐妹来到内屋的书房,待她们坐定后,他起身去沏茶。   水雾缭绕,不一会儿,茶香便弥漫了周身。   他慢慢坐下,在如此安静闲适的地方,他似乎显得更疲倦。   悔殒玉微微颔首,半晌,她笑着说:“这次来,我可是什么礼物都没有带。”   “你不需要带什么。”孔云霄道:“对我而言,你们能够在这世上活着,而且活的很好,就是给我的最好礼物。”   悔殒玉微笑着点点头,一旁的寒清也柔柔的眨眨眼睛。   “子兴那孩子怎的没有一起来?”孔云霄问道。   悔殒玉与寒清相视一眼,也淡淡笑着回答:“兴儿去了别的地方。”   “哦?什么地方?”   悔殒玉一字一字道:“青桐山,白石镇。”   孔云霄闻言,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少顷,他又恢复常态,说道:“原来你们也知道了。”   “当然,”寒清轻语道:“对于阴天子的消息,以及那场屠杀之谜,我们也很想一探究竟。”   孔云霄点点头,抿了一口茶,轻摇折扇,说道:“阴天子存藏武笈与信物的地方被传开后,江湖上有为数不少的人,在名利的引诱下,起身前往。但至今无一人生还…”   “十年前,有位少林和尚,也踏上了寻找阴天子的路,十年后的今天,在没有人回来的情况下,他却回来了,而且是活着回来了。”   悔殒玉与寒清在茶气笼罩下,默默的看着他,静静的听着。   孔云霄又继续说道:“他虽还活着,但却已成了废人,因为他的四肢早已在一次坠崖之后被摔断,武功尽失,所以,要从这样的一个人口中问出阴天子的秘密,抢来阴天子的武笈,简直是易如反掌。”   “因此,这个和尚对江湖中人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但是,他现已被少林派掌门莲池方丈一路护送,要想接近也是绝非易事。”   悔殒玉也喝了一口茶,刮了刮杯沿,道:“就算如此,到时候还是会有很多武林人士愿意去舍命一搏的。”   “毋庸置疑。”孔云霄看着她道:“江湖就是如此。”   悔殒玉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那个和尚法号为玄灭,预计到达白石镇的时间是三天后,”   悔殒玉微微点了点头,道:“你也派了人过去?”   “是。”   “那么这场好戏值得看了。”悔殒玉笑了,说道:“究竟谁能走到最后,我很期待。”   “我也一样。”孔云霄道。   “那三日后,青桐山白石镇,自见分晓!”   孔云霄点点头,目光闪然。   悔殒玉也报以微笑,她喝完茶,轻放下茶杯,起身,与妹妹寒清离开。   金黄色的阳光洒满了山林,萦绕山林间的雾霭也都渐渐褪散,宾客们都在山庄里寒暄,喝酒,谈笑声中不时地惊起丛林间的飞鸟群群。   日过中午,外面依然热闹。   孔云霄一个人静静坐着。   他又喝了一碗茶,喝完后,就仰起头,眯上眼睛。   玄灭和尚回来了,他究竟能带回来什么?   方未央呢?自己的兄弟呢?   是客死他乡,还是尚在路途?   孔云霄默默的问自己。   久久寂然。      第六回 神鬼莫敌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09 15:54:10 字数:3331   夜。   潇潇雨夜。   空冷的长街,静地只有水珠滴下的声音。   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了,但徐家老店外却有两骑疾驰而来。   马快,人更快。   马蹄未停,人已从马背上跃下,一落地,便像钉子样稳稳地立在那儿,不动如山。   一个人若是练了几十年外家功夫,身形若再不稳,那才是怪事。   南拳北腿。   行走江湖的英雄豪杰们,练拳练腿的不知有多少,但真正能比得上他们的却很少。   南方红拳刁通。   北派谭腿谭震。   他们成名很早,在江湖上的地位也很稳固,若不是有什么要急的事情,这两人是绝不会冒着雨赶夜路的。   来到这儿,当然是为了图利而来。   尤其是在这小小的白石镇,一天中不知会有多少武林高手赶到这里。   所以两个人选了徐家老店这个僻静的地方。   徐家老店是个客栈,也是家酒馆。   窗外夜雨如丝,窗内昏灯如豆。   谭震第一个走了进去,随手掀起头上的毡笠,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的秀发挽成一个大粗马尾,两鬓的云丝自然下垂,额前一排齐齐的刘海遮不住那双深邃明亮的大眼睛。她身着黑色疾风劲装,在黑暗中透着丝丝诡邪。   不可否认,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她坐在客店中心的一张圆桌上,她的面前没有菜,只有酒,而且是很便宜的烈酒。   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她却不闻不问,好像根本没有看到。   但谭震却忍不住去看看她。   放着这么美的少女在面前,若是连看都不看,这个人一定不是个男人。   谭震总算还是个男人。   刁通自然也不例外。   从一进门,刁通的眼睛就没从女子淡粉色的嘴唇上离开过,而谭震,则把目光放在了她修长匀称的大腿上。   酒柜后满脸疹子的徐老板看着他们俩,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当即抱了一坛酒走过去,放在了女子对面的一张桌前。   两个人定了定神,走过去坐下,这时候,徐老板凑过来对他们悄声道:“二位爷,这酒比那位姑娘喝的还要烈,是特地给二位准备的。”   谭震刁通的眼睛放出了光。   会喝酒的女人不少。   但能喝烈酒的女人却不多,   而且,要得到一个会喝烈酒的女人,那喝的酒就要比她喝的酒还要多,还要烈。   如果一个男人喝酒喝不过女人,那岂非太丢人了?   南拳北腿当然也懂得这一点。   话不多说,两人立即摆碗,倒满酒,正对着女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黑衣女子看都没看他们俩,一杯酒倒满,手不停,酒也不停,一口气喝了十三碗。   十三碗酒,至少已有六七斤,六七斤火辣的酒下肚,她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谭震看着她,目中已露出惊异之色。   好酒量!   两人自然也不甘示弱,仰起脖子往肚子里一口气灌了三大碗,胃里像是在灼烧。   终于,那位女子抬起了头,如深夜般漆黑的眸子看着刁通与谭震。   她纤手托住下巴,苍白瘦削的脸上虽说是面无表情,但也足够夺走男人的魂魄。   她幽幽道:“看来你们很会喝酒。”   刁通红着脸,咧开嘴嘿嘿笑道:“哪里哪里!姑娘才是海量。”   谭震也两眼冒光道:“姑娘莫非是一人喝酒太寂寞?那不如过来让我们一起喝,喝完后,还可以干点别的事。”   “哦?什么事?”女子柔声道,说话间她用光滑的指甲刮了刮湿润的嘴唇,这个动作让她显得更加妩媚。   刁通与谭震的身体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毕竟都是精力很充沛的男人。   谭震轻喘了一口气,笑道:“当然是干我们想干的事!”   说罢,他与刁通一起哈哈大笑。   两男一女,还能干什么事?   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女子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她道:“你们若能喝完这三坛酒,想干什么悉听尊便。”   闻言,两个男人的眼睛红了,一碗接着一碗,顿时喝的更加卖力。   他们已经不是在喝酒,而是在灌酒。   无论武功多高的男人,都会有七情六欲的。   而且欲望中的男人,通常都会变蠢。   死在他们拳脚下的人,若是看见他们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自己死的很冤枉。   徐老板在酒柜后面,带着一脸笑意。   在这个客栈中,谁是猎物?谁又是狩猎者?   窗外的黑夜在渐渐褪去。   天已亮了。   店外的街道,也被沐浴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在长街的另一端,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   初日升起。   当一线阳光照下来的时候,浪子兴就站在那阳光最灿烂的地方。   他好像永远都一定是站在阳光下的。   他的眼睛澄净如春日的潭水,眉宇间,似乎从不曾有过忧伤。   当微风拂过耳畔的时候,他就笑了,他的笑,仿佛明亮了整个天空。   他也走进了徐家老店。   店里,三个人还在不停地喝酒,两个男人的眼上已布满了血丝,他们太过尽兴,连店中多了个人都未发觉。   浪子兴很随意地拣了张桌子坐下,转过头来,瞥了一眼南拳北腿,顿时摇头笑道:“换作我,我是宁死也不肯去招惹那个女人的。”   徐老板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但一听这话,却似也笑不出了。   他走到浪子兴面前,在桌上摆了一碟盐花生,一瓶烧酒,随后轻声问道:“客官来自哪里?”   浪子兴道:“当然是来自该来的地方。”   徐老板道:“冒昧一句,客官能看出那黑衣女子的身份?”   浪子兴笑了,压低声音道:“其实你早已看出来,何必又来假惺惺地问我?”   徐老板脸色一变,但随之又恢复常态,退回了柜台。   刁通这时候已坐在了女子身旁,不断地向她耳边吹气,他喝的脸红脖子粗,借着酒劲儿,他伸出火热的大手,抚摸上了女子的大腿。   她并未拒绝。   谭震看的眼也已直了。   但就在下一瞬,眨眼之间,一声闷呼,刁通却忽的斜飞了出去。   “砰”一声巨响,他从空中落下,将几张木凳砸的七零八散。   谭震陡然一惊,酒也醒了。   女子好好地坐在那儿,谁也没有看见她是如何出手的。   她出手也未免太快。   刁通忍着痛霍然站起,切着牙冷冷道:“小妞,老子想要你,是你的福分,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我也不能怜香惜玉了!”说罢,他纵身掠起,身形展开,一招“燕子噙泥”,铁锤般大小的拳头挥砸而下,拳势又狠又快。   “嘭”又是一声巨响,木屑纷飞,灰尘弥漫,那张圆桌已被打的粉碎。   女子却已突然不见了人影,一拳也落空!   刹那,刁通惨叫一声,头颅一歪,整个人便直直得摔了出去,半边脸已青了。   就在他打碎桌子的时候,女子已闪到他的脑后,又在瞬间用极为凌厉的一脚踢上了他的脸颊。   好快的速度,   这几乎已不是人能所达到的速度。   谭震惊讶之余,怒火也起,箭一般跳过去,一脚踢出,直踢向女子的左肋。   北派谭腿一向是武林中最实在的功夫,讲究的不在招式花俏,而在快。   谭震的腿不但快,而且准确,踢得部位更好,简直令人无法闪避。   就在这时,响起一声惨呼,其中仿佛还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谭震一脚刚踢出,就倒了下来,倒下去后,就再也站不起来。   他的关节处的骨头已碎裂。   连这女子也已怔住。   他根本没有出手,虽然她已想到了对付谭震的法子。   但她还未施展,谭震就先倒了下去。   究竟是谁干的?   徐老板一直在柜子后面看着这一场战斗,但这时,他却定定地看着浪子兴,眼神很复杂。   女子也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坐在桌旁悠然喝酒的年轻人。   她注意到了他的手。   浪子兴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地得干净。   这样的一双手,握剑的时候,一定握的很稳。   但他不像是用剑的人。   经常用剑的人,虎口处定会有厚厚的茧子,但这少年却没有。   这时候,徐老板用缓慢深沉的语调说道:   “江南苏淮的浪氏,有两件宝物,一是蟾光映雪剑,二是神指穿阳,其中,红衣雪凝拿剑,白衣雪菲用指,现在,那两姐妹已易名改姓,居于青凌堡,人称‘大堡主’‘二堡主’,而那大堡主的孩子,就是得到神指穿阳唯一真传的人。”   浪子兴眼睛里闪着光,笑了笑道:“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很不错!”   “多谢。”   浪子兴道:“只可惜,你说的话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   “哦?”徐老板扬起了眉毛。   浪子兴看着他,看着他的瞳孔深处,说道:   “能把一个人的底细掌握地如此详尽,而且还能跟这个黑衣女人在一起却安然无恙的人,普天之下,除了孔秀才麾下的智囊东方世,还能有谁?”   徐老板怔了怔,   少顷,他忽然哈哈大笑,他把右手放到耳根处,用力一扯,“呲”一声,一张光滑柔软的人皮面具被撕了下来。   面具下的人脸,没有疹子,白白净净,憨直而敦实,嘴唇很厚,下巴很宽。   “后凤雏”东方世。   江湖上说,他的计谋之高明,能与三国时期的谋士庞统不相上下。   他也是群英中的智囊,排行第八。   浪子兴笑着眨了眨眼睛。   女子看着浪子兴,久久之后,才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浪子兴点点头:“知道。”   “你为何帮我?”   “正因为知道你是谁,才会帮你。”浪子兴回答的很干脆。   女子苍白如纸的脸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浪子兴喝口酒,悠悠道:“那两个人眼瞎,我可不瞎,我一进门,就看到了你领口处绣的云海图案,虽说不起眼,但我还是看到了。”   女子静静地听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浪子兴放下酒杯,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就是群英第一无双,生死无双,‘神鬼莫敌’丁沐华!”      第七回 坐收渔利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15 09:56:47 字数:2995   杯中的酒还是热的。   但时间仿佛已过去了许多。   屋子里是出奇的寂静。   丁沐华依旧只是站着,一旁被打碎的桌椅板凳散落在地上。   少顷,她淡淡的话语打破了沉默:   “青凌堡的浪子兴,当真是有几分眼力。”   浪子兴笑了笑,没有答话。   丁沐华道:“你是知道我的身份之后,才会帮的我?”   “不错。”浪子兴抚摩着酒杯道:“家母曾告诫我,倘若在白石镇遇见孔秀才的人,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定要出手相助。”   一听此话,丁沐华瘦削的脸上立即没有了表情,她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谭震,冷冷道:“即使你不帮我,我也照样能取他性命。”   浪子兴摇摇头,看着她的眼睛,缓声道:“我帮你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死他,而是给他一条活路。”   丁沐华的手抖了一下。   她显然是吃了一惊。   不错,方才若不是浪子兴的指力隔空打碎了谭震的膝盖骨,让她没来的及出手,否则,以丁沐华凌厉的武功,谭震十有八九性命不保。   宽恕,永远比报复更伟大,原谅一个人,就是成全一条生命。生命是可贵的,那成全一条生命岂非变得更可贵?浪子兴用的是“神指穿阳”,驾驭这种武功的力量是爱,不是恨。   丁沐华是否也能懂得这一道理?   不管如何,她也没有再问。   因为像浪子兴这样的人,江湖上已经不多了。   店里虽暗,但幸好还有烛火。   烛火很明亮。   这个世界,也是光明的。   因为总会有人愿意当烛火去照亮它。   东方世慢慢地从酒柜后走出来,对着浪子兴道:“你也是为了玄灭和尚来的?”   浪子兴道:“刚才是,现在已不是了。”   东方世道:“此话怎讲?”   浪子兴道:“你们是孔秀才的人,没有人愿意与孔秀才成为敌人,况且,我们也不算是敌人。”   东方世笑道:“你倒是很识趣。”   浪子兴道:“因为识趣的人往往会活的比较久。”   东方世点点头,道:“大堡主与孔秀才的交情,无人不晓,我们自然不算是敌人。”   浪子兴也笑着说:“不是敌人,那就是朋友。”   东方世走了过来,说道:“不错,我们是朋友,而且,江湖上肯定还会有很多人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浪子兴放下酒杯道:“哦?”   “因为你是个值得交朋友的人,”一旁的丁沐华突然接口道:“除此之外,不需要其他理由。”   她的语调虽然冰冷依旧,但听起来已没有那么杀气凛凛。   浪子兴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   店外艳阳高照。   天气很好,酒也很好。   三个人坐在了一起,斟满了酒杯。   浪子兴说:“白石镇的情况,你们想必都已了解。”   东方世点头,目光闪闪。   浪子兴又道:“高手云集,这里显然已成了龙潭虎穴。”   东方世道:“武当摩云子,峨眉飞猿刺,苏北无常剑,他们前几日就已到达,还有各门各派的弟子,想必也都在赶往这里的路上。”   浪子兴道:“他们似乎都不是很好对付的人。”   东方世道:“他们的确很难对付。”   浪子兴笑笑道:“但你能悠然自若地在这里喝酒,就说明你早已想好了对付他们的法子。”   东方世道:“此话不假。”   浪子兴问道:“是什么法子?”   东方世笑了笑,抿了一口酒,对着他道:“很简单,只有八个字。”   “哪八个字?”   “避其锋芒,坐收渔利。”   正午。   时值暮春,艳阳绚烂。   但路上行人却萧索。   因为这是一条偏僻的山林小径,四周古木参天,阳光只能投进星星点点的碎影。   一个布衣草鞋,头戴蓑笠的老樵夫正走在小径上。   他背上驮着一大筐干柴,佝偻着身子慢慢前行。   山径回环曲折,离山脚已不远。   绿荫浓幽,前方的柳林深处,已可看见一角青帘酒旗。   空山鸟语,几条栏杆围着一间小小的酒肆,从支起的窗子看进去,酒客并不多。   悠闲的人家,悠闲的话语,这里本就是个悠闲的地方。   老樵夫止住脚步,看了看那斜插在柳树上的酒旗。   旗子是新做的,干净整洁的旗面在微风中招展。   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卸下背篓,坐在了门口的一张小酒桌上。   阳光依旧,细细碎碎。   不多久,一碗素面端了上来,冒着热气。   老樵夫用手抹了抹筷子,开始吃面。   蓦在此处――   破空之声,倏告传来。   老樵夫的手也停顿了一下。   三条人影,飞泻而落,成品字形把老樵夫围住。   紧接着,刷刷之声不绝,无数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其中还有大派子弟,总数难以估计,共有数百人之多。   老樵夫举目一扫,最先当头的三个人,赫然是武当摩云子,峨眉飞猿刺,与苏北无常剑。   三人上前一步,六只眼睛,像电炬似的照着老樵夫。   摩云子首先沉声道:“莲池方丈,别来无恙啊!”   山间的风大了起来,吹的酒旗猎猎作响。   少林莲池!   原来这行徙山林的砍柴樵夫,就是嵩山少林寺掌门莲池方丈。   峨眉飞猿刺宋菁菁冷笑道:“方丈的容貌,即使化成灰宋某也能认得,何必又化装成山林樵夫来多此一举?”   莲池方丈悠悠宣了一声佛号,沉下声说:“老衲这样做,只不过是不想在人多之处大动干戈,以免误伤无辜罢了。”   “哦?”宋菁菁笑了起来,说道:“看来方丈是早有准备了。”   “阿弥陀佛。”莲池方丈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早已知道各位要在这里等候。”   众人不由得一愕。   莲池方丈指了指那面酒旗,道:“这旗子光洁如洗,不染灰尘,乃是近三日所制,这酒肆也是钉新木亮,定也是新造不假,店中客人,手上筋肉突兀,脚下步履轻盈,无疑都是江湖人士,如此一来,便可明了。”   三人点了点头,道:“所以你就认为,这可能是我们故意设下酒肆,来打探你的消息,等你上钩。”   莲池方丈道:“不错,老衲要返回嵩山,就必须经过白石镇,而要经过白石镇,除了官道就是山路,这点你们自然清楚。”   武当摩云子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方丈你倒是聪明得很。”   莲池方丈不作声。   宋菁菁阴恻恻地道:“那你可知道我们武林同道此行有何目的?”   莲池方丈依旧没有答话。   苏北无常剑蒋丹冷哼一声,如刀尖般的双眼正紧盯着莲池,定声道:“阴天子的秘密以及玄灭和尚的下落,还望方丈告知!”   莲池方丈没有取下竹笠,只是抬起右手,用食指将竹笠推高,露出了苍老沉寂的面孔。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尽是贪婪之色。   不料他却闭上眼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这事关武林劫运,万万说不得。”   宋菁菁笑道:“正因为事关武林劫运,我们才特地前来请教方丈。”   莲池冷笑着睥睨一眼,道:“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你们是为了阴天子的武笈与信物来的吧。”   此言一出,众人的面色都沉了下来。   被人道出心事的感觉,毕竟不太好过。   蒋丹手中剑一提,板着脸道:“老和尚,奉劝你还是乖乖说出来为佳。”   “否则怎样?”   “那今日在场的同道,恐怕都不会放过你!”   莲池方丈庄重地宣了一声无量佛,定声道:“老衲从不受他人威胁。”   在场众人闻言,有几个已按捺不住,不禁跃跃欲试。   无常剑蒋丹横眉一挑,怒喝一声:“多说无益,让我先拿下这个贼秃!”   剑光一闪,长剑独刺而出……   场中空气在蒋丹出手之间,骤呈紧张。   “唰”地人影一闪,直飞出去的剑锋钉进墙内,莲池已抱起背篓跃上了屋檐。   就在此时,摩云子与宋菁菁也已出手,两柄长剑,一对铁刺,分上中下三路向莲池方丈罩去。   三种兵器,在刹那间却做出了十二种动作。   每一种动作都是冲着莲池的死穴。   莲池方丈一声轻喝,脚底生风,身子轻飘飘掠出,斜射向三人左上空,蒋丹与摩云子剑势不慢,反应也够快,一看莲池平地跃起,立即翻腕抖剑,身子一倾,锋利的剑刃一转,就像毒蛇的尖牙般追出。   “哧哧”的两声,莲池方丈的左右双脚各开了一道血口,右脚的靴底更被其中的一剑劈下。   鲜血染红了他的脚裤,他一个翻滚,人已落在丈外,双脚仍站的很稳,背上的篓筐也安然无恙。   在场众人都吁了一口气,方才莲池躲得也着实太险。   此刻,附近的山路已被各色人士围堵地水泄不通。   风吹过树林,森寒之意更重。   就在十丈外的一棵古松上,浪子兴,丁沐华与东方世盘坐在虬枝上,厚厚的松针是极好的隐蔽。   浪子兴已明白了那八个字的含义。      第八回 鹿死谁手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15 20:36:39 字数:5182   阳光不知何时已变的暗淡。   林中杀气更萧森。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莲池方丈身上。   莲池的脚下流着血,神色却泰然。   他站在屋檐上,星星点点的光斑落下,使他的脸庞朦胧而模糊。   刹那,莲池方丈目中精光闪动,双手合十,面朝西方,缓缓道:“我佛慈悲,心念苍生,今日将阴天子之秘委于弟子,屠杀之案,曙光在望。但当今武林人士急功近利,眼红欲夺,如贪渴饮,此情此势,还望佛祖成全,弟子今日,就要开杀戒了!”   众人面色一变,不由齐齐向后退了三步。   摩云子等三人也都攥紧兵刃,屏住呼吸。   莲池方丈转过身来,盯着众人,盯着他们三个,凛凛目光似刀如剑,不禁让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蓦的,莲池双手推出,苍松般的手掌顿呈玄玉之色,对着三人缓缓抡了一个圆圈,猛然拍出,刹那间,一个巨大的掌影从他的双手中扩散开来,劲势如大山将倾。   众人齐刷刷变了脸色,惊声道:“大悲轮回掌!”   “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   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处,摩云子等三人被震退到一丈开外,身形连摇不止。   莲池方丈身形再进,左掌拍向摩云子,右手五指萁张,电疾般的抓向无常剑,与此同时,右腿又弹起,挟带着疾风踢向宋菁菁。   一招三式,分攻三个武林好手,一掌之力,重逾山岳,一抓之势,快如流星,一踢之疾,迅若闪电。   摩云子飞身一掠,斜窜五丈,同时刺出三剑。   蒋丹身形一扭,翻出人群外,躲过一抓。   宋菁菁拔地而起,如乌雀穿云,闪过攻势。   几乎是同一时间,八条乌金大棍,激起猎猎破空之声,向莲池方丈罩身而来。   莲池身形一划,轻烟似得脱出剑芒棍风之外,一看,用棍棒袭来的赫然是八个身着短衫,魁梧堂堂的青年。   当下,目光一扫八个短衫青年,寒声道:“各位是何来路?”   八个人其中之一冷冷的道:“鲁门八少。”   “来意何在?”   “请方丈说出阴天子的秘密与玄灭和尚的下落!”   “如果不呢?”莲池冷冷道。   “鲁门八少”齐齐面色一阴,仍由那原先答话的道:“这恐怕就由不得方丈了。”   “那好,请亮兵刃!”   鲁门八少咬紧牙关,暴喝一声,八条乌棍,连成一片黑幕,再度罩向莲池,凛凛棍风,五丈之内令人鼻息皆窒。   八棍联手,其力量自然不可小觑。   莲池方丈一见来势,心中微凛,双臂一振,连拍七掌,涛涛掌势足以撼山拔岳。   刹时,沙石四起,尘土飞扬,一阵天坍地摇的巨响过处,挟以数声惨号,五只人影,飞泻而出,三缕乌光,划空而去,四周人群一阵骚乱。   鲁门八少中,三条大棍脱手而飞,五人被震得退出两丈之外,各个面无人色,心头剧颤不已。   莲池方丈面色泛白,刚才那七掌似乎耗掉了他不少的力气。   不料此时,摩云子与无常剑一跃而起,自莲池身后疾射而出,两支长剑,撕破了空气,莲池蓦觉剑气从脑后逼迫而来,倏的转身,只见白芒乍闪,“嗤”的一声,莲池身后的背篓已被砍下。   他不由面色遽变!   背篓飞起,里面的木柴一根根掉落了下来,也就在这时候,背篓里落下一个东西。   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就像一截枯干的树桩,“砰”一声闷响摔在了地上。   众人不禁好奇地望去,一瞬之后,一片惊噫声响起。   那不是截树桩,而是个人!   活生生的人!   他只是没有四肢,只剩下了身子与头颅。   玄灭和尚!   顷刻间,整个人群都沸腾了!   莲池方丈面色已发青。   原来,他一直把玄灭和尚安置在背篓里,用木柴伪装,自己再化装成樵夫以掩人耳目,直到摩云子切断背篓,玄灭才跌落出来。   玄灭失去了四肢,脸庞也是残缺不全,他一定是受了许多苦,许多常人无法忍受的苦。   他仆倒在地上,看着莲池方丈,僵木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莲池双手颤抖,脚下一踏,立刻向流星一样急闪过去。   四周众人哪敢放过这个绝好机会,各自大喝一声,响成一片,所有高手,如飞蝗般的疾涌过去,顿时形成了重重人墙,挡住了莲池的去路。   莲池方丈杀机陡炽,怒吼一声,双掌猛拍,一道排山劲气,席卷而出,众人不闪反迎,也同时举掌,挥出一股股凌厉掌风,劲气相触,发出一声暴雷之响,双方各向后退了一步,劲气余波激荡如涛,向四外飞卷。   这时,摩云子已挟起玄灭和尚,飞快地装上背篓,弹身就向山脚下掠去,两个起落,已去了三十丈之多。   诸高手心头巨震,连连惊叫一声,急忙纵身去追。   摩云子去势如电,以他的身手,脱身当非难事,但就在他再次纵身飞起之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劲风罩身卷至,硬生生将他迫落地面。   紧接着,一个黑衣女子侧身闪出,鬼魅般的出现在眼前。   摩云子一看来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丁沐华,你意欲何为?”   来人正是群英第一无双,生死无双,“神鬼莫敌”丁沐华。   这时候,所有高手也都追了过来,又把山路围堵了个严实,紧紧盯着两人。   丁沐华迫视摩云子片刻之后,语冷如冰地道:“拿来。”   “拿什么来?”   “牛鼻子,别装蒜!”   这一声牛鼻子叫的摩云子怒火顿升,手中剑鞘一提,拔剑欲出——   突的,丁沐华身形电似一划,圈回原地,手中,多了一样东西,那是摩云子的随身兵刃——武当长剑。   惊叫声中,摩云子当场退了三个大步。   这一手功夫,也令在场高手为之一惊。   丁沐华再次冷冰冰地道:“你到底交不交出来?”   摩云子乃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焉能忍下这口气,厉吼一声:“你找死!”   他双拳攥起,纵身击出。   就在他出手之时,丁沐华迅猛异常地一个旋身,右腿像疾风一样扫来,快得只有腿影而无腿形。   “砰”一声骨肉交错的闷响,摩云子已被她一脚踢飞。   背篓也随之飞出。   在场高手一齐惊呼,个个皆展身形,猛蹬地面,高高跃起去抢夺空中的背篓,就像群起的飞鸟,忽然间,一阵细风吹来,一条身影横横地掠过,似淡烟一样飘渺,只一瞬,背篓已不见。   人影一顿,落在了路旁的柳树上,怀里抱着那只背篓。   这个人当然就是浪子兴。   好快的轻功!   众人还反应未及,浪子兴便笑了一下,低头轻声道:“玄灭老兄,对不起了。”说罢,转身又将背篓小心翼翼地掷出。   背篓直直地飞入丛林中,落进了另一人的怀里——   东方世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   他背起背篓,双脚一踏,便射向了丛林深处。   三个人,极快的身手,天衣无缝的配合,整个计划就在眨眼间完成。   所有人都愕然了,木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莲池方丈也已赶了过来,一见此状,顿时两眼发黑,眩晕的感觉直冲脑际。   就在一切将要结束之际,一声惨号,倏告传来!   浪子兴与丁沐华的心一阵发紧。   惨号声是从林中发出来的。   旋即,两条人影飞出,一个重重摔跌在地上,一个稳稳地站在人群面前。   倒在地上的是东方世,他面色惨白,嘴角有几丝鲜血流出。   站着的,是一个身穿赤红色锦袍,面若古月,眼如银星,高颧鹰鼻的老人,他的手宽大有力,就像巨松的虬根。手里拿着的,正是装着玄灭和尚的背篓。   诸高手心底一震,嗡嗡议论声响起,个个露出骇极之色。   就连浪子兴与丁沐华也开始紧张起来。   无人问来历,但这老人却先自报家门了:   “老夫乃不归之城祝炎。”   众人听这话时不禁往后退了五步。   因为即使他不报姓名,众人士也都能认得他。   鬼阴司下,共分三座城,枉死城,不归城,铁围城,昔年阴天子居于枉死,祝炎居于不归,若不论名气大小的话,祝炎在权力与地位上是与阴天子平起平坐的。   这样的一个人,没想到也来到了青桐山。   众人这时候已皆是两股战战,不敢与祝炎直视,恨不能马上逃离此处。   浪子兴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毫无顾忌。   丁沐华则是冷冷地与祝炎直视,两只拳头也越攥越紧。   祝炎转身过去,面朝着诸多武林人士,淡淡道:“在我杀人之前,给你们半柱香时间,快走!”   他的声音浑厚辽远,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一听此话,百余号人全身毛孔一缩,脚下像生了风一般,“唰唰”之声不绝,向着四面八方奔逃而去,不到眨眼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来的时候很急,逃的时候更急。   浪子兴不禁笑出了声。   祝炎回头看着他:“你笑什么?”   浪子兴道:“我笑这群平时做作的仁义之士,到了遇见真正麻烦的时候却像一群老鼠。”   “老鼠?”祝炎问道。   浪子兴点点头,道:“抱头鼠窜,不就是老鼠么?”   祝炎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嘴角的胡须也随之颤抖,他道:“说得好,他们的确是一群老鼠。”   随即,他又收敛脸色,盯着浪子兴道:“你为何不走?难不成你有信心胜过老夫么?”   浪子兴道:“的确有这个信心。”   东方世不禁惊异的看了他一眼。   丁沐华也目光闪动起来。   祝炎浓眉一皱,厉声道:“好个狂妄的小子,你倒是说说看你哪里能胜过我?”   浪子兴道:“至少我有一点比你强。”   祝炎道:“哦?哪点?”   浪子兴道:“我比你年轻。”   祝炎道:“年轻,并不是长处,是短处。”   浪子兴道:“但相比你剩下的岁月来说,我活的时间可能更久一些。”   祝炎一怔,随即道:“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已是个老人,所以我迟早会死在你的前面?”   浪子兴耸耸肩。   祝炎又大笑起来,惊起四周飞鸟群群。   他感觉面前这个年轻人实在很有趣。   少顷,祝炎又望向丁沐华,问道:“你为何也不走?”   丁沐华冷冷道:“既不想走,也不能走。”   祝炎道:“你是孔秀才的人?”   丁沐华道:“所以我才会留在这里。”   祝炎点点头,又道:“你不怕死?”   丁沐华冷笑一声,说道:“我这人确实会怕很多东西,但唯一不怕的便是死。”   祝炎又点点头,但这次是笑着的,他说:“孔秀才确实没有看错人。”   林间的树叶摇曳,沙沙作响。   莲池方丈也走了过来,他一步下一个台阶,步伐沉稳而有力。   他看到了祝炎,祝炎也看到了他。   莲池方丈径直走了过来,没有半丝犹疑。   他走至祝炎身前,两人相隔咫尺。   祝炎却先笑了,手一伸,将背篓递予莲池,并道:“大师,这是您丢的东西,祝某特此奉还。”   浪子兴,丁沐华与东方世都一齐愕住了。   难道祝炎不是为了来抢玄灭和尚的?   如果不是,那他来这又有何目的?   祝炎看着莲池,看着他的瞳孔,轻轻说道:“阴天子是老夫的生死至交,他的武笈,他的信物,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来这儿,只是想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来?”   祝炎顿了顿口气,声音有点发颤道:“他若还能回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没错,对于祝炎来说,身份、地位、名气已到巅峰之时,最缺少的就是朋友,最重要的也是朋友。   因为达到巅峰的人,往往都会很寂寞。   阴天子是他的朋友,是他的至交。   所以如果他的话不可信,那还有谁的话可信?   莲池方丈接过背篓,龙眉一舒,目光闪烁,他双手合十,向祝炎一鞠道:“多谢!”   但他接过背篓后,并没有背上,而是俯下身,将背篓轻轻放下。   莲池叹道:“玄灭,出来罢。”   篓筐里的玄灭立即挣扎着蠕动而出,疮痍满布的脸上挂着条条泪痕。   浪子兴不禁也叹了口气。   这和尚实在已受过太多的苦。   莲池方丈将玄灭抱起,看着他们四人,缓缓地说道:“我的弟子玄灭,十年之前踏上了寻找阴天子线索的路,十年后的今日,他虽然回来了,但阴天子的信物与武笈依旧没有被找到……”   浪子兴,丁沐华等人点了点头,一旁的祝炎也在静静地听着。   “虽说如此,但这十年光阴终究没有白费,玄灭翻涉万水千山,查阅所有可能涉及阴天子的线索与事件,终于在半年前,玄灭就已彻底搞清楚了阴天子的所在之地与那场大屠杀的所有谜团。”   四个人心中一阵激荡,手心也开始发热了起来。   莲池看了看他们四个,目光湛湛道:   “群英,鬼阴司与青凌堡,是现今江湖上的三大势力,武林的未来,就掌握在你们手中,所以,这些秘密,已不再单单是让老衲带回嵩山这么简单了,因为这事关天下的变数,你们四个人都有权利知道。”   夕阳还未落,阳光依旧明媚。   林中更加清幽。   莲池方丈远望着天际,满脸皱纹更加兀显,似乎又苍老了几分。   他低头道:“玄灭,说罢。”   怀中的玄灭脸色一下子扭曲了,似乎是回忆很多残酷血腥的事实。   真正的事实与真相,究竟有多残酷。   他们马上就知道了。   玄灭咬着牙,声音有点发抖,他嘶喊出来:“阴谋!阴谋!整场屠杀就是个阴谋!阴天子其实就在——”   话未完,一阵腥风猛然扑来,寒光一闪,一把短匕已钉入了玄灭的咽喉!   一刹那,五个人的脑袋立即感觉嗡的一声,接着便是冷彻全身的冰凉。   林中人影一闪,一个人已掠出!   血一样的面具!   血面人!   五人当中的祝炎最先反应过来,反手一掌,“呼”一道掌风袭去,是既快又狠的一击,但血面人凌身一转,又像鹰隼一样疾冲向左边的莲池方丈,双掌急划,直拍向莲池的面门。   与此同时,刷的人影一摇,丁沐华闪电般的出现在了血面人身后,右脚迅厉地踢出——   也就在这一瞬,“呯”一声闷响,夹杂着骨肉分裂的声音,血面人击上了莲池方丈的眉心,丁沐华的腿踢断了血面人的肋骨。   莲池方丈与血面人几乎是同时跌飞出去——   血面人惨哼一声,血滴点点洒出,落地的一霎那,双手一撑,身子纵起,整个人斜飞向树林。   浪子兴惊喝道:“想逃!”   音未落,浪子兴五指萁张,食指中指急弹,霎时,两股坚不可摧的刚猛指风疾射而出。   神指穿阳!   红光乍现,血面人的肩膀已被洞穿两孔,鲜血汩汩流出。   丁沐华身形闪进,追了过去,又是一脚飞踢,像风一样划过。   血面人虽受伤,但身形却未有一丝停滞,脚一点,箭一样射进了丛林深处。   丁沐华一脚踢空,想追,但已无望。   血面人遁入林中,眨眼间已消逝无影。   两人站在林边,有一丝无奈。   这时,浪子兴,丁沐华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急急地奔了回去。   一回原地,就看见祝炎一脸沉郁地不住哀叹。   两人心中轰的一声,额头的汗已流下。   玄灭和尚,莲池方丈,都静静地躺在那里。   风吹过林间,凄寒之意流进了每个人的心底……   他们死了。      第九回 谜中之谜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22 11:25:52 字数:3535   夕阳衔山,晚烟萦树。   霞光粼粼的苍竹江,清波缓缓。   一叶小舟伴随着微风飘过江心,丁沐华回来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   船到岸,她跃下。   她一落地,便举目望向天边的夕阳,斜晖照进她的瞳孔,闪烁着点点流光。   顺着她的目光瞄过去,西方天际遥远的地平线上,起伏着矮矮的黛青色的山峦。   孔云霄就站在那绵延的山峦下。   他一如往常地衣绣云海,手摇素扇,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纤细而欣长。   丁沐华叹口气,低下头,向着夕阳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慢。   不知道她是不想见孔云霄,还是不敢见?   一个人若做错了事,就定会心虚。   虽然她不算做错了事,但她觉得这比做错事更难受。   江水依旧缓缓地流,她已走至他身后。   丁沐华轻声道:“世伯。”   “世伯”这个词,是孔云霄手下的人对他的尊称,孔云霄待众人如亲人,众人也把孔云霄当成自己的父辈,甚至比父辈还要亲,整个群英,就俨然一个家庭,所以他很喜欢这个称呼。   孔云霄转过来,温和地看着她。   丁沐华没有与他对视,低着头看着脚下。   孔云霄微笑道:“回来了。”   丁沐华点点头。   “成功?还是失败?”孔云霄道。他的问话一向简洁明了,令人无法回避。   “失败…”   丁沐华也没有回避地说了出来,因为她知道,在孔秀才面前耍心机是非常愚蠢的。   孔云霄点点头,笑着看着她道:“让莲池与玄灭逃掉了?”   丁沐华道:“不,他们死了。”   孔云霄有一丝惊异道:“哦?谁下的手?”   丁沐华道:“血面人!”   一瞬间,孔云霄的脸色变了,   他手中的折扇也似将要捏碎。   但随即,孔云霄又慢慢镇定了下来,但他的手还是颤抖着的。   丁沐华看着他,她从未见过孔云霄如此愤怒的表情,她想问,但她没问。   多余的话她是一句也不会说的。   少刻,孔云霄又道:“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丁沐华道:“已被东方世亲自送回嵩山少林。”   孔云霄轻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丁沐华道:“我没完成您交待的事情,甘愿受罚。”   孔云霄闻言,定定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孩子,我没有想罚你。”   “不,”丁沐华摇了摇头,道:“没有规矩,何得方圆,是我的失误,让血面人钻了空隙,让我们失去这难得可贵的线索。所以即使您不罚我,我也会惩罚自己。”   孔云霄笑了笑,紧皱的眉心舒展开了,他望着霞光满布的江面,缓缓说道:“既然这样,我问你,那血面人的武功如何?”   丁沐华一怔,她不明白世伯为何突然问这个,但她还是回答道:“身法轻盈,出手狠厉,杀人都是一击必中。”   孔云霄道:“比起你又如何?”   丁沐华道:“我不如他。”   孔云霄点点头,说道:“那你刚才说,是你的失误让血面人钻了空隙,但照你现在的说法,事实并非如此,莲池玄灭的死,不是因为你的失误,而是因为血面人的武功远远高于你。”   丁沐华又是一怔。   孔云霄笑道:“所以,孩子,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   丁沐华抬起脸,看着他,眼眸中的亮光闪动起来。   孔云霄轻摩着折扇,悠悠道:“不过,经过这件事,你也应该看到了自身的极限了吧?”   丁沐华微微点了点头。   孔云霄走了过来,用宽阔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极限,就是为了被超越而存在的,所以,我希望下一次你见到血面人的时候,能够把他的头颅给我带回来!”   丁沐华也笑了,她的笑容中充满了自信。   她道:“一定会!”   夕阳已落下了。   夜晚降临给天地笼上了一层无言的静寂。   半弯新月爬上梧桐,天边也漏出几点疏星。   桐林间的小路上,一辆马车正疾驶而过。   马首高高昂起,鬃毛飞扬,长蹄强健而有力。   马是好马,马车中的人,必也不是平凡之辈。   辘辘车轮声如惊雷阵阵,带起滚滚烟尘。   月上中天,飞奔的马车渐渐放慢了速度,桐林将尽之时,一条横亘在山外的大河出现在了眼前。   微茫山,苍竹江。   江的东岸,就是群英的领地。   车辘静止,马车停在了河边。   车一停,帘帐立即被掀开,一个身穿赤红色锦袍的老人跃了下来。   不归城主祝炎。   他看着面前的苍竹江,皎皎月色在水面上漂浮。   这时,马车帘帐后传出一阵清悦如银铃般的声音:“爹,我们为何要改道来这儿?”   祝炎微微叹口气,回头道:“小虞,爹要去办一件事情,你先自己前往扬州,爹在明日正午之前,一定会赶到你身边!”   帘帐后的女孩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有点犹豫。   但半晌之后,她还是说道:“好的爹,我知道了。”   祝炎笑了一笑,之后,他低下头,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少顷,他道:“如果半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立刻转道去归云峡谷,我已在那儿布置好了人手。”   车中人道:“是少室山西三十里外的归云峡吗?”   祝炎道:“没错。”   车中人道:“我明白了,爹你要多加小心。”   祝炎笑道:“好,快走罢。”   话完,那匹健马转了过去,一声长嘶,纵蹄飞奔起来,带着马车渐渐消失在了夜色里。   祝炎收起了笑容,拂了拂衣襟,身形一展而起,踏上了江岸的一艘木船。   他坐在船尾,套上舟筏,缓缓向对岸划去。   夜色苍苍,东面的微茫山在星光里投下黑魆魆的巨大阴影。   船到岸时,孔云霄就站在岸边等他。   祝炎扔下舟楫,徒步登上石滩,走至孔云霄面前。   夜色如墨,但两人的眼睛却如火把般炯炯明亮。   孔云霄道:“孔某如约而至,不知祝城主有何指教?”   祝炎将手背在背后,说道:“我半夜约你至此,只是想到些事情,希望跟你谈一谈。”   孔云霄道:“但说无妨。”   祝炎道:“莲池玄灭的死,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孔云霄笑了一笑,道:“血面人的武功。”   祝炎立即说道:“不错,他不仅能当着众人的面一举杀死莲池玄灭,而且还能生逃,这一手功夫着实令人惊讶。”   孔云霄点头道:“浪子兴与丁沐华都是武林后辈中的佼佼者,能在你们眼皮底下杀人并逃脱,的确很难。”   祝炎道:“虽然很难,但江湖上还是有些人能做得到。”   孔云霄看着他,没有答话。   “而且,”祝炎叹了口气说道:“我仿佛感觉那血面人的武功似曾相识,与我认识的一个人的身手十分相像。”   孔云霄愣住了,一会儿,他也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怀疑她的。”   祝炎冷笑几声道:“放眼江湖,有那种犀利身手的,除了‘酆都女王’苏红袖之外更无他人!”   孔云霄道:“但你可知道,一旦苏红袖发现你有异样,她会立马采取行动,并不会因为你是阴天子的朋友就会放过你。”   祝炎道:“这点我自然清楚,所以今夜我已把唯一的女儿送往扬州,只要她能安然无恙,不论苏红袖怎样对付我,我都能全身而退。”   夜色颇深,孔云霄看着祝炎道:“世事难料,也许苏红袖现在已经盯上了你。”   祝炎笑了,说:“那我倒求之不得。”音落,他沉了沉口气又道:“苏红袖是阴天子的夫人,阴天子失踪后,她便独自执掌了鬼阴司的所有大权,我隐隐感觉到,阴天子的失踪与回云峰顶的大屠杀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孔云霄道:“所以,你认为苏红袖就是血面人。”   祝炎道:“这只是猜测,不过我终究会查出来的。”   孔云霄点点头,沉默半晌,缓缓又道:“关于血面人,还有一处疑点。”   祝炎睁大眼睛,道:“哦?什么疑点?”   孔云霄道:“你可还记得十六年前的那桩苏淮浪家灭门案?”   祝炎道:“自然记得。”   孔云霄攥着折扇,顿顿口气道:“据我所知,制造那起案件的正是血面人,但不同的是,那时候是五个血面人一齐出动,而现在杀死莲池玄灭的,只有一个血面人。”   祝炎脸色变了变。   孔云霄接着道:“你,浪子兴,丁沐华,还有莲池方丈,你们四人的武功要远远高于浪氏父女,但最后出现的血面人只有一个,而血面人在杀浪氏父女之时,却整整出现了五个。”   “一个血面人在杀莲池的时候,虽然成功了,但却身受重伤,但如果五个人联手行动,那么杀莲池岂非变得更容易,岂非完全没有必要去受伤?”   祝炎也沉默了,不禁喃喃道:“这的确很奇怪。”   孔云霄苦笑道:“剩下的那四个血面人,究竟去了哪儿,我们也不得而知。”   两人静静地站着,万千思绪飞入脑海。   不可置否,现在这谜团似乎越来越复杂,事件的真相似乎也越来越远。   十六年前,回云峰顶与苏淮灭门之时,是有五个血面人不假。   但到现在为何只剩下了一个?   玄灭和尚说整场屠杀就是个阴谋,究竟是什么阴谋?   阴天子的失踪是否就是这场阴谋的目的?   玄灭死前未说完的话,似乎隐隐指出阴天子其实就在一个众人都知道的地方,一个很普通的地方。   究竟是什么地方?   孔云霄与祝炎都感到脑子已发胀。   久久之后,祝炎抬起头,轻声道:“先不管怎样,苏红袖这儿毕竟是一条线索,只要找到了线索,其他谜团也会慢慢明朗的。”   孔云霄微微颔首,展开折扇,把目光望向了远处漆黑的群山。   祝炎也缓下了神色,看着遥远的山峦。   少顷,他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孔云霄摇着扇子,道:“什么事?”   祝炎长吐一口气,静静道:“正如你所说,苏红袖现在或许已经盯上了我,我虽已将女儿送往扬州,但为了不引起苏红袖的注意,我不能随同前往……”   孔云霄看着他,在等他说下去。   祝炎接着道:“扬州一路,凶险未卜,所以,我希望你能派人保护她。”   孔云霄收起素扇,道:“这你尽管放心。”   祝炎笑了,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来时的那条小船。   夜寂静,前方或许有无尽的黑暗在等着他,但他还是要回去。   江水很缓,星光很亮,祝炎希望下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能带着自己的答案回来。      第十回 绝峰回云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29 14:52:07 字数:2708   初夜已将尽。   草虫鸣叫,流萤耀光。   树木在黛蓝色的苍穹下轻轻摇曳。   恨铃谷中,灯光亦已亮起,灯火如星,连缀在浅青色的石堡上。   青凌堡中人影幢幢,长发持剑的女弟子都在来来回回地忙碌。   在一扇烛光跳跃的轩窗下,悔殒玉与寒清正在搅拌着杯中的茶叶。   茶叶在水中舒展,但她们的秀眉却紧锁。   浪子兴站在她们身旁,淡淡的灯光照进他的瞳孔。   谷风吹进来,烛火开始摇晃。   悔殒玉皱着眉头,道:“玄灭和尚经历十载风霜困苦,没想到最后还是遭人毒手。”   寒清道:“现在,江湖上与阴天子有联系的人,大多都已被血面人杀光。”   悔殒玉叹口气,一缕缕的忧伤浮上了她的眉间。   这时候,浪子兴忍不住轻轻说道:“娘,姨母,我有一件事不明白,玄灭和尚既已四肢尽断,那他又是如何回到中原的?”   此话一出,就引起了悔殒玉,寒清的注意。   悔殒玉捏着在渐渐发凉的茶杯,蹙额思索,半晌后,她慢慢道:“失去四肢的人,定不能长途跋涉,除非……”   “除非玄灭是在回到中原境内才被人断去了四肢。”寒清微笑着接口道。   悔殒玉嫣然一笑,点了点头,随后又道:“而且,如果被摔断四肢的地方距嵩山不远的话,那莲池要找到玄灭并不太难……”   寒清道:“的确如此。”   浪子兴闻言,眼睛一亮。   悔殒玉道:“兴儿,你是否已想到了那个地方?”   浪子兴道:“是的。”之后,他上前一步,说:“归云峡回云峰,距少室山西郊三十里外,中间恰好隔着青桐山白石镇,我想玄灭定是在回云峰上找到了什么线索,却意外地被血面人发觉并击落悬崖,之后,莲池方丈在归云峡内发现了他,为了带他返回少林,就途径白石镇,而血面人发现玄灭并未死后,便一路跟踪,直到群侠散去之后,才趁我们疏忽之时一举灭口。”   悔殒玉与寒清赞许地点了点头,之后,寒清放下手中瓷杯,走过去抚上浪子兴的肩膀,道:“兴儿,看来又要让你跑一趟了。”   浪子兴笑道:“姨母,无论多细微的线索,只要还在回云峰顶上,我都必能找到。”   寒清巧笑着眨了眨眼睛。   烛光闪烁,浪子兴刚要走出屋门,悔殒玉却发话了。   她的话不短也不长:   “兴儿,下一次出手自可不必留情。”   浪子兴转过头来,眼睛里有一丝惊愕。   悔殒玉道:“你用的穿阳神指,是为了刺透敌人的眉心,而不是肩膀。”   浪子兴怔了一会儿,但立刻眼神中又有了亮光。   他点点头,走了出去。   堡外冷风阵阵,但他的心却是热的,就像刚喝下一杯满满的醇酒。   神指穿阳,的确只穿透了血面人的肩膀。   但下一次,浪子兴就要刺穿他的眉心!   天边的月还淡着,一轮将醒未醒的浅睡。   幽幽深谷,漠漠星光。   归云峡里,巨大的青黑色的山峦掩盖了天际,淡淡雾霭萦绕在山间。   峡口外,风过树影婆娑。   四个蓝衫布衣的青年正直直的立在那里。   他们已站了一夜。   没有祝城主的命令,他们绝不敢妄动。   已渐初晨,但天边仍有余星。   这时候,打东边过来了一辆红帷马车。   蓝衫人自然不会不认识这辆马车。   马车走的很慢,看样子已是人疲马惫。   马车一停,四个人就一齐围了上去,揖了一礼道:“不知小虞公主是否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车中人道:“难道没遇上麻烦就不能来这儿了吗?”   四个人一愣,急忙道:“当然不是。”   车中人轻轻笑了,声音更是清恬如乳莺初啼。   蓝衫人的耳朵都不禁红了。   车中人又道:“是我父亲让你们守在这儿的吧?”   蓝衫人道:“正是。”   车中人道:“好,那我就在这儿等他。”   蓝衫人闻言,面面相觑,各自都叹了口气,围在了车的四角。   马已疲惫,静静地站着。   但半晌之后,车中人却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蓝衫人立即答话道:“山高谷深,这恐怕略有不妥。”   车中人道:“我保证一定再天亮之前回来。”   四个蓝衫人四下一望,其中一个对另外两个道:“老二老三,你们两个随同保护小虞公主。”   “不必了。”车中人打断道:“我一个人就好,不希望有人跟着。”   蓝衫人都怔了怔神,短叹一声,不再言语。   他们对祝城主的女儿着实没有什么办法。   夜已将尽。   晨风送爽。   天边挂着的斜月,不知何时已朦胧。   万物都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穿过谷间,越过河面的微风,吹散了缭绕在山中的雾气,带来远处淡淡的花香。   雾已散去,花香弥漫的时候,祝小虞就走进了归云峡。   她的到来似乎又使明月重新升上了天空,让整个峡谷都洒上了一层令人舒爽的银辉。   她有着月光一样清丽的容颜,月光一样披散的长发。顾盼间,秋波流转,远黛含颦,好像梨花绽放,又如晓露犹含。   风拂过,她的发髻垂下几缕云丝,她明净如水的眼波带着笑意,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用芙荑凝脂般的纤手轻抚上发鬓,她的雪腕上,戴着用樱花编缀而成的花链,初晓的雨露滴在上面,花香便氤氲了她的周身。   淡金色的阳光漫上平展宽阔的草地。   回风流暖,美人如玉。   祝小虞行在清晨的山谷里,风吹树,树上积雨落,湿了她的发梢与她粉色的衣衫,她忽然就笑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多像清澈的湖水,阳光洒下来,明媚一如花都开好了的春。   飞鸟低徊,天朗气清。   潮润的空气,微熹的暖阳,蓊郁的林木,凉凉的晨风,这时候的归云峡谷,就像一朵菡萏出水的莲,安静而美好。   祝小虞行至水边,素白的纤手抚上一棵斜立在河畔的老树,树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果子。   她微笑了下,回头望了望守在峡口的四个蓝衫人。   他们站了一夜,想必都还没有吃东西。   祝小虞一抿樱唇,两只雪臂一拉,便轻盈地爬上了树枝。   她挽起淡粉色的衣袖,伸手去摘果子。每摘下一颗,便轻轻扔落在树底下的草地上,亦或小心翼翼地放入衣兜中,不多会儿,草丛已缀满了晶莹发亮的红红果实。   祝小虞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手,在树枝上直起了身子,准备一跃而下,扑在柔软的草地上。   初晨的晓露沾满了枝桠,湿湿润润,祝小虞刚站起,蓦觉脚底一滑,身子一歪,整个人便跌了下去。   她惊叫一声,但随即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个年轻人正好在树下接到了她。   树叶雨露纷然而落,洒在两人的头发与肩膀上。   祝小虞睁开因惊吓而紧闭的双眼。   眼前的男子,白色衣袂,青色的眼眉,瞳眸深处映照着潭水的清澈,又仿佛暮春时的阳光,干净而温暖。   她抬起头,两对目光,就在那样的山间晨晓里,满谷幽香中轻轻碰触。   那一瞬,仿佛很短,又仿佛很长。   浪子兴轻轻放下祝小虞,又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祝小虞手里还拿着红红的果子,她的脸蛋也像红红的果子。   她看着他,眼睛光华流转,樱唇轻抿道:“谢谢……”   浪子兴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俯身帮她拾起草丛中的红果,一颗一颗地放进她怀里。   浪子兴是一个无论对谁都能笑着说话的人,但这次,在这个粉衣女孩面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没有言语,便已转身慢慢离开。   他踏着绿草,落叶与雨露仍在他的两肩。   祝小虞欲言又止,默默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渐渐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失落。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虽说是素不相识,但那一瞬间的对视之后,就好像已成了多年相知相惜的朋友。   不知怎的,她心里很乱,也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她不由地低叹起来。   久久之后,祝小虞才似乎回过神,转身缓缓向峡口走去。      第十一回 神指穿阳      创世更新时间:2014-11-30 10:15:13 字数:4250   风轻云淡。   出了峡谷,就是一片广阔的空地。   凉风吹过,空无一人。   祝小虞出来的时候,不禁也怔住了。   马车,蓝衫人,刚刚还在,现在却都已不见!   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马是通人性的好马,绝不会四处乱跑,蓝衫人都是爹的忠实手下,没有命令他们也万不会擅自离开。   而现在,只剩下祝小虞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峡口处,茫然四顾。   他们去哪儿了?   难道他们都遭遇了不测?   祝小虞的心开始慌了。   她呼唤了几声,但声音立即被掩盖在了山谷丛林间,没有任何回应。   四周静地可以听见树叶翻动,落针可闻。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峡谷间的那个年轻人。   在她印象中,那个人不像是邪门歪道之徒,所以,她希望他可以帮到自己。   不再多想,祝小虞立即转身飞奔进了峡谷。   但她刚没跑几步,便兀的停住了。   因为那个男子就站在她不远的身后,一袭白衣,就像雪原上的一株梅,端端庄庄。   祝小虞看见了浪子兴,慌乱不安的心就立刻得到了出奇的平静。   他折返回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她的名字。   这个想法在外人看来,岂非太可笑了?   浪子兴也顿时觉得自己很可笑。   但世上的男女之间,本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情感。   浪子兴看见了祝小虞盈盈灿亮的双眼,也注意到了她那对略带忧愁的眉目。   所以,他首先启齿道:“你是否遇上了什么麻烦?”   祝小虞微微蹙额,点了点头,感觉到很无奈。   父亲让自己直奔扬州,如果遇上麻烦时再来归云峡谷,但这次,却是真的遇上麻烦了。   她道:“父亲的手下,还有行徙的马车,本都在这里,但等我出谷之后,却已消失不见了。”   浪子兴扬起眉毛,眼神中掠过一丝惊异。   突然的,浪子兴感觉到了空气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波动。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声张。   半晌之后,他问道:“令尊现在在何地?”   祝小虞想了想,道:“原本守在这里的手下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向我父亲传递信号,如果父亲没有收到的话,就会直接转路去扬州。”   浪子兴点头道:“也就是说,令尊现应该在赶往扬州的路上。”   祝小虞道:“对。”   浪子兴道:“你也要去扬州?”   祝小虞叹口气道:“不错,”随后又紧张的说道:“父亲若是到了扬州没有找到我的话,一定会很着急,所以我要尽快赶到那里。”   浪子兴笑了笑,走上前道:“放心,我有办法,能让你在明日正午之前到达扬州。”   祝小虞眼睛一亮,忙问道:“真的?是什么办法?”   浪子兴道:“想到扬州,若走官道的话,快马加鞭也要四五天时间,但是,若沿运河走水路,九个时辰便可到达。”   随后,浪子兴抬头,举目望了望四周,又继续道:“此处向南四十里就有一处沿河的市镇,每天晚上都会有盐商货贩乘船去扬州做生意,到时候你自可搭一条货船,用不了多久就应该能赶到那里。”   祝小虞一听此话,丽靥上稍许有了点欣喜的色彩,但眉宇间愁云仍在。   浪子兴见状,不禁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郁结在心里?”   祝小虞叹口气道:“去扬州的办法虽然有了,但那四位蓝衫人都是父亲的忠实手下,对我也一直很好,如今他们都无故失踪,让我心里多多少少有点难过。”   浪子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   他发现她不仅美丽如春花,而且内心的善良也如春天般温暖。   浪子兴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他们该回来的时候,总会回来的。”   祝小虞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啊,总会回来的……”   浪子兴抬头望了下天空,对她道:“快走罢,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南边的市镇。”   祝小虞点了点头,与浪子兴并肩走向了那片广袤无垠的阔地。   但与此同时,峡口处的一株老槐树上,立着一只遍体乌黑的夜枭,正在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两人并未发觉。   日暮时分,梁关镇。   这座沿河而建的市集,黄昏时,路上行人也渐稀少。   道路两旁,家家都亮起了灯光,缕缕炊烟冒出,沁出阵阵饭熟酒香。   居于镇北口的乐天客栈,门前也挑上了明灿灿的灯盏。   天未全黑,浪子兴与祝小虞便已行至这里。   浪子兴见天色还未晚,便对一旁的祝小虞道:“离出船还有两个时辰,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祝小虞颔首,说罢,两人便走进了客栈。   他们在靠窗在木桌边坐下,不一会儿,小二上了茶,又端上来几碟小菜,两人便倚着窗边喝茶便看着窗外明灭的渔火。   许久之后,浪子兴放下杯子,缓缓道:“我有件事情,现在要跟你说清楚。”   祝小虞转头看着他,道:“什么事?”   浪子兴道:“蓝衫人与你的马车失踪,其实与我有直接的关系。”   祝小虞一惊,难以置信道:“是你干的?”   浪子兴摇摇头道:“不是。”   祝小虞松了口气,抚了抚茶杯。   浪子兴又道:“虽然不是我干的,但却是我的仇家干的。”   祝小虞问道:“你的仇家?他们是谁?”   浪子兴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地太清楚,不过他们的确都是为了杀我而来,所以一路跟踪,直到我进了归云峡谷。”   他顿顿口气,接着说:“在峡口外,他们看见了四个蓝衫汉子与一辆马车,便想当然地认为是来接应我的人,他们既然要杀我,就必须翦除一切障碍,于是……”   他不再说了,而且祝小虞也已猜到了他后面要说的话。   她咬着嘴唇道:“也就是说…那四个人死了…是吗?”   浪子兴看着她,眼眸黯淡,低声道:“对不起。”   话说完,浪子兴便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锋利精悍的短匕。   这是从玄灭和尚的喉咙里拔出来的。   祝小虞还没看清楚他要做什么,蓦觉银光一闪,匕首已经刺入了浪子兴的肩膀!   祝小虞霎时花容失色,立即惊叫出声:“你――你这是为何?”   浪子兴紧紧握住匕柄,直到全部没入皮肉里才松手…   他缓声道:“他们因我而死,我虽不能一命抵四命,但我为他们流点血,却是可以的。”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依然是清澈如水的笑容。   鲜血已浸透了他的衣衫。   祝小虞看着浪子兴,眼眸中闪溢出了亮光。   匕首仍插在他的肩上,但他心里却不觉得痛。   一个人做的事,只要不损伤别人,只要他自己认为值得,就是正确的。   这种感觉祝小虞不但了解,而且尊重。   浪子兴用没有沾血的左手,执了手帕,轻轻揩上她的眼角。   窗外,暮光迷离,雾霭淡淡。   他轻轻道:“喝完这盏茶,就去躲在楼上厢房里,没有我的允许,千万不要出来。”   祝小虞微抬螓首,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连你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但我却相信你。”   天色更暗。   夜空中已有了疏星点点。   市集上灯火更加繁密,来往行人也多了起来。   那只在峡口处的夜枭,也一路跟随到这儿,落在了乐天客栈门外的屋檐上。收起翅膀,冷冰冰的观望着路上行人。   乐天客栈中是一片死气沉沉。   小二与老板都已被浪子兴屏退。   祝小虞也在阁楼上躲了起来。   偌大一个客栈,只剩浪子兴一人,   他肩膀流着血,神情却淡然,在慢慢地喝茶吃菜。   屋里灯光很微弱,只有两只蜡烛在柜台上静静燃烧,不时地有烛泪滴落。   这时候,一阵风刮进来,烛光摇闪,三条人影也同时乘风而入。   人影一进,客栈大门立刻关闭。   浪子兴看了一眼,放下筷子。   来的人都是熟面孔,浪子兴不会不认识。   武当摩云子,苏北无常剑,峨眉宋菁菁。   浪子兴忽然对她们笑了笑,道:“你们一路跟踪我到这儿,辛苦了。”   三人冷冷道:“为了阴天子武秘,不觉得辛苦。”   浪子兴道:“如果阴天子的武秘不在我这儿呢?”   三人中的蒋丹横眉一挑,阴惨地笑道:“小子,别跟我们打哈哈,当时与玄灭莲池在一起的,只剩下祝炎,丁沐华,东方世与你,就算你没得到武秘,阴天子的下落你也应该略知一二。”   浪子兴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宋菁菁也笑道:“正是如此。”   浪子兴扫了他们一眼,道:“但你们为何只找我,而不去找当时与我在一起的其他三个?”   三人还未回答,浪子兴便又接着说道:“那是因为祝炎是不归城主,你们是断断惹不起的,东方世与丁沐华皆是孔秀才的人,他们的势力你们也望尘莫及,所以,只能盯上我了,对不对?”   三个人闭紧了嘴巴。   浪子兴笑着摇摇头道:“不过,你们倒是来得很巧。”   摩云子道:“来得巧?”   浪子兴道:“对,你们恰好在我想杀人的时候来了。”   三人一愣,相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浪子兴却没有笑。   摩云子胡须不停地抖动,道:“小子,莫不成你有信心同时杀死我们三个人?”   浪子兴道:“你们既然知道我,就也应该知道江南苏淮。”   三人道:“自然。”   浪子兴道:“那么你们也该知道红衣雪凝与白衣雪菲,知道蟾光映雪与神指穿阳。”   蒋丹冷笑道:“那又如何,你虽是白衣雪菲的传人,但却不是白衣雪菲。”   浪子兴笑了笑,没再答话。   宋菁菁道:“小子,最后问你一遍,阴天子的武秘与下落,你到底说不说?”   浪子兴道:“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   此话一出,空气倏然紧张!   三人冷哼一声,霎时目暴凶光,兵刃齐展,人已向浪子兴扑去。   浪子兴身形一摇,飞掠向空中――   血光一闪,屋里灯火乍灭,三个人的面孔也在刹那间扭曲!   烛光熄灭的时候,浪子兴就已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夜风吹过,   地上已多了三具尸体。   摩云子,蒋丹,宋菁菁,他们没有挣扎,没有呼喊,凌厉的指风已在瞬间洞穿了他们的眉心。   五只手指,五缕指风,杀死了三个人,熄灭了两盏烛火。   神指,   江南苏淮,神指穿阳!   亥时已到。   河上月光粼粼,来往的货船渔舟络绎不绝,喧嚣而热闹。   碧澄澄的渔灯,在夜色深处摇曳。   货贩,商人,渔民都在来来往往地装卸船只,河流两岸嘈杂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这是梁关镇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   浪子兴,祝小虞走至河口,一艘贩盐的商船正在河畔停泊等待。   船的桅杆上,一只漆黑的夜枭正在舒展翅膀,羽毛在微风中竖起摇晃。   匕首还插在浪子兴肩膀上,血迹浸染,他的左半身已是一片赤红。   他说,等他找到四个蓝衫人的尸体,帮他们下葬之后,再把匕首拔出。   这样他才会觉得心安。   祝小虞虽然笑着,但她的心口却隐隐发疼。   这种疼,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钦慕与甜蜜。   夜色如水,祝小虞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她回过头,凝望着浪子兴,幽幽道:“临走前,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浪子兴沐浴在月光下,看着她脱尘般的丽靥。   少顷,他一字一顿道:“我叫浪子兴。”   祝小虞俏皮地一笑道:“谢谢,虽然不太好记,但我会记住的。”   浪子兴微笑。   祝小虞眨眨眼睛,道:“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浪子兴道:“名字只是个代称,我更想记住的是你的人。”   祝小虞笑的很开心。   她一捋发鬓,轻启樱唇道:“我姓祝,叫祝小虞。”   浪子兴点头道:“我也会记住的。”   船要开动了,祝小虞转过身去,登上了船板。   浪子兴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纤细的背影……   忽然,祝小虞又转身过来,像燕子一样轻盈地跃下――她也像燕子一样扑入了浪子兴怀里。   她抱住他,螓首深深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月色下,两人的身影就这样紧紧地贴合。   时间仿佛停滞,呼吸也仿佛停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祝小虞才慢慢松开。   两人都目注着对方,眼眸里,都有着星光般的色彩。   天空广漠,晚风流暖。   夜色依旧清凉。   船已开动,漾起缓缓碧波。   祝小虞坐在船尾,笑意盎然地向浪子兴挥了挥手。   浪子兴心跳的很快。   渔灯摇晃,船已顺着河流渐渐迷蒙在了夜色中。   月夜照渔灯,轻暖飞流萤。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第十二回 冷眼夜枭      创世更新时间:2014-12-07 13:02:24 字数:4060   陇州西郊二十里外的山间。   悬在空中的月已淡。   这一夜仿佛很短。   苍茫天穹还是浅浅的黛青色。   朝阳还未出,屋里灯光却已亮起。   灯光柔和而轻缓,在薄薄的窗纸上晕染出一个女人的轮廓。   她此刻正坐在一面铜镜前。   镜中的她,血红的衣裳,雪白的皮肤,美丽的面庞,窈窕的身材。   在普通男人的眼里,她是个很标致的女人,是个尤物。   但在江湖人眼里,她却是一个恶魔,一个煞星。   因为她不是平常女人。   她是苏红袖。   “酆都女王”苏红袖!   她既美丽,也很怪异。   她的脸庞细腻娇嫩,但一头长发却已斑斑花白。   他的胳臂洁如霜雪,但一双手却是暗黄粗糙。   她就像是由一个少女与老妇拼凑而成的。   身体已似乎不属于她。   但却美的妖冶,美的离奇。   在她身体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初生的阳光温柔的洒满了窗纸。   她走过去拉起窗帘,因为她不喜欢阳光,在阳光下,她可以看见自己眼角的皱纹,也可以看见花白的头发与枯干的双手。   她喜欢黑暗,   她本身也就代表着黑暗,很多人也都视她为黑暗。   她是阴天子的夫人,鬼阴司的第二号人物,自阴天子失踪后,她便理所当然地成了众人怀疑的对象。   她的行事方式,也与阴天子大为迥异,阴天子虽说嗜杀,但杀的都是贪官恶棍与魔头巨擘,但苏红袖却是野心勃勃,黑白两道高手死在她手里的不计其数,甚至连平民百姓,无名小辈也要付出鲜血来满足她的欲望。   但就是因为她心够狠,手够毒,所以鬼阴司在她的领导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嵩山少林,金顶峨眉,鹤云武当这些名门大派,提起鬼阴司与苏红袖也莫不微微变色。   所以,天下人士虽怀疑她,但没有确凿证据,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巳时已过,日上三竿。   屋里很暗,外面的阳光似乎似乎想努力挣脱窗帘的禁锢,可无济于事。   苏红袖看着窗帘,笑了。   这时,脚步声起,随即门被打开。   两个人缓缓移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对兄妹。   他们俩人都是苍白冷漠的面孔,微微蜷曲的长发,黑色的紧衣,血红的披风。   “酆都世子”苏问,“酆都郡主”苏然。   苏问的眉角上有一段月弧状的伤疤,而苏然的眼睑处缀着一颗血红的泪痣。   他们两人在屋中站定。   苏红袖站了起来,慢慢地站了起来,姿态是那么柔和优美。   她身体的某些部位虽已不再年轻,但她会隐藏这些缺陷。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即使有,那也是因为能把自身的不足隐藏地很好。   她将手收回水袖,把头发也绾成了一个高髻,发色虽依然灰白,但看起来已多了一份高贵与端庄。   即使在儿女面前,她也要保持一如既往的美丽。   苏红袖幽邃的眼瞳看着兄妹两人,少顷,她悠悠启齿道:“我今日叫你们来,是想问清楚一件事情。”   苏问,苏然面无表情地听着。   苏红袖道:“这件事看似很简单,但却很麻烦,也很重要。”   苏问苏然同时道:“母亲请讲。”   苏红袖道:“孔秀才与祝炎,哪个最不容易对付?”   苏问想也没想,立即道:“孔秀才。”   一旁的苏然眨眨眼睛,也没有反对。   苏红袖道:“说一下理由。”   苏问答道:“孔秀才麾下能人异士众多,尤其是三大无双,个个都有与祝炎不相上下的本事。”   苏红袖笑了笑。   旁边的苏然也说话了,她的声音轻轻飘飘,如梦似呓地道:“孔秀才是早年间与阴天子争雄的男人,如今,他的名望,势力已与我们鬼阴司齐平,而祝炎,只是一个城主,虽位高权重,但若与孔秀才相比,还是差了一截。”   苏红袖听完,点了点头,道:“你们说的不错,但似乎又遗漏了一点细节。”   兄妹两人扬起了眉毛。   苏红袖道:“你们忘了祝炎是阴天子唯一的朋友。”   话罢,她看着他们,缓缓走了过来,说:“现在,阴天子的失踪,江湖上的人都已怀疑到了我的头上,而作为阴天子唯一朋友的祝炎,如果他也遭遇不测,那天下人会怎么想?”   苏然低头考虑了一会儿,随后说道:“如果那样的话,那你的嫌疑会更大,不仅江湖人士会怀疑你,还有我们的人,也会开始对你不信任。”   苏红袖点点头,道:“而且,祝炎是我们手下的一员大将,失去了他,鬼阴司的威慑力就会大打折扣。”   苏问道:“那母亲您的意思是……”   苏红袖道:“孔秀才与祝炎,这两个人,现在都招惹不得。”   苏问一听,立刻说道:“可是祝炎最近似乎对你很是警惕。”   苏红袖淡淡一笑,道:“放心,祝炎即使想查,但在我这儿,他是什么也查不到的。”   她笑着,笑容中带着一种可怕的自信。   当她笑的时候,苏问与苏然就明白了。   祝炎绝对什么也查不到。   就像屋外的阳光,想冲破窗帘的阻碍照射到屋里来一样,是无济于事的。   因为这世上,总会有人能够一手遮天。   半晌之后,苏红袖缓缓地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要你们去一趟扬州。”   兄妹两人都静静地听着她吩咐。   “到了扬州之后,把祝小虞的落脚处查清楚,但不要声张,一切都秘密进行。”   兄妹俩颔首,表示明白。   “之后,立刻转道去关家府邸,将兵马大元帅关岳的所有亲人一概杀光,不能留半个活口!”   苏红袖的语气生硬,冷酷,不容违背。   苏问与苏然的面孔苍白依旧,冷漠依旧。   他们微微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天高云淡,苍穹正蓝。   一座巍峨的巨峰拔地而起,耸立在山川河谷之间。   绝峰回云。   浪子兴踏在陡峭笔直的石阶上,正一步一步向峰顶走去。   脚下云雾缭绕,四周云海茫茫。   这条山路仿佛是通往天廷的阶梯。   但实际上,它却是通往昔日炼狱,昔日的屠宰场。   回云峰,大屠杀。   在这里,不知有多少冤魂在飘荡,也不知有多少厉鬼在徘徊。   渐渐地,弥漫的云雾开始散去,石阶也趋于平坦。   放眼看去,前方是一块狭长巨大的石崖,像利爪似地兀出在半空,石崖下,是茫茫的云雾与深绿的林海。   浪子兴已登上回云峰顶。   他站在那里,仿佛能在这风吹云动的瞬息之中,感觉到当年的血腥与壮烈。   但半晌之后,浪子兴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在这里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一方石崖,几块巨岩,除了这些,就是脚下挥之不去的雾霭。   一切都看似很平常,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可循。   这时候,自远方的天际,现出了一粒黑点。   逐渐的,黑点愈来愈近,浪子兴也看清楚了它的轮廓。   那是一只漆黑的夜枭,羽毛在风中舞动,它伸展着宽大的翅膀,正向回云峰飞来。   一阵风吹起,夜枭已掠过浪子兴的肩膀,飞向他的身后。   浪子兴随即转过身来,一瞬间,他猛地周身一惊——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女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虽相隔咫尺,但他却毫无发觉!   夜枭扑棱棱收起翅膀,落在了那个女人肩膀上。   浪子兴看着她,她肩上的夜枭已经替她解释了一切。   群英第二大无双,三绝无双,“冷眼夜枭”沈泣。   沈泣这个名字,江湖上的人不会不知道。因为她是个让人一见就很难忘记的女人。   她很漂亮,外表冷静,面容白皙,温柔中略带杀气,双手纤巧玲珑,嘴唇薄如剑身。   但令人印象深刻的,不只是因为她太美,还有是因为她太有特点。   沈泣只有半张脸,一只眼睛,另半张脸与眼睛都被垂额而下的长发遮住。   据说,沈泣的另一只眼睛睁开的时候,比任何一种武器都可怕的多。   她长发掩盖下的右眼,在幼时已与夜枭的眼睛互换。现在,她肩上的夜枭,有一只眼睛是人眼,而她,有一只眼睛是兽眼。   与一只飞禽互换眼睛,常人根本难以想象,但更难想象的事也发生了,沈泣拥有了夜枭的眼睛后,并没有失去光明,而是看到了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当沈泣用内力凝聚在右眼之时,夜枭也会睁开左眼,那时候,夜枭所看到的,也就是她所看到的。   即使沈泣与你相隔千里之外,但只要夜枭还在你的附近,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沈泣尽收眼底。   夜枭也就等同于她移动的眼睛。   沈泣自幼便折了双腿,膝盖以下的部位都是扭曲的畸形,但这不影响她以轻功冠绝天下,她有着以丹田发力,双手为支的轻功,飞檐走壁,天马行空,日行百里,毫不费力。   沈泣也是江湖上第一暗器名家,精于机簧,擅长以巧劲发射,她的衣袖中,领口处,都藏着数以百计的钢针,飞刀,铁镖,火弹之类的暗器,在布阵机关方面,她也有独到专长。   所以,他被成为三绝无双,一绝夜枭之眼,二绝轻功,三绝暗器。   武林中人,提到沈泣,无不说她是“单眼观尽千里外,双手控得百万兵。”   在回云峰遇到沈泣,这让浪子兴大感意外。   沈泣用露在外面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一会儿,她缓缓道:“我知道你。”   浪子兴道:“哦?”   沈泣道:“你是丁沐华与东方世的朋友。”   浪子兴笑了笑,道:“不错。”   沈泣道:“能与他们成为朋友的人不多。”   浪子兴道:“的确不多。“   沈泣道:“但想跟你成为朋友的人却不少。”   浪子兴道:“比如?”   沈泣道:“祝小虞。”   浪子兴手心一抖,着实吃了一惊。   他与祝小虞的事,沈泣又怎会知道?   少顷,他看向了沈泣肩上的夜枭——   夜枭也同样在用黄泛泛的眼睛瞪着他。   浪子兴顿时明白了。   他道:“你的夜枭是不是一路跟踪我到这儿?”   沈泣道:“不是跟踪你到这儿,而是跟踪祝小虞到扬州。”   浪子兴不解:“此话怎讲?”   沈泣道:“与其说是跟踪,倒不如说是保护。”   浪子兴道:“孔秀才让你保护祝姑娘?”   沈泣点头道:“准确来说,是祝炎委托孔世伯去保护她。”   浪子兴道:“原来如此。”   片刻之后,他又慢慢问道:“你莫非也是来这里寻找线索?”   沈泣笑道:“悔殒玉寒清能想到的,孔世伯自然也能想到。”   浪子兴道:“但这里看不错任何可疑的痕迹。”   沈泣道:“的确。”   浪子兴道:“那你为什么来?”   沈泣道:“因为我能看到。”   浪子兴一怔,随之又微笑道:“你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沈泣道:“是的。”   浪子兴道:“那你都看出了什么?”   沈泣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罢,沈泣轻轻转过头去,对着肩上的夜枭,嘴唇翕动几下,立刻,那只夜枭展开双翅,斜里一掠,便轻飘飘地向崖下飞去。   浪子兴看着她做完这一切,突然间,他似乎猜到了她下一步的动作。   果然,沈泣举起右手,抚上额角,缓慢而又小心地撩开了挡在另一半脸上的长发……   浪子兴心中不由得一紧。   那是一幕无法想像的诡异画面——   卵石般大小的黄眼睛硬生生地嵌在眼眶里,如裂缝一般的瞳孔在慢慢放大,泛泛地发着光,与美丽温柔的左眼形成了强烈反差。   夜枭之眼。   浪子兴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种鲜明的对比,人眼与兽眼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换谁看都不会太好受的。   浪子兴索性不再去看,移开目光,望向了崖底。   线索莫非就在崖底与崖间?   沈泣既已睁开了夜枭之眼,那她是否能查到?   很快,那只夜枭从崖下飞了上来,收回翅膀,再次落在了沈泣肩上。   浪子兴走过去,问道:“有什么发现?”   沈泣一拂长发,轻捋几下,乌黑的云丝便又遮起了那只眼睛,掩盖住了半张脸。   她笑道:“线索,已经被我找到了!”      第十三回 蛛丝马迹      创世更新时间:2014-12-20 13:20:57 字数:2073   浪子兴心中一阵狂跳。   他马上问道:“就在崖间?”   沈泣点点头。   随后,她又道:“我在距顶峰之下几十丈的地方,看到了一截断剑。”   浪子兴道:“断剑?”   沈泣道:“对,就插在陡峭的岩壁上,而且剑身一半已没入岩石,可见用这柄剑的人武功极高。”   浪子兴想了想,道:“我记得阴天子的随手兵刃,是一把乌锈的铁剑。”   沈泣道:“没错,那柄剑虽是刃锈锋钝,但却名动天下。“浪子兴道:“那现在插在岩壁上的,是否就是同一把?”   沈泣道:“有可能。”   浪子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   沈泣道:“随便一把剑插入岩石中,经一个月的风吹日晒后,都会生锈卷刃的。”   浪子兴道:“但能在空中坠落的瞬间,将一柄剑插入岩石里,这种武功除了阴天子之外无人能及。”   沈泣道:“话虽如此,但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能直接证明那柄剑就是阴天子所留。”   浪子兴道:“假若剑是由阴天子插入的,那么,他在落崖后用这柄剑减缓了坠势,悬在了空中,很可能由此生还。”   沈泣道:“即使如此,但最后从峡谷出来的只有关岳。”   浪子兴皱眉道:“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如果十六年前的那一夜,关岳与阴天子坠下悬崖后都幸运地活了下来,那天亮之后,为何又只有关岳移入了众人的视线?   阴天子又去了那里?   难道关岳与阴天子生还之后,又在峡谷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拼斗,最终以关岳的胜利而告终?   那为何关岳不久之后又神秘自杀?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计其数的问题与疑惑再次涌入了脑海。   这时候,沈泣忽然眨了眨眼睛,仿佛想起了什么,她对浪子兴说道:“有一处微小的细节,我刚刚才注意到。”   浪子兴闻言,立即道:“什么细节?”   沈泣道:“就在那截断剑与岩石的切入口,有几处轻微的裂痕。”   浪子兴睁大了眼睛,道:“莫非在当时,那柄剑没能承住阴天子的重量?”   沈泣摇摇头,思虑道:“不,据我所知,阴天子的轻功并不弱。”   浪子兴道:“可是剑嵌入的岩壁周围出现裂隙,唯一的解释仅是如此。”   沈泣秀眉紧锁,沉想片刻后,她忽的抬头说道:“也许,当时那柄剑承受的是两个人的重量。”   浪子兴听完,怔了一怔,随后又笑道:“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说法。”   沈泣慢慢地道:“我想,阴天子应该是把剑插入岩壁的同时,在空中救起了关岳,两人凭着那柄剑,才勉强悬在了崖间。”   浪子兴有些不解地道:“关元帅与阴天子是势不两立的敌手,阴天子这样做,岂非很悖常理?”   沈泣微微一笑,道:“阴天子这个人,行事方法本来就很怪癖多端,谁也摸不准他的心思。”   浪子兴闻言,点点头,说道:“也就是说,要继续从阴天子这里理清头绪,找出答案,似乎很难。”   沈泣也道:“的确不容易。”   浪子兴道:“那么,我们不妨换一下思路。”   沈泣道:“哦?”   浪子兴道:“我们可以从关元帅这一条线索入手。”   沈泣道:“你想去调查关岳?”   浪子兴道:“种种迹象表明,那场屠杀并非只是一场复仇行动,似乎是有人在故意谋划,而且阴天子坠崖后也没有死,而是与关元帅一同活了下来,但最后他们却是一个失踪,一个自杀,这其中隐藏的秘密,肯定又是盘根错节,万缕千丝。”   沈泣点点头,继续听他说下去。   浪子兴道:“所以,既然在阴天子这里的线索太过于扑朔迷离,那么,不如从关岳这方面下手,或许能得到点什么。”   沈泣道:“这也倒不失为一种办法。”   浪子兴笑笑道:“我知道关家府邸在扬州云萍镇。”   沈泣道:“你要去?”   浪子兴道:“对,而且要快。”   沈泣道:“为什么?”   浪子兴道:“我能想到这点,血面人自然也能想到。”   沈泣眼皮跳动了一下。   浪子兴道:“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钻了空子。”   沈泣看了他一会儿,微笑道:“你似乎很有自信。”   浪子兴并没有否认。   随后,他又道:“你不去?”   沈泣抚了抚肩上的夜枭,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现要回去向世伯复命。”   浪子兴微一颔首。   沈泣抬头又道:“但是,世伯也会派人过去的,而且,比任何人都要快。”   浪子兴笑道:“那最好不过。”   昼已过半,天色黯淡下来。   扬州云萍镇,若是渡船而去的话,明日傍晚大概就能到达。   浪子兴想了下,嘴角一抿,眼中有了丝暖意。   谷中的云雾渐渐浓了。   在回云峰下的树林中,也立着两条人影。   人影站在昏暗的树阴里,没有阳光,面容模糊。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他们一人头戴斗笠,一人脸蒙血面。   但两人的声音却是异常清晰。   “决定了?”血面人哑着声音说。   “决定了。”斗笠人答道。   血面人道:“先从谁下手?”   斗笠人道:“神指穿阳。”   血面人道:“白衣雪菲?”   斗笠人道:“不,不是她。”   血面人有一丝意外:“难道是浪子兴?”   斗笠人道:“没错。”   血面人道:“为什么?”   斗笠人道:“因为我担心自己不是白衣雪菲的对手。”   血面人笑道:“哈哈,你这人倒是诚实的很。”   斗笠人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浪子兴的利用价值比较大。”   血面人道:“看来你已经有了一个周全的计划。”   斗笠人道:“确实如此。”   血面人道:“那么算计浪子兴就是你计划的第一步。”   斗笠人道:“可以这么说。”   血面人道:“你有足够的信心?”   斗笠人笑道:“现在,我就等他自投罗网。”   “好,”血面人微点头,说道:“希望你能兑现你的诺言,能用这个计划引起三大势力的互相拼杀。”   “放心,一定会。”斗笠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厉厉寒芒,惨笑道:“因为我说的话,绝对不会错!”      第十四回 步步为营      创世更新时间:2014-12-20 13:22:05 字数:4309   杨柳青青江水平。   夕日浮沉,晚霞的霓彩在秦淮河上渐渐洇化。   酒杯里映射着斑驳的落日,江畔的临春楼上,一位少年正斜倚着栏杆,凭目远眺。   他眉目清朗,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姿态闲雅,落落大方。   他杯中的酒也很好,三十年的罗浮春,芬芳甘冽,清澈的酒水中,流转着一粒红红的樱颗。   他拿着酒杯的时候,若说自己是某位官家的贵公子,别人定不会怀疑。   但实际上,他出身并不显赫,甚至有些卑微,但他现在的身份,却比任何富家子弟都要高。   因为他跟随着一个人,这个人足以照耀他。   “秀才”孔云霄。   他六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孔云霄打天下,与丁沐华,沈泣一起,出生入死,身上受的伤数以百计。   孔云霄也待他如亲人,并给了他世上最好的东西,包括父爱。   他也把孔云霄当成自己的父亲,任何人都比不上孔云霄在他心中的地位。   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真的是孔云霄的儿子。   但他不是。   他不姓孔,他姓秦。   “金佛手”秦风。   少林莲池的两大弟子,分一僧一俗,玄灭和尚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一个,就是秦风。   他年纪轻轻就被群英接纳,本应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但他现在却是愁眉不展。   他似乎被心事束缚地很重。   江风徐徐,他慢慢攥紧了手中酒杯。   临近夜幕,华灯初上,他才踱回座位上。   当秦风坐下的时候,一艘蓝帆白底的客船已靠岸。   水锚一抛,船板放了下来,船上的商人货贩也鱼贯而出,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白衫长发的少年。   浪子兴一踏上扬州湿黏芬芳的土地,眼睛中便闪出了光彩。   天已入夜,在江畔远眺,可以依稀看见城中朦胧的繁灯,还有隐约的喧嚣。   依河而建的临春楼,也随着来往客船的停留而热闹起来。   商人货贩都提携着包裹,走进楼里,叫几样小菜,喝几杯热酒,一起坐着寒暄聊天。   浪子兴摸了摸盘缠,想了一会儿,也进了这座三层酒楼,顺着光滑的梨木阶梯,慢慢向顶楼走去。   明净的星空,微香的空气,这里的确是个休憩喝酒的好地方。   浪子兴扫了一眼在座的食客,径直向秦风走来。   他挪了挪木椅,一欠身,便靠着栏杆坐下。   秦风放下酒杯,皱着眉头他,道:“你是谁?”   浪子兴眨眨眼睛道:“喝酒的人。”   秦风道:“你要在这个座位上喝酒?”   浪子兴道:“不可以?”   秦风道:“不可以。”   “哦?”浪子兴眉毛一扬,道:“为什么?”   秦风看了看手里的酒杯,想了想说道:“因为我没钱请你喝酒。”   浪子兴短短地一怔,笑道:“你不必请我喝酒。”   秦风道:“那你为什么坐在我旁边?”   浪子兴道:“因为整个酒楼里我只看你顺眼。”   秦风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我喜欢喝酒,也喜欢请别人喝酒,尤其是瞧得起我的人。”接着他又道:“若是在别日,我定会请你喝上三大杯。”   浪子兴道:“那现在呢?”   秦风道:“现在没那心情。”   浪子兴道:“你不想喝酒。”   秦风点头道:“我只想杀人。”   此话一出,周围食客都吃惊似得看着他。   浪子兴淡然道:“真巧,我也想杀一个人。”   秦风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这就是你来扬州的目的?”   浪子兴道:“不全是。”   秦风道:“那你多半是为了追查阴天子的线索而来。”   浪子兴微笑道:“可以这么说。”   秦风道:“你能想到从关岳这里入手,已经很不错了。”   浪子兴道:“你也想到了。”   秦风摇摇头道:“不,我本没有要打算来扬州。”   浪子兴道:“但孔秀才让你来,你不得不来,对吧?”   秦风手中的酒杯一抖,点点水珠溅落下来,他抬头看着浪子兴,眼神中有一丝惊讶:“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浪子兴笑了笑道:“但我可以猜到。”   秦风又皱起眉头,说:“看样子你好像很了解群英。”   浪子兴拿起一只酒杯,细细抚摩道:“不但了解,而且还跟几个人是朋友。”   秦风愣了一会儿,看了看酒杯中的樱桃,慢慢地笑了出来:“我知道你是谁了。”   浪子兴抿了一口酒。   秦风道:“丁小妹向我提起过你。”   浪子兴微笑道:“看来她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秦风也举起酒杯道:“因为你是江南苏淮的浪子兴。”   浪子兴点头说道:“你既然知道了我是谁,那也应该知道我想杀谁。”   秦风道:“我们想杀的,都是同一个人。”   浪子兴道:“是的。”   秦风攥紧酒杯,眼中迸出两道厉芒,顿声道:“我想杀血面人,已不是一时半日。”   浪子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说道:“莲池大师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想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秦风微一点头道:“世伯也明白,所以才毫不犹豫地把这次出使扬州的任务派给了我。”   一提到孔云霄,秦风的眼中就流露出了一丝温暖与崇敬。   浪子兴笑了下,表示明白。随后又问道:“孔秀才知道血面人一定会再出现?”   秦风道:“我说了,世伯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浪子兴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好像很崇拜他。”   秦风闻言,也淡笑着回应:“不光我崇拜他,群英中的每个人都把他当成父亲,当成家人。”   浪子兴道:“丁沐华迅疾狠厉,东方世才智超群,沈泣以三绝无敌于天下,能将如此的能人异士收为己用,可见孔秀才确实很有手段。”   秦风笑了笑,眨着眼睛说道:“你所知道的这些人,只不过是群英中极小的一部分,还有很多高手你还尚未了解。”   浪子兴放下酒樽,有一丝惊讶道:“哦?难道还有人比他们三个更厉害?”   秦风道:“世伯手下的能人之多,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浪子兴闻此话,随即展开了笑容,道:“听你这么说,我现在是越来越好奇了。”   秦风微笑道:“群英的强大,日后你一定会知道。”   浪子兴点头道:“好,我会等着。”   说罢,他喝了口薄酒,把酒樽轻放在桌上。   对于群英的实力,他不仅相信,而且期待。   他已听母亲说过,在他出生的那晚,青凌堡曾刮起一场腥风血雨,是孔秀才的到来,才使那场拼杀停息。   孔秀才的武功路数在江湖上至今是个谜,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一个人的武功即使不算高,在麾下有这么多的好手之后,也会变得十分可怕,何况孔秀才在十六年前就已是个很可怕的人。   月挂寥空,已近亥时。   秦淮河上的波光已黯淡,来往船只也稀疏。   临春楼上却还灯火依旧。   秦风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笑着道:“跟你说话,我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浪子兴也道:“那你应该好好谢谢我。”   秦风哈哈一笑道:“对,我应该请你喝酒。”   浪子兴道:“但你没钱。”   秦风道:“对,我没钱。”   浪子兴咧嘴一笑,自怀里摸出几锭银帛,对着他道:“看样子今晚我还是请你好了。”   秦风倒也爽快,没有半分拒绝,立即道:“最好再来几样菜。”   “没问题。”浪子兴微笑着说:“但下次我不会请了。”   “好,下一次我会让你喝到我的酒。”秦风撇开酒杯道:“能跟你一块畅饮也算件乐事。”   浪子兴轻轻笑着,举起酒杯。   “不过,”秦风竖起一根手指道:“下一次我们喝酒的时候,应该会有些不同。”   浪子兴道:“哦?什么不同?”   秦风一拍桌面,薄而宽大的右掌伸展开来,缓缓地道:“下一次,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会在这张桌子上,放上血面人的头颅。”   浪子兴的眼睛闪烁着微光,将酒杯举到秦风面前,道出三个字:“说定了!”   话罢,“叮”一声脆响,两人对饮而尽。   夜幽静,烛火摇晃。   高楼轩阁,美酒畅怀,正如秦风说的,与意气相投的人喝酒,是一件快事。   两位少年,江湖后起,信心满满,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们绝望,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岂非也是件快事?   缺月挂梧桐,寂寂人定初。   山外苍竹,山内微茫。   苍竹江畔,微茫山里,萍湖山庄,浩如繁星的灯火将夜空映照地犹如白昼。   古松老木掩映下的山庄里,回环曲折的廊道上,东方世的身影匆匆地一闪而过。   他放慢脚步,走到一间清秀雅致的轩阁前,轻轻用指关节叩了叩屋门。   少顷,一缕微弱的劲风从门缝里扑出,屋门也随之打开。   明亮小巧的阁屋里,摆满了字幅书画与花草丽鸟,满溢着墨香与花香,画幅上多是山水江河,与近眼前的鲜花,还有近耳旁的鸟语相衬,江河万里美景尽收其中。   屋里正中央,横梁下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匾,上面用烫金的打字写着四字:“厚德载物。”   金匾下,是一张长案与一个檀木太师椅,椅上,就坐着孔云霄。   他一手执笔,一手抚案,正在素白光洁的宣纸上流水行云。   丁沐华与沈泣侍立在两旁。   东方世缓步移上前,双手揖礼,轻声道:“世伯,您找我。”   孔云霄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抬头看了看他,道:“坐。”   东方世瞥了一眼沈泣与丁沐华,沈泣双腿不便,坐着轮椅,丁沐华则是站着,于是他摇了摇头。   孔云霄见状,温和地笑了笑道:“没关系,都坐吧。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聊聊。”   丁沐华没有说什么,走到最近的一张木椅旁,坐了下来,之后,东方世才也走过去欠身坐下,双手贴盖在双膝上。   孔云霄收起纸卷,微笑着道:“这几天,都辛苦你们了。”   三人点点头,静静听着。   “丁沐华与东方世,奉我之令去拦截莲池玄灭,虽未成功,但也不能说是毫无收获,至少,丁沐华已与血面人交过手,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次的经验,将会为再一次的不期而遇起到很大帮助。”   两人默默地看着地面,不言不语。   “沈泣,也是奉我之令,去回云峰搜查证据,最后断定,阴天子当年跌下绝崖后并没有死,而且还与关岳一起活了下来……”   屋内烛光摇摆,孔云霄额上的皱纹条条兀显,他又接着道:“至于阴天子为何又神秘失踪,关岳为何又突然自杀,这些疑团,悔殒玉的儿子浪子兴已想到了要从扬州关氏后人中查起,所以,我也派了秦风过去。”   丁沐华清眸闪动,出声道:“世伯,秦风处事有点过于自信,派他出任务似乎不妥。”   孔云霄抚抚下颌,缓声道:“这个我自有我的考虑,放心好了。”   沈泣也笑着轻语道:“世伯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丁沐华颔首。   孔云霄也点点头,他很喜欢别人能够记住他的话。   随后,他又道:“另一方面,祝炎也在着手调查苏红袖,但奇怪的是,苏红袖面对祝炎的疑心,不但没有丝毫戒意,而且还依旧待他如初。”   孔云霄说完,目光转到东方世身上,慢慢地问道:“你对苏红袖了解多少?”   东方世也看着孔云霄,立即说道:“苏红袖,阴天子的原配夫人,鬼阴司的第二号掌权人物,据说已经五十出头,但看起来却只有二十多岁。阴天子死后,她便轻而易举的独揽了鬼阴司的半壁江山……”   沈泣不禁问道:“为何只是半壁江山?”   东方世道:“鬼阴司真正厉害的,是四大判官,他们向来只听从阴天子的命令,若没有阴天子的信物,任何人都差遣不了他们。”   丁沐华开口道:“也就是说,他们四个现在只是有义务保护鬼阴司,但苏红袖却丝毫动不了他们。”   东方世道:“可以这么理解。”   孔云霄点头道:“很好,继续说。”   东方世接着又道:“苏红袖膝下有两子,一儿一女,长兄名为苏问,妹妹名为苏然,但他们都并非阴天子的后代,而是苏红袖在嫁给阴天子之前,就生下了兄妹俩,对于此事,阴天子却似乎并不介意。”   孔云霄依旧在看着他,目光湛然,他缓声道:“你知道的很多,也很详细。”   东方世谦逊的笑了笑。   孔云霄这时却道:“但是,这还不够。”   沈泣与丁沐华目光闪动起来,东方世似乎有点不解,他马上问道:“不够?”   “对,远远不够。”孔云霄道:“你必须要知道地更多,才足以保命。”   东方世贴在膝盖上的手微动了一下。   孔云霄站起身来,一拂衣袖,对着他道:因为,我要交给你一个特别的任务。”      第十五回 扬州花雨      创世更新时间:2014-12-28 10:25:39 字数:2682   山色空蒙,水光潋滟。   湿润的气息氤氲了扬州城,青砖黛瓦,白墙黑檐,空中弥漫着清新的雨露与花蕊初绽的芳香。   青石板铺成的路面,明明晃晃,宽阔而又齐整,街上店铺林立,行人却不多。蓝底白边的酒旗在晨风中摇曳,掩映在飘舞的柳条下。   一条长街,直达莲花盛开的西湖,披着一蓑细细的烟雨,街上,五个人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那是四个老妈子与一个少女,少女身着翠绿绸衫,一边走,一边百无聊赖地踢着路旁的小石子,偶然间抬起头,神气含忧而又不安,可爱而又可怜。   她如新芽般粉绿色的袖口处上,缀着三颗银色的小铃铛,她一边走的时候,便带起“叮叮铃铃”的脆响,就好像雨雾中飘起了一首欢快天真的童谣。   四个老妈子各自走在少女的前后左右,小小的眼睛时刻不离地盯着她,仿佛生怕他会突然跑掉一样。   这时候,打长街的另一端驶来一辆晶帷珠帘,雕金镂玉的相辕马车,车轮声隆隆作响,五个人靠在路边闪避,少女目光扫过,默默地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   一个老妈子瞟了她一眼,冷笑道:“看甚么?你很是羡慕么?”   另一个老妈子也附和道:“丫头,你也不必再想三想四,过了今晚,你就是教头夫人了,到时候吃香喝辣,出门轿子马车,入室高楼大院,那一样你得不到?”   其他几个也都笑着感叹道:“是啊,丫头,你真是好命了,遇到武大娘这样好的人,又给你找了雷教头这样的好夫婿……”   “武大娘的恩情这辈子你都还不完……”   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绿衣少女在她们中间,头却垂地更低,脚步也不由得愈加沉重。   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丝。   整个扬州城变得更加迷蒙,如置身在烟雾缭绕的梦境中。   清新淡雅的西湖,一经烟雨漂洗,换上了温润的色调。湖边几把油纸伞,在垂柳下寂寞地开放。   宵香别苑,就建在西湖不远处的柳林中。   苑外粉瓦琉璃,红墙绿阶,苑内曲水栏杆,紫檀小桌,陈年的老酒堆叠在一块儿,醉醺醺地散发着香气。   即使在白天,宵香别苑也是灯火通明,人流如潮。   苑内满溢着浓浓的脂粉花香,那是一种醉人的味道,也是诱人的味道。   尤其是男人。   这里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男人。   四个老妈子,围着绿衣少女,一起穿过微风轻拂的柳林,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向苑里走去。   一入苑,周围便弥漫起了奢靡的味道,桌上杯盘狼藉,玉品珍馐弃掷逦迤。一群群贵公子搂着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抱着酒坛,在这里纵饮狂欢,那些年轻女子们殊不知出卖肉体的可怕,也跟着大肆放荡地笑着。   绿衣少女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胃里直泛苦水。   她们走进屋内,刚一落脚,一条人影便移了过来。   是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衣着华贵,披金戴玉,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嘴唇抹着深深的胭脂红,个子高挑,体态丰盈。   她就是这座宵香别苑的主人,妓院的老鸨,武艳武大娘。   她一走过来,四个老妈子便立即站成一排,一鞠礼道:“回禀主子,人已带到。”   武大娘看了眼少女,点了点头,手一挥,四个老妈子也立刻退下。   她慢慢走上前,伸出滑腻腻的大手,轻抚着少女光洁细润的下颌。   少女抬起头,盯着她,眸子里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恨意,而更多的,却是无奈。   武大娘微笑着说:“婷丫头,你还真会勾引男人。”   少女紧闭着薄薄的嘴唇,不说话。   武大娘道:“这一个月,不断地有人上门提亲,而且出价一个比一个高。”   少女将目光转向别处,冷笑几声道:“是向我提亲?还是让我卖身?”   武大娘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她还是笑着道:“我收养了你,给你吃给你穿,你卖身与否是由我说了算。”   少女道:“这我知道。”   武大娘接着说:“我虽把你养大,但我却不是你的生母,所以,你的生活该怎样过,过的好与坏,都与我无关。”   少女垂下头:“这我也知道。”   武大娘点点头:“那么,今晚,你就乖乖的听我安排。”   少女的指节逐渐颤抖,默默地看着地面。   屋外的雨依旧柔柔地下。   宵香别苑内喧嚣往常,人流有增无减。   纸醉金迷的客人们将大把的时间与金钱投在这里。   男人们若是有钱,就会享受,而享受起来的时候,就不会分时间与场合。   宵香别苑自然也不会分白天与黑夜,任何时候,只要有银子,都可以在这里不尽风流。   柳林中是甚为热闹,充满了欢声笑语,但柳林外,西湖边,却只剩下了寂寞的莲开。   空蒙的烟雨倾泻在碧水之上,远处的断桥横落在湖与岸之间。   飘零点点缀丁香,祝小虞撑着柄油纸伞,漫无目的地在沙堤旁行走。   她粉色的衣裳,如同新雨后初绽的花蕊,雪亮的双眸,洗濯了时光蹉跎的铅华,秀雅的面庞,清晰而又玲珑地舒展在扬州的秀水明山之间。   她几步婀娜,盛开的水滴在她的脚边一晃而逝。   西湖碧水之上,横着一座不长不短的木桥,光滑的桥面被雨水冲刷,散发着草木特有的清香。   雨势大了起来,祝小虞把雨伞压低,小心翼翼地踏上木桥的短阶。   桥的对面,两个少年也在缓步走来。   一个身穿冰蓝绸衫,一个身着雪白素袍。   秦风与浪子兴。   他们两个都未撑伞,雨水顺着领口流入衣内,湿透的头发黏在额上,衣服也都下坠得沉重,但他俩却是笑着,依旧走得笔直,仿佛心情不错。   浪子兴一抹脸上不断流下的雨水,转头道:“你为什么不撑伞?”   秦风也抹把脸道:“因为我没钱买伞。”   浪子兴笑道:“看来孔秀才并不太大方。”   “不,”秦风摇摇头道:“世伯不仅大方,而且从不吝惜钱。”   浪子兴道:“哦?那你为何连一杯酒,一把伞都买不起?”   秦风边走边道:“因为我爱喝酒,只要一有钱,我就会去买酒喝。”   浪子兴眨眨眼道:“然后呢?”   秦风道:“喝酒不仅会花钱,而且会误事,若一旦误了事,那结果远比没钱喝酒要可怕的多。”   浪子兴道:“所以你每次出任务的时候,孔秀才都不会让你带太多钱。”   秦风叹口气道:“不错。”   浪子兴捋开挡在额前的湿发,又道:“但是,酒也有好处,比如说,酒能祛寒。”   秦风看了他一眼,慢慢道:“你现在好像并不暖和。”   “确实。”浪子兴也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衫,说道:“所以,淋雨后,我一定要喝酒。”   秦风道:“没有淋雨,我也喝酒。”   浪子兴大笑道:“想不到你竟是个酒鬼。”   秦风道:“彼此彼此。”   浪子兴道:“那我们去找个酒馆如何?”   秦风道:“正有此意。”   说罢,两个人一抚袖子,脚下步伐快了起来。   雨势未减,细细的雨珠织成密密的雨幕,将西湖笼进了迷茫邈远的梦境。   雨丝撩拨开水面上的圈圈涟漪,祝小虞压低着油纸伞,缓缓地在桥上走过。   她的眼前,只有滴落不断的水珠。   凄迷的雨雾掩盖了四周,朦胧了天地。   她与浪子兴,秦风的距离一寸一寸的近了。   她收紧衣服,走过他身边,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瞬,浪子兴怔住,刹那间无法思想,当他终于清醒过来,回头想再看她一眼,她却连背影都消失不见。   浪子兴站在原地,望着对面苍茫的雨幕。   这时候的雨势却渐渐小了。   空中的雨丝开始飘洒。   秦风看着呆立不动的浪子兴,不禁问道:“怎么了?”   半晌,叹口气,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天边已透出阳光。   湖面上也浮出了淡淡的七彩。   雨后的扬州,温柔依旧。      第十六回 酒痕罗袖      创世更新时间:2014-12-28 10:26:41 字数:3291   暖阳和煦。   初雨已放晴。   霁后七彩的虹霓远映在湖边。   柳林畔的青石板路上,来往行人多了起来,货贩们推着小推车,卖扎彩,卖陶人儿,扬州城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正午刚过的时候,宵香别苑门庭前稍显冷清。   姑娘们都已累了,客人们也都尽兴而回。   这是一个青楼一天中最安静,最适合休憩的时间。   但现在却有两个人缓步走了过来。   浪子兴,秦风。   他们似乎是循着酒香走进来的。   两人衣服还未干透,显得有几丝狼狈。   不管多英俊的男人,全身湿透的时候,都不会太好看的。   走至门前,浪子兴皱起了眉头。   他道:“这好像不是家酒馆。”   秦风也看了一眼道:“不错,这是家妓院。”   浪子兴道:“为什么要来这儿?”   秦风道:“因为这儿有好酒。”   浪子兴闻言笑了:“你来这儿就只是为了喝酒?”   秦风也笑道:“来妓院有时候也不光是为了找女人。”   浪子兴无奈地看向了别处。   秦风一捋湿蓬蓬的头发,跨步走了进去。   浪子兴也只能跟着。   一进屋,阵阵馥郁的脂粉香气就扑鼻而来。   但他们不仅闻见了香气,还看见了一个女人。   一个很媚艳的女人。   这人自然就是武大娘。   她走过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眸子闪闪发亮,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   浪子兴与秦风的样子,显然与经常到这里的那些人不太相同。   对于这两个落拓的年轻人,武大娘显然不怎么满意。   但她还是微笑着说:“二位小爷,有什么需要吗?”   “有。”秦风丝毫不在意她的眼光,张口便道:“来两大坛酒。”   “我们这儿只有好酒……”武大娘扬起眉毛道:“好酒可都是很贵的。”   “没关系,”秦风哈哈一笑道:“我朋友付得起。”   浪子兴一怔,摸摸鼻子。   武大娘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随即道:“那么请吧。”   两人一颔首,双双走过去,挑了一张正中心的檀桌上坐下。   他们一坐下,武大娘的脸色就变了。   屋外的土地潮湿泥泞,每个人脚上都沾满了泥水,但唯独这两个少年,鞋上光洁如新,没有半丝湿垢。   好了得的轻功!   武大娘一捋袖子,没再多想,当即抱了四坛上好的汾酒,嘱咐厨子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并亲自小心翼翼地端了上去。   她不想这样做,可她不得不这样做。   无论谁在妓院混了二十几年,都一定会很识相。   浪子兴看着满桌的酒菜,对武大娘道:“你不必如此客气的。”   武大娘满脸堆笑道:“这次一定要客气。”   秦风啜了一口酒,咧嘴一笑道:“既然老板娘如此客气,那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武大娘道:“公子快人快语,当真是爽快!”   两人微笑一下,当下拿起筷,享受了起来。   这两个人向来就不大拘谨,美酒佳肴当前就更不会拘谨。   但饭桌似乎还冷清了些。   武大娘想了想,绽开笑容道:“二位,要不要叫几位姑娘陪酒助兴?”   浪子兴还未答话,秦风却已抢先道:“既是如此,那最好不过。”   武大娘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点了点头,走上了楼上厢房。   浪子兴瞥了他一眼,叹口气道:“跟你交朋友,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你究竟是醒着的,还是醉着的。”   秦风闻话,晃了晃手中酒杯,笑笑道:“你也不必搞清楚,因为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浪子兴道:“我看出来了。”   秦风道:“但我却知道,有些事情,半醉半醒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乐趣。”   浪子兴扬起眉毛一笑,道:“看样子孔秀才教给你了不少东西。”   秦风道:“世伯教给我的还有很多,以后你一定会知道。”   又是同一句话。   浪子兴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有趣的年轻人,觉得没有理由不笑。   酒酣耳热,桌上菜肴已去了七七八八。   这时候,一个人影慢慢移下了楼梯。   是一个绿衣少女,有着晶润如玉的面庞,清俊的目光里,有尘世的恍惚和绮梦的灵动相互交织。她缓缓走下来,嫩绿的衫子,如同初萼的莲花,在风尘世俗中优雅地隐现。   她就好似屋外晴朗的天空,带着雨后纯粹的干爽与清新。   她慢步走过来,跟着前面的武大娘,闪烁的眸子飘忽不定。   武大娘站在桌前,笑道:“姑娘们大都已睡了,只剩下这婷丫头,二位若不嫌弃,就让婷丫头陪二位喝几杯。”   说罢,绿衣少女走上前,拿出杯子,把酒斟满,面无表情道:“两位,请了。”   话完,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好酒量!”秦风大笑道:“姑娘请坐。”   少女应声坐下,武大娘一揖礼后便含笑走开。   浪子兴道:“姑娘怎么称呼?”   少女道:“我姓殷,叫殷婷,周围的人都叫我婷丫头。”   浪子兴点点头,笑道:“武大娘看来挺喜欢你。”   殷婷直言不讳道:“她确实喜欢我,因为她不得不喜欢我。”   浪子兴有几分好奇,道:“为什么?”   殷婷苦笑道:“因为我是她最大的一笔生意。”   “生意?”浪子兴瞟了一眼不远处在擦拭柜台的武大娘,问道:“你是说,武大娘要卖了你?”   殷婷没有答话,默默地自顾自地喝酒。   她本是来陪酒的,可现在她却想借酒消愁。   举手斟杯间,一壶酒倾倒,酒水汩汩流出,洇湿了她的翠衣罗袖。   她轻巧自然地挽起袖子,露出了光洁如缎的手臂。   两人顺桌望去,就在殷婷白藕般的手臂上,赫然点着一颗鲜艳的红痣。   守宫砂!   秦风不禁惊讶出声道:“你在这里,居然还是清白之身?”   殷婷低下头,看着手臂上的红砂,静静道:“过了今晚,就不是了。”   浪子兴与秦风同时放下了酒杯。   两人微微对视了一下,秦风开口道:“今晚买家就来?”   殷婷轻点了下头。   浪子兴道:“那人是谁?”   殷婷放下衣袖,看着桌上的水痕,强作笑容道:“我不想说,也不能说,因为,我要留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随后,她又凄凄笑道:“除了尊严,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浪子兴还未答话,秦风的手就拍上了他的肩膀。   他以为秦风要说什么,但秦风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对浪子兴摇了摇头。   浪子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天色暗了。   浪子兴抓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苑内点起了烛火,殷婷慢慢站起身,轻轻道:“酒已喝完,我也该退下了。”说罢,她一拘礼,向来时的楼梯走去。   浪子兴看着她瘦弱憔悴的背影,眼中,似乎又能浮现出她略带忧愁的眉目。   殷婷如花般的年纪,怎能背上那样沉重额负担。   秦风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道:“能够买下她的人,不是高官子弟,就是武林巨擘。”   “不错。”浪子兴默默道:“这座宵香别苑,光是一壶酒就已贵的离奇,更何况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   秦风看着浪子兴。   “但是,我却有兴趣去会会他……”浪子兴道。   秦风听懂了他的话,说道:“你没必要走这趟浑水。”   浪子兴转过来道:“你不敢?”   秦风摇头道:“世伯交代我的事情还未办完,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好。”浪子兴抿了一口酒道:“我可以理解你的苦衷。”   秦风没有说话。   这时,从帐后走出来一个女子,发鬓横乱,显然是刚醒不久,还未梳洗。   浪子兴见状,上前问道:“姑娘,在下有一事,还请告知。”   女子揉揉眼道:“你说。”   浪子兴道:“殷婷今晚要嫁给何人?”   女子闻言,脸上立刻写满了鄙夷与不屑,她讪笑道:“嫁?公子还真是说笑了,那婷丫头根本就配不上嫁,他也就是卖身罢了,被人买去后,或许连个小妾都算不上。”   浪子兴心念数动,叹口气道:“那好,要买下殷婷的是谁?”   女子说出了四个字。   但就这四个字,已足以让浪子兴打定了主意。   女子说:   “铁拳雷勇。”   雷勇,城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雷勇,雷勇的财产已可以买下半座扬州城,雷勇玩过的女人也足可以填满半座扬州城。   十个戍城守卫中,至少有六个都是雷勇的手下,其中的兵器也是从雷勇府上打造的。   每一寸土地可能都是雷勇的地盘,每一个人可能都是雷勇的亲信。   在这里,无论你做什么事,都免不了要跟雷勇沾上点关系。   他身居高位,是京师步兵班总教头,他也是武林巨擘,十三岁时就已名满江湖,两只铁拳,更是所向无敌。   据说孔秀才曾经邀他加入群英,但却被他拒绝了。   因为他永远不能失去财产和女人,而且他也不甘居于人下。   秦风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浪子兴走回来,坐在椅上,喝下最后一杯酒。   秦风的手指有点僵硬,他道:“我可以留下来。”   “不必。”浪子兴一笑道:“对付他,我一人已足够。”   秦风慢慢地又道:“你莫非是看上了那个殷婷?”   浪子兴道:“你既然不想走这趟浑水,那你又何必问?”   秦风沉默了下来。   话一完,浪子兴便霍然起身,走向柜台。   武大娘正在柜后拨弄着算盘。   浪子兴敲了敲台面,她才抬起头,脸上又有了笑容。   武大娘道:“公子有何吩咐?”   浪子兴道:“我想跟你做笔生意。”   武大娘有点惊奇道:“哦?什么生意?”   浪子兴微笑一下,指了指楼上厢房,道:“殷婷,就是这笔生意。”   武大娘的笑容僵住了,缓缓道:“公子是想让婷丫头陪度一晚?”   “不。”浪子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要替她赎身。”      第十七回 三拳之约      创世更新时间:2015-01-25 18:01:31 字数:4661   武大娘的眼睛惊奇地睁大了,像看着一个怪物似的看着他。   浪子兴微笑着用食指敲点着桌面。   武大娘道:“你可知婷丫头已被谁买走?”   “知道。”浪子兴笑着说:“雷勇能出得起的价,我高出他三倍。”   武大娘皱起了眉头。   她第一次看见提到雷勇还能面不改色的人。   浪子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一把锋利如寒光的匕首。   这匕首曾杀死了玄灭,也曾插入到他自己的肩膀里。   而现在,青铜铸的匕柄上,已镶了一颗晶亮的夜明珠。   珠子是母亲给他的,而他之所以把明珠镶在匕首上,不仅是为了悼念玄灭的死,也是为了记住在归云峡与祝小虞的一遇。   武大娘拿起匕首,手指轻抚着薄而锋利的刀刃,眼睛细细打量着那颗在灯火下闪闪发亮的夜明珠。   浪子兴静静等着。   少顷,武大娘叹了口气。   浪子兴问道:“难道不够?”   武大娘道:“不,已经足够了。”   浪子兴笑道:“有价钱就好谈。”   不料武大娘一反常态道:“我不会谈的。”   浪子兴道:“哦?为什么?”   武大娘道:“你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但是,我却不敢。”   浪子兴道:“不敢?”   “对。”武大娘道:“我犯不着为个丫头去开罪雷勇。”   浪子兴拢了拢头发,轻叹道:“我明白了。”   “你也知道雷勇是个怎样的人,”武大娘苦笑道:“他是扬州的地头,若是招惹了他,我的生意也甭做了。”   浪子兴理解的点点头。   少顷,他又道:“那好,我再加个条件,看是否能打动你。”   武大娘道:“你说。”   浪子兴道:“我要加一条人命。”   武大娘动容道:“谁的命?”   浪子兴道:“雷勇的命。”   武大娘浑身一颤,脸角肌肉抽动起来,怔在了那里。   浪子兴微微一笑,将嵌有明珠的匕首推向了她,并道:“一会儿雷勇若来要人,让他直接到楼上厢房找我。”   话落,他转身走上了楼梯。   夜渐浓,屋内灯火通明。   但秦风的脸色却阴暗。   他在一旁桌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浪子兴上了阁楼,秦风才把目光转到武大娘身上,他缓缓地道:“铁拳雷勇能有如今的身份与地位,并不是光靠武功与蛮力得来的。”   武大娘低下头道:“他的确也是个很聪明的人,手中的厉害角色也很多。”   秦风道:“我知道他这几年一直与黑道来往密切。”   武大娘叹气道:“他知道江湖上有很多人要杀他,所以不惜花重金请了许多黑道高手来保命。”   秦风攥紧了手里酒樽,说道:“浪子兴还不知道这点。”   武大娘道:“他当然不知道,如果知道,他就不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秦风脸色慢慢变了。   半晌,他道:“你可知道雷勇手下有哪些人值得注意?”   武大娘抬头,看着他道:“只有两个,但就这两个已足以要命!”   秦风道:“谁?”   武大娘颤声道:   “‘凶僧’铁肠,‘毒手阎王’夜无心。”   厢房门被打开,屋里一片朦胧的光晕。   烛泪在铜盏上一滴两滴地落下。   没有人,人影也没有。   窗户打开着,一阵风正悄悄吹进来。   但吹过来的不仅有夜风,还有剑风!   “嗤。”一声,蜂针般的一支软剑已刺向浪子兴的眉心。   浪子兴侧身一闪,两指倏伸,“叮”一声轻响,颤动的剑锋已被他手指夹住。   一支剑,一个人,在瞬间僵硬,所有动作在他双指一挟之后都化为虚无。   屋里的灯光不知何时已黯淡。   剑锋依然闪着寒光,但握剑的手已松开。   这只手洁白柔软,如丝缎一样光滑,没有人会想到它会用来杀人。   手的主人自然是殷婷。   浪子兴转头过去,一袭青翠欲滴滴的衣服映入眼帘。   两对目光相接,剑已落地。   殷婷显然有几分惊讶。   她道:“怎么是你?”   浪子兴笑道:“你以为会是谁?”   殷婷摇摇头,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浪子兴俯身帮她把剑拾起,她微笑下,接过三尺长的软剑,束回腰中。   浪子兴道:“你会武?”   殷婷抬头道:“会武有罪吗?”   浪子兴道:“会武没有罪,杀人才有罪。”   殷婷不说话。   浪子兴道:“你刚才想杀谁?”   殷婷转过身去,冷冷道:“你好像没必要知道。”   浪子兴一扬眉毛,微笑道:“但如果你我想杀的是同一人的话,那我是否有必要知道?”   殷婷闻言,又转身过来,静静地看着他。   浪子兴道:“我给了雷勇一颗夜明珠,这颗珠子的价值,已远远超过了他身边的所有女人。”   殷婷听懂了,她的语气有一丝颤抖,说道:“你要为我赎身?”   浪子兴摇头道:“不,不是为你赎身。”   他看着她,慢慢地继续道:“你是人,不是物,你有生命,而生命,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浪子兴给雷勇的钱,不是为了买下殷婷,而是让雷勇知难而退。   一个人活在世上,永远也决定不了其他人的命运。   钱固然可以覆盖人性,但也绝非是用来控制他人生命的工具。   雷勇不懂得这一点,但浪子兴知道。   夜风拂过两人的面颊。   殷婷的眼角湿润了。   浪子兴没有看不起她。   他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有尊严的女孩看待。   她很感谢他。   此时,殷婷虽面如春冰,但一双眸子却温暖清澈。   她笑道:“你这人虽然有点讨厌,但也勉强可以做个朋友。”   浪子兴眨眼道:“你的眼光倒也是挺高。”   话罢,两人便相视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皓洁的贝齿掩露与浅浅的红唇间,脸颊旁,浸润着一对梨花般的酒窝。   浪子兴的眼眸度上了一层微光。   殷婷走过去,将窗户关上,摇曳的烛光安稳了下来,屋里也泛起阵阵暖意。   但就在此时,楼下起了一阵噪耳的喧嚣。   浪子兴的手指动了动。   “砰”一声木头碎裂的巨响,霎时整个房门被硬生生劈砸开来,纷扬的碎屑顿时弥漫四起。   与此同时,一条笔直的人影,随着烟尘慢慢走了进来。   他相貌堂堂,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皮肤已被晒成了紫铜色,个子虽不高,但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充满着劲力,永远使不完的劲力。   浪子兴知道他要来,可没想到他却来的如此之快。   铁拳雷勇。   殷婷一看到他,一张俏脸立即冷了下来。   雷勇倒是看也不看殷婷,径直向浪子兴走来。   他走过来的时候,手里已多了把匕首。   嵌着夜明珠的匕首。   雷勇走至距浪子兴一丈开外的时候,停下道:“你不仅有钱,而且大方,这颗珠子,已够让我买下整个妓院。”   浪子兴也笑笑道:“可是,我这点钱,对你说来是微不足道的。”   雷勇点头,回答地干脆果断:“说的不错,这个珠子是很值钱,但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个打发乞丐的破烂玩意儿。”   “也许,”浪子兴对着他道:“对我而说,这不仅仅是打发乞丐的,也是打发狗的……”   雷勇闻言,倏的皱起横眉,面色泛紫。   但他还是耐住了性子,扫了一眼站在帘角的殷婷,问道:“你是看上了她?”   浪子兴道:“我只是觉得很不公平。”   雷勇道:“不公平?”   浪子兴道:“一个可怜的人,要嫁给一个可恨的人,你说公不公平?”   雷勇哈哈一笑道:“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本就很多,难道你一个个的都要插手?”   “别的我不考虑,”浪子兴道:“但这件事我看见了,就不会不管。”   雷勇收住笑,冷声道:“好,那看你能不能管的了!”   最后一字出口,银光一闪,匕首已掷出。   匕首出手的刹那,雷勇的拳头也应风而至。   这一拳实在已够快。   浪子兴左掌接住匕首,右肋已被钵头大的铁拳击上。   “克勒”一下,骨头碎裂声响,接着又是木窗折断之音,灰尘四扬过处,浪子兴已被生生震出了窗外。   浪子兴也在一瞬间明白了雷勇刚才的用意。   所谓出丈是拳之大忌,雷勇走到距浪子兴刚好一丈的地方才停下,想必也是让自己的拳头发挥出最大威力。   他的拳头,是能一拳致命的。   外面是黑魆魆的柳林,柳林里,是湿黏黏的土地。   浪子兴的身上自然也是沾满了泥水。   他一跌下来,就意识到风是有多冷,地是有多硬。   “嗖”一声轻响,雷勇轻燕般的身影落了下来。   一个外家功夫如此精粹的人,想不到轻功也是不容小觑。   浪子兴不得不认真了。   拳头罩脸而至,还是一样的快与狠,浪子兴身子一屈,双臂用力,翻出两丈开外,雷勇的右拳“嘭”一声就楔进了地里。   浪子兴立身站起,有点踉跄。   雷勇一声轻叱,整个身子像标枪一样飞向浪子兴。   人未至,手先到,左掌斜切浪子兴的脖子,右拳却直打向浪子兴的胸口。   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杀手,只要一招落在浪子兴身上,浪子兴便死定了。   殷婷也已跃出窗外,一见此状,不禁惊叫出声。   雷勇的双手已贴上浪子兴的衣襟。   谁知道他的杀招还未使出,浪子兴整个身体仰面倒了下去,同时左脚贴地,右脚借力一蹬。   噗一声轻响,雷勇急冲过去的身子便跌了出去。   他的人,最少飞高三丈。   雷勇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冷汗随着眼泪一齐流下。   浪子兴那一脚自然也是不轻。   夜已将更,柳林中却没有了灯光。   宵香别苑内漆黑一片。   众人都很识相,都早早地熄灯回避了。   只有秦风与殷婷还在。   殷婷手心里噙满了冷汗,她略显着急地看着秦风:“你为何不去帮他?”   秦风没有看她,只是说道:“浪子兴没让我帮他。”   这时雷勇已经爬起。   两人相互注视着,神情甚是紧张,但谁也没有先动手。   雷勇开口道:“我们好像都没占到便宜。”   浪子兴笑了笑:“我看是的。”   雷勇道:“那么,我来跟你立个约定。”   浪子兴道:“什么约定?”   雷勇道:“你接我三拳,三拳过后若还能站着说话,我再无旁言,立马走人。”   秦风与殷婷对视一下。   这个约定好生奇怪,里面是否有诈?   浪子兴也稍作一想,但他还是道:   “可以。”   雷勇立时笑了起来。   这笑容中岂非又多了几层含义?   浪子兴举步,才一步刚走出,雷勇的身子便已飞起,箭一样射过来。   的确箭一样迅速。   一声厉吼凌空的暴响,几百斤重的拳头就击在了浪子兴的胸膛上。   挨上这样的一拳,绝不比挨上一剑好受。   砰砰两声,他的胸膛都几乎已经被打塌。   雷勇的铁拳,发力之时,木石皆碎,更何况血肉之躯。   外家修为再高的人,挨上两拳,只怕也得倒下去。   浪子兴并没有倒下去。   他人只是一晃,仍站在原地,只是脸庞却已真的一丝血色都没有。   雷勇笑着,惨厉厉的笑。   他身形飞去又飞回,右臂筋管贲张,卷带这疾风猝然打出。   这是最后一拳。   这一拳浪子兴即使想躲避,也不能躲避了。   他半边身子都已麻木。   “克”的一下,骨裂之声乍响,浪子兴的心胸猛凹了下去,整个人飒地倒飞,砰然落在了十丈开外。   殷婷的眼皮不住的跳动,秦风紧紧按住了她的肩膀。   雷勇几乎同时掠了过去。   浪子兴在不断地颤动,面色白的吓人,缓缓站了起来。   雷勇皱起了眉。   浪子兴看着他,猛一下咳嗽,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   血中一片片小血块。   雷勇的铁拳,非独打伤了他的心胸,更已打碎了他的内脏。   殷婷再也忍不住,奔到浪子兴身边,抱住他,眼泪夺眶而出。   她想开口道谢,但当她望进浪子兴的瞳孔,一切已了然。   浪子兴,是永远不需要额外的道谢的,因为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认为对的事,而一旦做了,就绝不后悔。   殷婷是个被老鸨养大的遗孤,为了还恩情,她免不了去做妓女,嫁恶人,一生中也没有半分值得留恋或喜欢的人和物。   她本认为,自己是被排挤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即使还活着,生命中也是日复一日的苍白,黑暗,被人玩弄。   但现在,到这一刻,她感觉到了被人关心的温暖,她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在浪子兴那清明的眼眸中有新的变化。   她伸出手,抿去浪子兴嘴角的血渍。   浪子兴看着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   他一笑,便立刻有血流从口中溢出,殷婷抽泣着,素白的小手堵着他的嘴唇,但鲜血还是不断地从指缝间滴下。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雷勇反而笑了。   他道:“你终究还是个汉子。”   浪子兴不作声。   他没有力气说话了,喉咙里满是破碎的血块。   他全身的武功,也似已被那三拳打散。   雷勇看了他一眼,翻了翻手腕,转身离开……   但他还没走出几步,便停下了。   秦风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夜色虽暗,但雷勇依然能够看清秦风衣袖上的云海图案。   群英。   对于秦风的来意,雷勇不问便知。   所以他没问。   秦风盯着他道:“打了人就想走,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雷勇摊开手道:“这是我们两人立下的约定,与他人无关。”   “这我清楚。”秦风道:“所以,我也跟你立个约定,与浪子兴无关。”   雷勇道:“愿闻其详。”   秦风道:“你接我三掌,三掌过后若还能站着走路,我再无二话,马上让你离开。”   秦风说话的口气跟雷勇如出一辙。   这让雷勇心里有一丝发胀。   雷勇笑道:“我不接你三掌,就不能离开。”   秦风也笑了起来,道:“能离开,但或许是躺着离开。”   雷勇不笑了。   夜风大了,吹刮了起来。   林中影影绰绰,似百鬼群舞。   夜已深,杀意更重!      第十八回 危机四伏      创世更新时间:2015-02-02 23:04:41 字数:2903   片刻的相视,两人依旧沉默。   少顷,雷勇瞪眼看着他,道:“你怎知我就会答应?”   秦风道:“你一定会答应,因为你是雷勇。”   雷勇握了握拳头。   殷婷也听出了他的意思。   在扬州,雷勇不但是一个人,一个名号,更是一种身份,一种威严。   秦风的要求,雷勇若是拒绝,那他在这块地盘上扎下的声望,就很快会受到质疑。   他从不允许别人对他有丝毫的质疑。   像他这种人,看重的往往不是财富,而是名声。   因为名声往往是无形的财富。   林中虽暗,但在这黑暗中,究竟隐藏了多少眼睛,谁也不知道。   天一亮,又有多少张嘴,雷勇也不知道。   所以他别无选择。   他道:“好,我接你三掌。”   秦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话未完,秦风已扑了过去。   一道玄光闪起,秦风的手掌遽大两倍,掌心通呈华玉之色,向着雷勇以十成劲力,猛然挥出。   浪子兴暗惊道:“大悲轮回掌!”   少林莲池的掌法!   巨震过处,雷勇一个身形,被震得离地三丈,狠狠摔在了潮湿的土地上。   殷婷也是吃惊不小。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秦风,一打起人来,竟是如此刚烈。   雷勇一挺身,直直翻起,咳出几口气,笑了一笑,似乎完全没有一丝疼痛的样子。   秦风冷哼一声,举步错掌,凛人之势再度攻出。   这一掌,雷勇若不躲避,滋味可绝不像前一掌那么好受了。   他的确没有躲避。   就在秦风双掌距雷勇只不足一丈时,呼一声急劲已极的破空声惊裂林间的空气,直迫秦风脑后。   秦风身形方展,劲风已激起了他脑后的头发。   秦风以为是暗器。   但他错了。   那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暗器,只是一柄钨铁的禅杖。   到他发觉不对路之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当一声禅杖飞来,秦风喀的一声身体被打弯成了弓形,脊骨也差点被瞬间击断。   但他还未倒下,“嗖嗖”两声,两道惨绿色的光芒突然飞来。   这次是真的暗器。   而且是极快的暗器。   两匹光练,在瞬间已射入了他的前胸。   光一没,炙烈的痛楚袭满了全身,两团森森绿火由小变大,在秦风的胸口处灼烧起来。   刹那,秦风脑子中一闪,顿时明白了。   世伯曾提起过这种暗器。   磷火金钱镖!   秦风冷汗顿冒,立即一个翻身,扑倒在地,让灼烧的火焰紧贴上了湿润的泥土。   青烟缕缕窜出。   他的全身已是狼藉不堪。   不多久,火慢慢的停息了。   火一熄,两个人也从空中飘落。   落地无声。   月光雪白,映照着他们的脸廓。   一个鹰鼻星目,瘦颔铁腮的老和尚,手拿一柄钨铁禅杖,身上破旧的僧袍就如他本人一样古旧,沧桑。   一个面如死尸,头发却乌黑油亮的中年男人,鬓发蚯蚓也似的披散,骷髅似的头颅,夹在当中,冰石一样的眼珠动也不动。   在夜里,突然看到这样的两个人,谁都难免生出恐怖的感觉。   “凶僧”铁肠,“毒手阎王”夜无心。   雷勇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立刻就笑了。   他道:“你们应该早点来的。”   铁肠头一低,喃喃道:“无量寿佛!未曾想到雷施主也会有麻烦。”   雷勇摊开双手。   夜无心用死鱼般凸出的眼睛扫了一眼,看见殷婷,便笑了,他的笑声糙耳如刀刮铁锈,直教人听的心肝胆颤。   夜无心道:“红颜祸水。”   他说了四个字,而且他说话向来只说四个字。   “四”与“死”同音,夜无心喜欢死亡,喜欢杀人,所以他也喜欢这样说话。   他的外号是“毒手阎王”,不仅是因为他心狠手辣,而且他的一言一行也像个死神。   人间的死神。   浪子兴已不能再动弹半分,秦风挨了一杖两镖,受伤也是不轻。   这样的两个人,同时出现,那浪子兴与秦风是否还有胜算?   更何况还有铁拳雷勇。   殷婷在武大娘那里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两人的事,不由得抓紧了衣袖。   浪子兴虽不了解,但无论谁都看得出,眼前的那两人,都是极有身份,而且极危险。   雷勇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了看秦风与浪子兴,道:“这两个人,我各付五百两。”   铁肠道:“怎么个死法?”   雷勇道:“你们随意处置。”   闻此言,夜无心与铁肠都露出微笑。   这无疑是最简单直接的命令。   秦风已挣扎着站起。   胸前的衣服被烧穿两孔,他张开手,手心里,躺着两枚漆黑的铜钱。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铜钱。   磷火金钱镖。   夜无心的独门暗器。   秦风冷笑下,看着夜无心,道:“两文钱,连买个棺材都不够。”   夜无心渗出白厉厉的牙齿,嘶笑道:“现在够了!”   一声厉喝,他跃出半空,双手一张,万千绿芒纷纷洒下,如夜空流星,刹那间灼亮了众人的双瞳。   唐门手法中的天女散花,一招既出,整个宵香别苑都在他的暗器笼罩之下。   浪子兴额头青筋顿兀,殷婷也拔剑出鞘。   但两人反应未及,漫天的绿光都似突然消隐无踪!   短短瞬息,“叮叮叮”之声不绝——   数百根亮闪闪的银针,一排一排地钉在了东面的泥墙上。   月光下,针身漫着森森寒气。   一寸三分长的飞针,整整齐齐地穿过了铜钱的方眼,一百一十枚铜钱,一百一十根飞针,不多,也不少!   夜更静!   柳林里顿时没有了呼吸。   连夜无心都没明白过来,站在原地,似乎有点迷茫。   铁肠与雷勇面面相觑。   但站在墙角的秦风却先笑了。   他当然知道是谁。   除了这个人,天下不可能有第二个。   而且这个人现在已经来了!   飕地风声轻响,一个身穿紫色衣袍的女人凌空掠了过来。   也就在同时,一只乌黑的夜枭也凭空出现。   女子漆黑的长发在夜风中飞舞。   夜枭闪着碧黄色的眼睛,宽大的双翅当空展开。   柳林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个木质的轮椅。   女子落下,轻旋着落在轮椅上。   夜枭收起羽翅,落在女子左肩。   她脸白如月,而月寒如刀。   月光在顷刻间洒满了大地。   借着微光一照,雷勇等人看清了她。   她只有半张脸,一只眼睛。   齐膝以下的一双脚,竟是虚虚幌幌。   那是一对废了的脚!   一个残废的人,竟然能在空中随意自如的收发暗器!   雷勇一个激灵,心跳陡然加速。   他知道她是谁了。   群英。   “冷眼夜枭”沈泣。   三更。   月上中天。   沈泣似是完全没看到雷勇他们。   她迷幻般的眼神,望着林间的丛丛树影。   褐色的浅瞳,映出明媚的月色。   少顷,她未回头,但却已慢慢说道:   “你不该出这趟任务,也不该喝酒。”   这显然是对秦风说的。   秦风也知道。   他明白沈泣的意思,苦笑起来,回答道:“待回去后,我会亲自向世伯请罪。”   沈泣背对着秦风,淡淡道:   “好。”   一个字,秦风就知道了,自己还能活下去。   沈泣既然能说出这个字,就表示有把握对付雷勇,铁肠,与夜无心。   绝对的把握!   雷勇沉下了脸。   他冷声道:“此话,也说得太早了些,你们回不回得去,还得另算!”   沈泣闻言,微笑着摇摇头。   雷勇不再说什么,将目光转向了铁肠与夜无心。   铁肠道:“只要价钱对路,贫僧甘愿赴汤蹈火。”   夜无心也咯咯笑起来:“对,要加钱。”   雷勇道:“加多少?”   铁肠一顿禅杖,道:“不多不多,一人一千五百两。”   夜无心点点头。   雷勇抱起双臂,有点苦笑不得道:“这一眨眼,价钱就翻了三倍?”   铁肠解释道:“我们是看人加钱。”   雷勇耸肩,叹了声道:“也对,既然三绝无双想横插一杠,这事就麻烦的多了。”   夜无心道:“如此甚好。”   铁肠一对湛湛精目盯上沈泣,沉声道:“杀了三绝无双,我这辈子都不愁没生意做。”   沈泣依然是面无表情,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但她纤长的双手,已开始有了微微颤动。   夜还未尽。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一旁,殷婷扶着浪子兴退回墙角。   她问道:“雷勇,好像很忌讳那个女人。”   浪子兴淡淡道:“有她在,至少不会担心自己会没命。”   他说完,粗粗喘了一口气,胸腔依旧是被淤血滞住。   但就在此时,浪子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柳林深处,有一抹淡粉的衣袂。   如桃杏般的粉色。   他的手紧了一下,   那帘衣角,在归云峡谷也曾出现过。   但就短短一瞬,随后那抹粉色就沉入了漆漆黑夜中。   但浪子兴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难道她也来了吗?      第十九回 夺命飞针      创世更新时间:2015-02-07 18:40:49 字数:2166   林深处,静静凄凄。   这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   但实际上,只有四只眼睛。   两个人。   鬈曲长发,血色披风。   苏问,苏然。   兄妹两人,各自伏在密密的树丛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中。   他们自然是有目的而来。   目的,就在这宵香别苑内。   时机,还未来临,他们需要等待。   但林中人却似乎不喜欢等待。   已有人出手。   铁肠,夜无心,这两人心是一样的急,出手是一样的快。   他们出手的时候,别人几乎都未曾发觉,难以闪避。   至少沈泣是没有发觉。   一个照面,铁肠的禅杖已盖向沈泣的头顶,夜无心的暗器已打向沈泣的前额。   他们本不用多此一举的,因为只要这两招中有一招得手,沈泣即使武功再高强,也得丢半条命。   “通”的一震,柳林里的土地颤了一下,铁肠的禅杖砸进了地面,夜无心的暗器射穿了树枝。   与此同时,两条黑影也随之向两旁迸出。   一个是轮椅,一个是沈泣。   铁肠的杖击向下,夜无心的暗器是向后,如此,唯有左右两方是空隙。   沈泣不但看到了这点,动作更是比他们快不少。   轮椅被沈泣拍飞到了十丈开外,而沈泣却贴地疾行,丹田一提,双手一撑,整个身形陡然升起。   寒光突闪的一瞬,十三柄红缨飞刀从她袖中射出,纷纷冲向了地面的铁肠与夜无心。   铁肠禅杖一舞,“当当”几下,飞刀被击散,锋利的刀刃在杖身上刮出一层火花。   夜无心身形猛退,同时腰一弯,屈身闪过了迎面而来的飞刀。   两人避闪间,也未闲着。铁肠大手一抖,钨铁禅杖像流星一样窜出,夜无心双指齐弹,密密麻麻的绿光纷洒而下。   沈泣像燕子一样穿梭在柳条间,夜枭则是飞舞于她的身旁。   两人攻来的时候,她不闪反迎。   沈泣残废的双腿瞬间夹住几束柳条,同时劲力一升,身子飘起,双手空出,紫袖一张——   刹时,数以百计的竹箭自机簧发出,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势子的急劲可想而知。   乌黑的逐渐连绵成一片阴暗的帷幕,笼向整片柳林。   铁肠与夜无心都失声惊呼。   那柄钨铁大杖,“哧哧”两声,被凌人的暗器大浪激飞回来,夜无心的金钱镖,在沈泣的袖箭之前,更是泥牛入海,了无声息。   两人毕竟都是黑道老手,虽亦被暗器射中,身子仍灵活,半空中翻滚,硬是从暗器网中穿出,直往墙角出扑落。   雷勇的武功更在他们两人之上,袖箭刚出,他的身子已飞起,双手半空中疾抓,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射向他的暗器全都被他抓在手中。   他顺空落下,脚一落地,抓在手中的暗器便又出手,击向浪子兴,秦风与殷婷。   殷婷手中软剑连忙展开,灵蛇般飞卷。   暗器瞬息被击落。   雷勇的人亦到了,鹰鹫也似的从天而降。   殷婷剑一亮,七尺长的软剑,迎风抖的笔直。   剑锋冒着寒气,剑尖却仍在跳动,就像毒蛇吐信。   雷勇大喝一声,上身一仰,凌空忽一个翻滚,斜里刺向林中央。   铁肠面色数变,提起禅杖,也向殷婷飞来。   他显然看出,在沈泣那儿肯定讨不了好。   所以他干脆避重就轻,把夜无心一人独自抛下。   “呼”的风声顿起,大杖当空劈下,殷婷剑刃一弯,身子侧开,人被震得飞起,飞入了半空,却连随飞蜂般纤腰一折,凌空飞回。   人飞回,剑亦飞回。   剑风急迅,直指铁肠咽喉。   铁肠双袖飞舞,脚踩罗汉步,粗茧般的大手趁势张开,连接了二十四剑。   二十四招过去,竟都没有找到殷婷的弱点。   他开始感到不耐烦,拳掌齐施,硬将殷婷迫退开两步,猛然右脚蹬出,直踹殷婷小腹。   脚刚伸出,秦风的掌便到了。   以脚对掌,秦风学的也是少林功夫。   铁肠只觉腿一滞,攻势瞬息停下。   也就在眨眼间,浪子兴俯下身,贴地疾滑至铁肠身后。   铁肠还未转身,全身筋骨就在瞬时麻木。   浪子兴五指弹开,五缕刚凛的指风已电速般洞穿了铁肠的四肢与脊骨。   他砰的一声跪下,再也动不了了。   浪子兴虽未要他命,但却废去了他的毕生的武功。   禅杖还插在土地上,他的人已倒下。   五丈开外,森然杀气依然凝重。   满地是飞刀与竹箭。   树干上,也钉着各式不一的铜钱。   沈泣轻盈的身子,飘下柳枝,左手一拍树干,身形又似箭一般射出,旋即坐在了十丈外的轮椅上。   夜无心是以暗器名闻于江湖,但今日却被暗器射中,这对他来说,绝没有比这更为耻辱的了。   他拧起涨成青紫的脸,衣服一抖,“哗哗”声响起,大堆大堆浸过磷油的钱币纷纷落下,慢慢铺满了脚边的地面。   沈泣静静看着他。   夜无心伸出了如冬树般枯干的双手,捧起堆叠成小山似的铜钱。   他嘴唇有点颤抖。   突的,夜无心大喝一声,猛然向空中挥洒。   钱币飞出,他的人也跃起。   凌空中,他双目暴突,就在所有钱币到达空中最高点的一刻,他双掌卷带着势如山海的劲力,忽的一拍。   “轰”的一声彻空巨震,数不清的钱币被掌力一催,顿时化作光芒万点,以惊涛裂岸之势,顷刻间向沈泣席卷而来。   未及碰触,迎面而来的滚滚灼热,已让人鼻息皆窒。   夜无心的最后一击,也是最致命,最难躲的一击。   沈泣面色一凛,右手翻转之间,已多了一把沉甸甸的银针。   她身子一侧,连人带椅轻风似一旋,右手抛出,掌中银针也借回旋之力飞出。   寒芒一闪,映亮了天地,黯淡了月色。   夜无心的生命也在瞬间枯萎。   三十根飞针,三百三十枚铜钱,没有被激飞,而是准确无误的穿过了铜钱的方眼,射入了夜无心的额头。   针一出手,沈泣的左手也发出了二十颗铁蒺藜,挡下了朝自己打来的暗器。   夜无心双目失神,从空中落下。   飞针对铜钱,一物降一物。   决斗,绝不能放过任何一处细微的错误。   而夜无心,在一处地方错了两次。   胜负也就决定在这里。   这种胜负往往只有一种结果,非生则死。   夜色渐淡。   沈泣弹了弹手指,肩上的夜枭,舒展着翅膀。   她俯下身,拾起一根还未沾上血的银针。   一寸三分长的飞针。   天上地下,只有她一人能发得出的飞针!      第二十回 物是人非      创世更新时间:2015-02-12 07:46:54 字数:4151   苏问,苏然,已在林中伏了两个时辰。   他们的周身已僵麻。   但他们却依然在耐心的等。   因为这两个时辰,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们的旁边,躺着一个人。   一个少女,粉色的衣裳,洁白的手腕上,带着芬芳的樱花。   这赫然是祝小虞。   她的穴道已被苏问制住,晕倒在了树丛里。   适才浪子兴并没有看错,她真的来了。   她是被扬州城的风声惊到,匆匆赶过来的。   铁拳雷勇,两个黑道高手,深夜光顾一家妓院,这件事,绝不会没有走漏风声。   而浪子兴,他在扬州城虽然是个生面孔,但他的神指穿阳,江南苏淮的独门绝技,名声早已传遍大江南北。   所以,浪子兴与雷勇的争执,在一夜间成了扬州城人人皆知的事情。   她不可能不来。   苏问伏在丛中,脸上挂着冷笑。   身旁的祝小虞,这是在可以算是意外的成果。   柳林里,刮着微风。   深秋的夜风,凄寒如冰。   林中的杀气却森冷如冰。   雷勇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发现自己已完全孤立。   事实即是如此。   “凶僧”铁肠,“毒手阎王”夜无心,一个废,一个死。   所以他不得不做出新的选择了。   雷勇走上去,笑了笑,眼神中含着几分自嘲与无奈:“各位,雷某技不如人,自砸自脚,事至如此,你们要惩要罚,悉听尊便。”   殷婷扶着浪子兴站起,一旁的秦风也忍痛直身,几人相互默视片刻,之后,浪子兴拭尽了嘴边早已风干的残血,道:“你打我三拳,秦兄弟已帮我还你一掌,你我已算齐平,秦兄弟受伤则是铁肠与夜无心所为,如今他们两人都已受因果之报,所以,你不必如此言重。”   秦风与殷婷也微点点头。   沈泣在不远处默然地看着他们。   雷勇没有说话,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   他那三拳,力量的大小他自己最清楚,浪子兴内脏的受伤程度他也再明白不过。   被打裂了五腑六脏,后半生不可能没有隐患。   但浪子兴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但其实,浪子兴心里也明白,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伤的有多严重。   即使这样,又如何呢?   雷勇已经知悔,那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   雷勇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乞丐,身无分文,甚至连宽容都需要别人施舍。   他看向殷婷,看着她月光下朦胧而姣好的面孔。   他笑了:“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一定会交浪子兴这个朋友!”   殷婷也看着他,眼眸中已失去了恨意。   她冲他笑道:“我知道。”   沈泣把头转了过去。   雷勇后退几步,双拳松开,向着浪子兴一揖礼。   他的动作僵硬而生涩。   因为他从未做过这个动作。   现在他做了,相信这会让许多了解他的人大吃一惊。   幸好这林中没有了解他的人。   除了沈泣。   沈泣虽未真正了解他,但却能看透他。   任何人与她四目交视的一瞬,在她的眼中便再无秘密。   冷眼夜枭,那只眼,仿佛有着摄人的魔力,不仅能观尽千里,甚能看透人心。   这种女人无疑是最可怕的。   雷勇也感觉到了,在沈泣面前,总会有种不安的感觉。   果然,沈泣发话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雷勇,你不是个能为一女子而大动干戈的人。”   雷勇没有看她。   沈泣继续道:   “你从不缺女人,只看重权力,而今夜你的所为,恰恰就证明了,你娶殷婷,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亦或者,是为了你的前途铺路。”   “至于武大娘,她又为何长年甘于在你的胯下,忍气吞声,难道她真的没有一句怨言?你和她之间,究竟又有什么样的秘密?武大娘的身世,你又了解多少?”   “若我猜得不错,殷婷,武大娘,你,三人之间,十有八九,是和阴天子有着不同寻常关联。”   最后一句,有如旱地惊雷,震惊了所有在场众人。   一连串的问话,如同一根根无情的鞭子,一下下抽在雷勇的心上。   雷勇的嘴巴闭得很紧,嘴唇却已不住在哆嗦。   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浪子兴与秦风也发觉事出有因,雷勇不顾一切的大打出手,绝不是单纯地为了得到殷婷。   扬州城所有倾城绝色,他几乎都收入囊中,不会差殷婷一个。   他差的是势力,权力。   难道他是想用殷婷来达到这两个目的?   殷婷自小便是个可怜的遗孤,在她身上又有什么样的过去,值得让雷勇如此付出?   殷婷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迷茫。   她显然也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沈泣看得出来,她盯着雷勇,道:   “是要我逼你说?还是你自己说?”   雷勇面色已发白。   能让他这般铁打般的男人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沈泣的眼神已变得可怕。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我替他说!”   四个字,字字清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吱呀”一声门打开,自宵香别苑里走出了一个衣着华裳的女人。   武艳武大娘。   即使在黑夜中,她也穿的十分美丽。   她一出现,众人就看向了她。   但雷勇却没有看她。   他眼中有着复杂不清的色彩,但已没有了怯怕。   雷勇道:“真的要告诉他们?”   武大娘叹声道:“相比起苏红袖,告诉孔秀才会好一些。”   雷勇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武大娘望向沈泣,一字一顿道:   “在我死于苏红袖手下之前,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予孔秀才。”   沈泣道:“你不会死,我保证。”   武大娘微笑下。   沈泣稍稍颔首,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武大娘依旧是微笑。   雷勇垂下了手。   浪子兴,秦风,殷婷,也静静地等待着。   武大娘慢慢移步,走到林子的中心。   她眼眸闪烁,说出的话,音调虽不高,但在这黎明前的寂夜里,却再清楚不过:“我姓武,这并不错,可我本不叫武艳。”   “十七年前,我叫武玉钦,从川蜀入了扬州,一直辗转于陋街敝巷,为了谋生,我到舞坊酒楼,靠卖唱陪酒过活,直到舞坊被官府查封,生意做不下去了,我才被卖到关将军府上,做了名伙房烧菜生水的丫鬟。”   “我菜烧的好,干活也勤快,关夫人见我讨喜,就让我做了她的女婢,照料她的生活起居,也就这样,我跟随关夫人进进出出,也慢慢了解了关府的上上下下,与关将军的接触,也渐渐多了起来。”   “关将军与关夫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只不过,将军时常需要与朝中大臣们来往应酬,就免不了去一些花街柳巷,对此,关夫人也没有言语什么,直到有一天,关将军看上了青楼里的一个女人,叫做碧奴,那碧奴与关夫人年龄相差不大,但却生得一副娇嫩的童颜,足以迷住所有男人的心,自此,将军便开始对她十分上心。府里的事务,也撒手不管,任由由之了。”   “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关夫人得急症去世,将军便把那个碧奴从青楼赎出,纳为正房,之后,他又念我照顾夫人多年,年纪刚过双十,就让我当了侍妾。”   “我比碧奴年轻许多,但关将军却从未到我屋中一次,整日整夜在碧奴房中寻欢作乐,之后的某一天,府里突然来了一个落魄的黑袍剑士,面容苍白而憔悴,但将军却以至礼相待,酒茶饭菜没有丝毫怠慢,我从家丁口中才得知,那个黑袍人,是将军幼年时的结拜兄弟,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学武,只不过,他们一人进了官场,一人入了江湖。”   “但不幸的事来了,那个黑袍人,被碧奴撞见,鬼使神差的,碧奴对他一见倾心,焚心劫火地爱上了他,黑袍人的脸上虽未看出表情,但眼神中的那股异彩,我到现在也忘不掉。他不计较碧奴的曾经,甚至也不考虑将军的感受,便不顾后果的带着她离开了关府。”   “将军受的打击很大,心中悲愤交加,数日不肯进食,天天在房中念叨着碧奴的名字,从此,兄弟二人就反目成仇,再也不相互来往。”   “将军没有子嗣,关夫人生前不能生育,而碧奴是青楼出身,到临走前也没给将军留个一男半女。而关将军,经过碧奴这件事后,一夜之间,仿佛老了许多,似乎再也提不起精力生养后代了。于是,将军便在一个被饥荒侵袭的村子里,救下了一个男婴,厚葬了男婴的父母,把他带回府中,取名为关闻,当作养子抚育。将军很疼爱他,将自己所会的都倾囊相授,我也很欣慰,因为这样,将军或许就能忘了碧奴。一阵风波之后,将军又平静地生活了八年。”   “关闻九岁的时候,江湖上爆发了震惊天下的回云峰大屠杀,将军奉圣皇之令,率兵出击,他临行前的那晚,到我房里,对我说了很多话,他说很对不起我,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用正眼看过我一回,而我却一直在关心着他,我躺在他的怀里,那一刻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最无悔的时候。那晚我们喝了很多酒,将军也对我说了许多他心中不为人知的事……”   “原来,那个曾经的黑袍人,就是昔年鼎鼎大名的阴天子,他背叛了将军,带走了碧奴,又与朝廷作对,斩杀大臣高官,他醉心于权势,创立门派鬼阴司,势力日益扩大,之后,他为了博取更高的地位,接二连三的得罪江湖中的许多老前辈,致使天下人同仇敌忾,对他进行疯狂的追杀,朝堂之上,也派出几股精兵善将,也欲对他杀之而后快,于是,就在端阳节的那天晚上,回云峰顶,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决战。”   “将军与阴天子激战了一天一夜,最后失手坠入悬崖,但幸得天佑,得而生还,在那之后,阴天子便失了踪,如人间蒸发一般,消遁无影。而将军,从回来之后,接连几天都是精神萎靡,失魂落魄,仿佛变了个人。我对此也是毫无办法,只是十分确信,大屠杀的那晚,在回云峰上,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将军的精神彻底崩溃。”   她说了很多,但还未完。   夜,将尽未尽。   天,将明未明。   这时候,武大娘眼中的悲伤已化为痛苦,她又道:“就在将军自杀前的一晚,他把九岁的关闻叫入房中,半个时辰之后,关闻才出来,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那种表情,是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九岁孩子脸上的……”   “第二天一早,将军就在就在屋中悬梁自尽,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死灰的脸上,也没有半丝痛苦……”   “关闻自那以后,也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我知道,他可能是在那天晚上就离开了关府,将军已经给他安排好这一辈子的生活了,至于那晚将军对关闻说了什么,我也再也无从所知了。”   天已亮,天地更静。   话已尽,但似乎情未了。   武大娘对关岳的情,又岂是千言万语能够道尽的?   武玉钦,武大娘,她垂首,眼泪滚滚而下。   雷勇长长的叹气。   他静静地道:“我的父亲,与关将军是同僚,因此,我便知道了武大娘的身份,关将军死后,关府败落,鬼阴司则是苏红袖掌了权,于是就要对关家人进行斩草除根,武大娘逃了出来,改名换姓,在这里开起了一家酒馆。我到扬州任官后,便开始对武大娘要挟,利用她是关府后人的秘密,威逼利诱获得许多好处,而武大娘,也担心被苏红袖盯上,对我的所作所为,没有半丝怨言。”   他说了许多,众人的心里也想了许多。   武大娘有着如此不为人知的过去,想必也是有许多深埋的情感压抑在心底,那既然她不是无情的人,又为何对殷婷如此冷淡?   雷勇不会看不出众人眼中的疑问,于是他说道:“至于殷婷,她的身世是个谜,我得知她的身世也纯粹是意外之获,在那之后,我才明白了,武大娘如此对待殷婷,实在是情非得已……因为,殷婷本不姓殷,她其实是――”   蓦然此处,阴风忽起!   三道亮眼的寒光,从林深处笔直射出,直打向雷勇咽喉!   锋刃突闪,是三把匕首。   薄如蝉翼的匕首,曾切断了玄灭的脖子。   匕首的主人也凌空而现――   血面人!      第二十一回 千钧一发      创世更新时间:2015-02-17 18:49:21 字数:4631   猛烈的阴风罩身而至!   血面人残酷的双眸让天地陷入了黎明前的黑暗。   来的有三个人。   另外两个没有脸蒙血面,而是身披黑衣,乌纱罩首。   其他血面人皆没有出现,是否真的就像孔秀才说的,经过苏淮浪家一案之后,就只有一个血面人在逞凶?   而那两个黑衣人,又是何来路?面罩底下,又隐藏着什么?   三个人,处处透着诡异。   四周的肃杀陡然间浓了起来。   浪子兴最先出手,三指一弹,坚不可摧的罡风顺势而出。   三缕指风,“夺夺夺“的三下,激落了当空的三把匕首。   秦风的眼睛最先红了。   杀师之仇,早已让他目眦欲裂。   玄光闪现,掌风袭出,秦风的出手真可谓够快,他已顾不得身上的伤,双掌以十二分的劲力挥向血面人。   血面人侧空一个后翻,左手并掌,斜切下来,躲开一半掌劲的同时,也把另一半掌劲卸去了十之七八,然后腰胯偏开,一脚踹向秦风的额头。   秦风脖子已涨的通红,怒不可遏得用掌一接,“砰”的一声,他身形微摇,脚掌相对的时候,血面人忽然后背弯下,像一张拉满的弓弩,双手钻空,突的甩出一把匕首,秦风正惊骇于血面人灵蛇般柔韧的身体,就顿然感觉小腹一阵切割般的剧痛,随之鲜血汩汩流出,匕首已刺进了他的肚子。   秦风没有倒地,但身体已然像虾米一样痛苦的弯下,血面人还在空中,臂肘狠狠一撞,坚硬的肘骨刺上了他的后背,“克勒”一下周身剧颤,秦风的身体就像锯断的树木,砰然倒下,鲜血渗进了潮湿的土地。   血面人落下,另两个黑衣人也刚驻身,忽的三人似乎是不约而同的挺身飞起。   四道闪亮的寒芒,几乎是同一瞬,擦着靴底从他们脚下飞过。   三人腰背一曲,身影马上落下,立刻又是四道寒芒飞过他们头顶上空。   他们若是人仍在半空,接下来的四道寒光很可能便打在他们身上。   十丈外,沈泣深黑色的瞳孔,一动不动盯着他们,像凛冬里幽深的潭水,冰冷彻骨。   手臂起举间,十余道乌光又簇射而出,分左右中三路打向三个人。   沈泣这回所发的,是唐门独创的铁蒺藜,即使被打落,也有可能溅伤双脚。   所以三个人不能接,只能躲。   而想躲开她的暗器,又岂是谈何容易的。   血面人与黑衣人连连侧身,翻转腾挪,十几道乌光过去,虽勉强穿过,但三人的脖子与胳臂上都开了几道血口。   还没缓过神,六把红缨飞刀已到了面前,尖锐的破空声近在咫尺,血面人身形向后一倾,膝盖也顺势弯下,脊背距地面不足半寸,四把飞刀从他鼻尖上悚然飞过,黑衣人的反应稍稍慢些,屈身闪避的一刻,飞刀的刀刃划过了两人的额头,瞬时血流就淌下。   飞刀刚过,一柄软剑就到了。   殷婷身子急如青燕,剑势更是快如流星。   剑尖如毒蜂的蛰刺,直指其中一黑衣人的眉梢,那黑衣人头一侧,冰冷的剑刃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下颌一低,与脖颈合起,夹住了殷婷颤抖的剑锋。   好搏命的法子!   他们和血面人一样,只求杀敌,不计生死。   殷婷手中剑停滞的一刻,另一个黑衣人厉吼声起,掌中多了双短剑,瞬时倒插而下。   殷婷身影打了个旋,右手松开剑柄,闪身一脚,踢上那个黑衣人的胸腹。   黑衣人一剑刺下,人却被殷婷踢得飞上半空。   血,顺着她的小腿流下,黑衣人的的双剑也割开了她的皮肤。   殷婷身形又移,斜刺里飘飞。   空中的黑衣人,借那一脚之力,掠向雷勇,一双短剑,一变再变,往雷勇的当头刺下。   雷勇的身子却早已飘去,彷佛早就知道有这一着。   飘去又飘回,黑衣人一剑落空,身形便落地,才落地,雷勇已扑了上来,两只铁拳,呼呼生风,黑衣人耳听风声,来不及回头,右手的短剑就从左肋下刺出。   “通”的一声,黑衣人的后背几乎被打断,整个人就跌飞出去。   但雷勇的脸也在扭曲。   黑衣人的剑刺入了他的小腹,剑直没入柄,剑锷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雷勇还未来得及疼痛,眼前蓦然一闪,血面人就已到了。   猩红的双眼,如同饿虎的双眸,闪烁着嗜血而快意的光芒。   这时候,浪子兴自五丈之外,飞身掠来。   他心念未及,但却来不及了,忙不迭双指急弹,两缕劲风刺空而出。   几乎是同一瞬,另一个黑衣人突然大叫:   “浪子兴,你看这是谁?”   话罢,林中蓦的闪出一个人影。   粉色的人影。   浪子兴不由一瞥,这一瞥,身体就僵住。   祝小虞被黑衣人从林中直直的抛了出来,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她从空中落下,浪子兴指力刚出,心地一乱,两道劲气也偏了方向,射向了半空。   他凌空跃起,双臂一揽,接下祝小虞。   方才他恍然间看到的衣袂,的确就是她。   林中逐渐起了晨雾,一切都模糊起来。   殷婷落在一旁石墙边,面色已发白,红色的血浸湿了她的裤袜。秦风倒在地上,周身冰凉,再难动弹半分,沈泣,两个黑衣人早已包围了她的视线,根本无法顾及这里。   下一刻,血面人的匕首就到了雷勇的咽喉。   动作太快,雷勇甚至没有想到后退。   沈泣一声急喝,两只手猛然间扬起,手指如挥琴鼓瑟般疾划,密密麻麻的寒芒被她激发而出,不计其数的暗器哗哗飞起,硬生生迫开了两个黑衣人,直射向血面人的全身。   人身上一共三百六十处穴道,侧身及头部一共一百五十处,沈泣的每个暗器,都是冲着血面人的穴道发出的,只要有一只打在身上,血面人所有的动作就会在刹那间停止。   “簌簌”声顿然响起,不绝于耳,血面人还未割开雷勇的喉咙,身体就已被暗器射成了刺猬。   有一瞬间,沈泣以为自己成功了。   众人也以为沈泣救下了雷勇。   但血面人身上却没有半分鲜血溅出。   乍然的半刻,沈泣才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致命的错误!   猛地一刹那,雷勇的头颅忽的骨碌碌飞起!抛落在了漆黑的土地上!   他的身体抽搐不止,仿佛断了身的蚯蚓。   匕首太利,血还未来得及窜出。   所有人都响震失色,沈泣的脸成了死一般的灰白。   金丝甲,血面人一定是穿了刀枪不入的金丝甲!   三个人,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是一步一步都精心设计好了的,每一个过程,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先是血面人制住了秦风,让他难以行动,黑衣人刺伤了殷婷,减缓她的反应,之后又用祝小虞引开浪子兴的注意,黑衣人遮挡沈泣的视线,血面人趁机格杀雷勇。   然而,这整个杀人计划还未完成。   武大娘!   眨眼的片刻,几乎是同一时间,雷勇倒下的时候,武大娘的生命也将终结。   两个黑衣人前后夹攻,血面人得手的时候,他们已跃至武大娘脑后。   武大娘似乎知道是这种结果,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凌厉的劲风已到了她的脑根,她也没有躲。   她不会武,也没法子躲。   在闭眼前的一刻,她看向殷婷,对于这个孤独可怜的女孩,她感到抱歉。   因为她有不得不对她那样的理由。   武大娘把希望寄托于以后,希望事情真相大白的时候,希望殷婷知道自己身世,了解自己的苦衷的时候,能原谅她。   所以,她把所有的话语,话语中所有的线索,都凝成了短短的一句。   死亡的寒光映亮了武大娘的脸庞,她说出了这句话,话很短,只有五个字:“去找孔秀才。”   话落的一瞬,红热的鲜血登时标出。   武大娘的三十六年的光阴,也随着这喷薄而出的血液消逝,留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她倒下了,关岳倒下的时候,她都没有倒下。   而现在她也倒下了。   武大娘的脸孔没有痛苦,相反的,却是挂着笑。   她应该很欣慰,十几年过去,终于能和心爱的男人相见了。   殷婷立在那儿,血雾迷蒙了双眼,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风吹送血腥。江湖上,一条生命,是如此不堪一击的脆弱。   她没有感到绝望,但是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悲凉。   天地间肃杀仍在!   浪子兴把祝小虞安置在墙角处,额上青筋已暴起。   沈泣的面容,总是蒙着层寒冰,而现在,切齿的愤怒已把这层冰融化。   她的手里握着暗器,暗器锋利的边缘已深深刺入了她的肉里。   所以,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   一出手便是要命的杀招,任何人都没见过他们如此拼命。   沈泣肩上的夜枭飞起,羽翅根根倒竖,同一时,她右手一掷,从掌心里掷出三颗火红色的弹丸,分朝着三个人打去。   明眼人一看便知,那三颗弹丸,已不是普通的暗器了。   而是火器!   风火雷!   “轰”一声惊彻天穹的炸响,赤红色的火焰猛然迸散开,滚滚灼烧的热浪汹涌如潮,霎时淹没了血面人与黑衣人,乌黑的浓烟遮天蔽月,顷刻间就笼罩了整片树林。   殷婷扶起秦风,背起祝小虞,紧忙往林外走,沈泣的三颗“风火雷”,其势已够强,引起的火焰也够把这片林子烧光。   浪子兴十指倏伸,偏身微侧,两下疾挥,十余道穿阳劲力透体而出,逼得四周烟尘火焰纷纷后退,刚阳的指风撕裂了空气,宛如阵雨般射进了大火之中。   即使他们三个侥幸逃得过爆炸,也绝逃不过这指风!   整个柳林,在一夜之内,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一阵阵风刮了起来,熊熊火焰愈燃愈旺,四周树木噼噼啪啪纷纷倒下,飞溅的火星几乎要点着了两人的衣角。   浪子兴额头上的汗滚滚而落,片刻之间,这林子中可容脚的地方就所剩无几。   不容再等,浪子兴提起残存的半丝气力,脚一踏,跃上半空,踩着吞吐不息的火舌,掠出林外。   少顷的工夫,浪子兴就旋身飞出了柳林,落在了岸边湖畔,他一落地,便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气味。他一回头,喊道:“沈泣!”   “嗖”的一声,身后火焰一贲,一架轮椅飞出,浪子兴双手接住,同时,三把飞刀又射出,刀锋激起的劲风迫退了四周的火焰,火焰一退,沈泣便凌空掠了出来,一翻身,就轻盈地坐上了轮椅,之后,夜枭也从林子上空穿出,扑闪着翅膀,落在了沈泣肩头。   殷婷与秦风靠着湖边的石栏,不禁都松了口气,他们的嘴唇都已干裂,身上血迹斑斑。   林外清新的空气,让他们的心情稍稍放宽了些。   身后,是烟雨飘杳的西湖,微风中还带着些许的寒意。   卯时,天刚蒙蒙亮。   一旁的祝小虞穴道解开,也已醒了。   她看见了浪子兴,这时候的他,比任何时候都狼狈。   浪子兴也看到了她,走过去,歉疚道:“对不起……”   “不——”祝小虞用闪烁的眼眸盈出了泪光,颤着声音打断道:“这话本是我要说的,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该来的。”   浪子兴摇摇头,苦笑道:“即使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   祝小虞心底微曳,十指交错,心头的愧意四漾开来,随着眼角慢慢流下。   她没有说什么,扶着浪子兴坐在石栏旁。   身后的西湖,仿佛是百般温柔的女子,静静的看着他们,默默地不说话。   西湖无言,众人也无言。   晨雾渐渐散去了,点点阳光倾洒下来。   凉风,带着水面上微甜的空气,吹过面庞。   沈泣只觉得自己很冷。   冰冷的泪水已流满了她的脸颊。   她曾说过,不会让武大娘死,而就在刚刚,武大娘就死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多么讽刺!   回云峰,大屠杀,阴天子,关岳,围绕着这一切一切,究竟有多少阴谋,又有多少秘密?为了这些秘密,到底还要牺牲多少人的生命?   难道普通人的生命,在江湖上就无足轻重吗?   这武林中的杀戮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她的指节在颤抖。   这时候,秦风蹒跚摇移的身影出现,他慢慢走到沈泣的背后,将手放在沈泣羸弱的肩膀上。   他没有说话,此刻也不必要说话。   沈泣是群英第二大无双,但也是个姑娘,悲伤的时候,也需要别人的安慰与帮助。   沈泣明白秦风的心意。   她用袖子擦干了眼泪,迎着晨风,眼眶微微有些生疼。   殷婷腿上的伤口已凝固,她撕下一帘衣角,包住了僵硬的小腿。   她看着秦风与沈泣,想了很多。   武大娘,让自己去找孔秀才。   孔秀才是否了解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父母?   她轻叹一声,望着水雾弥漫的湖面。   已是十月了,碧蓝的西湖开始变得深邃。   殷婷知道,武大娘之所以不离开扬州,仅仅是为了那一方关氏宗祀。   关府败落之后,常年的风吹雨打,让关家宗祀也断了香火。而武大娘,留在了扬州,才为没落的关家留下了一席之地。   他们生前,是否会想到,自己死后的境况会如此凋敝,只有先前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始终如一待他们如亲人。   每年的的清明,武大娘都会前去拜祭,在关将军的坟前,扫扫墓,拔拔草,说一些话。   而今,武大娘也不在了。   扬州关家,也就此被人遗忘了吧。   但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   殷婷记得。   她不会忘了一个丫鬟叫武玉钦,不会忘了一个老板叫武艳,更不会忘了别人都习惯称她为武大娘。   明年的清明,殷婷也会像武玉钦一样,穿着朴素的布衣,提着篮子,篮子里,有一些菜,一些饭,还有几瓶酒。   去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的湖畔。   就在这个地方,   扬州云萍镇。      第二十二回 预谋在先      创世更新时间:2015-02-27 08:26:10 字数:3210   瑟瑟枫林,萧萧秋意。   一层层的落叶,繁密地堆在脚下,踩上去,柔软而坚实。   空山鸟语,回音不绝,但来这的人却无心欣赏。   三只人影,在林中一闪而过,身法既快又敏捷,人掠去,没有惊起任何声音。   靠近山腰处,片片枫叶下,掩映出一方漆黑的土洞。   当先的一人立刻猫腰钻了进去,后面的两个,虽有一时迟疑,但随后也跟着进入。   这时候,一只乌黑的夜枭停落在土洞上方的树枝上,澄黄的眼睛冷冷的观望四周。   洞里,是一间低矮的石室,燃着昏暗摇摆的烛光,三个人落下,勉强可以直起身子。   他们刚站住脚,一个人便走过来了,头戴竹笠,身穿禇衣,头微低着,有意遮挡了面容。   而来的三个,不是别的,正是黑衣人与血面人。   两个黑衣人扬起手,揭掉面上的乌纱,一头鬈发顿时倾洒下来,苍白的面孔,一个眼角处有颗鲜红的泪痣,一个眉廓上有段弧形的伤疤。   苏然,苏问。   斗笠人一看到兄妹两人,登时笑了起来,说道:“恭喜你们除了武玉钦。”   苏问道:“这是多亏了二位前辈的帮助。”   血面人沙哑着声音道:“我们帮你的事,回去之后,不足为外人道。”   苏然看了哥哥一眼。   血面人道:“你可懂我的意思?”   苏问没有马上回答,但随之,他又笑笑,说道:“当然。”   血面人道:“好,你们可以走了。”   他们自然没有半分挽留,兄妹俩也对这狭小逼仄的地下室毫无兴趣,于是齐道:“就此别过。”转身跃起,爬出了洞口。   两人一走,血面人的目光就转到了斗笠人身上。   他们没有摘下各自的假面,他们似乎在任何时候都要遮挡起自己的面容,即使是在这阴暗的石室里。   血面人首先发话:“我不敢保证他们回去以后不会告诉苏红袖。”   斗笠人道:“告诉又怎样,不告诉又怎样?”   血面人道:“若是苏红袖知道我逃了出来,今后我恐怕不会好过。”   斗笠人听这干笑了一下,说道:“如果她知道了,对我们也有好处。”   血面人道:“什么?”   斗笠人道:“我要让她心乱。”   血面人一直看着他。   斗笠人继续道:“心一旦乱了,考虑就会欠周详。”   血面人叹口气,道:“我能让她心乱?”   斗笠人道:“能让她心乱的只有你,因为这世上只有你知道她做的那些勾当。”   血面人沉默下来。   斗笠人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我做不了,但你可以。”   血面人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利用关系。”斗笠人道:“相互利用,你得到你该得的,我得到我想得的,这样不好吗?”   血面人道:“这固然好,因为你既然选择与我合作,就已断了自己的退路。”   斗笠人道:“你错了。”   血面人道:“哦?”   斗笠人冷笑,伸手掀下头上的蓑笠——   “自我从关府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   他面侧向摇晃的烛光,层层叠叠的暗影在他的脸上覆盖下来。   阴霾下,苍凉的双眼,仿佛寒夜里的孤星。   东方世。   “后凤雏”东方世。   血面人看着他,面具下,不禁稍许挤出了一丝冷笑。   此时此刻,在这间石室里,东方世的存在,也不失为对群英的一种讽刺。   这种讽刺要远比杀一个人可怕得多。   血面人道:“你就是武玉钦口中的关闻,扬州关家的养子。”   东方世道:“在一切还未结束之前,我只是我,没有其他身份。”   血面人道:“武玉钦对关家有恩,你为何连她也不放过?”   东方世道:“有些事你不懂,一个人若想爬的高些,有时就不能不从别人头上踩过去。”   血面人道:“我的确不懂,也不想懂。”   东方世笑道:“所以你只适合杀人。”   血面人却笑的比他笑的更冷酷:“你背离了群英,孔秀才目前是你最大的障碍。”   东方世道:“对付他确实不容易,但他已经老了。”   血面人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东方世道:“双管齐下,挑起三大势力之间的纷争。”   血面人道:“先从群英入手?”   东方世嘶嘶笑了起来,如寒风吹进骨髓,他弹了弹帽檐,眸中闪出了奇特的光芒:“没人比我更了解群英。”   洞外,是静谧的天空。   山高水远。   微茫山外,天水一色,风高气爽。   秋日的正午,寂廖怅阔。   苍竹江上,靠岸泊着两叶木舟。   浪子兴等人从舟上依次而下。   不远处,丁沐华就站在山口,静静望着他们。   岸边,是细腻的沙石滩,浪子兴把轮椅从船上卸下,秦风背着沈泣,祝小虞扶着殷婷,一行人缓缓朝山口走去。   黛青色的山体,蜿蜒的石阶,盘曲在层层叠叠的云之深处。   丁沐华走过来,将手里的一副木制拐架递予沈泣。   沈泣接过,四目交视的时候,她笑了笑。   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学武,一起辅佐孔云霄,在生活上视彼此为知己,在感情上视彼此为依靠。   丁沐华着沈泣的时候,就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   但她没问,因为这个地方并不适合说话。   丁沐华也许知道沈泣要说什么。   丁沐华的目光掠过众人,落在祝小虞身上,之后说道:“祝姑娘请留步。”   浪子兴却先停下来了,问道:“为什么?”   丁沐华道:“因为她是祝炎的女儿。”   浪子兴道:“祝城主与孔秀才是朋友。”   丁沐华道:“正因为是朋友,所以知道的越少越好。”   浪子兴沉默了一会,道:“我懂。”   丁沐华道:“好,祝姑娘暂时留在这儿,其余人等随我进山。”   浪子兴走了回去,下了山口的石阶,说道:“你们去,我在这儿等着。”   祝小虞微微笑了下。   殷婷看了看她,也随即说道:“我也留下来陪浪大哥。”   丁沐华道:“不行,因为世伯指名要见你。”   殷婷吃了一惊。   不光她,连秦风与沈泣也都感到意外。   孔世伯,从未指名道姓地要见一个人。   或许,殷婷与孔云霄本就不是陌生人?   但殷婷的眼神中,只能看到,孔云霄对于她而言,是从未谋面。   沈泣盯着殷婷,似乎想从她的上上下下瞧出点端倪。   丁沐华道:“请。”   一个字打破了沉寂,殷婷点了点头,举步登上了石阶。   她没法拒绝。   她也没有想过拒绝,就算是为了武大娘。   青邈的山峦,乳白的山雾,众人的脚步也渐行渐远,消失于半里轻云中。   四下都寂静了。   浪子兴坐在江边,祝小虞也提起裙裾,在一旁坐下。   她转头对浪子兴道:“谢谢。”   浪子兴看看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一个人。”   祝小虞低下头,揽起双膝,目光投向了面前的江水。   午后的阳光照在水上,和风揉起了碧波粼粼。   这样的风景,总会让人想起许多事情。   祝小虞回忆了很多,也想起了那个夜晚。   那一次的拥抱,似乎觉得太仓促,太不成熟。   她从未抱过别人,向来只是别人抱自己。   只有父亲抱过她,而且还是在她七岁的时候。   她是否会在七岁的时候想到,十年之后,她也会主动去拥向别人。   两人相遇的一次,或许是一时冲动,也似乎是经年隔世,准备了很久。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   也许浪子兴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笑了,转过头看着他。   在这个少年心里,又流动着怎样的情感?这种情感里,是否会有她?   漫长的思绪过后,仿佛过了很久。   直到江风不再温暖,却依旧清澈。   两人依旧这样坐着,奇怪的是,他们并不累。   两颗年轻的心,又怎么会累呢。   祝小虞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去扬州?”   浪子兴望着茫茫的水面,道:“为找一个人。”   祝小虞很安静,她知道他要找的是谁。   她轻轻问道:“为什么你也会卷入到这场江湖纠纷里?”   浪子兴笑笑,答道:“自我出生起,就注定不可避免,血面人杀了我的外公,娘与姨母虽一直未提,但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放下仇恨的。”   凉风吹起了祝小虞的发梢,她淡淡道:“爱能放下仇恨。”   浪子兴闻此,偏过头去看她。   凝眸淡看的闪烁,跳跃在她的眼底眉梢。   暮云西沉,浪子兴与她仿佛隔了很远。   一个在尘世,一个在迷离。   他叹了口气。   头顶的苍穹还是蔚蓝色,天还未暗。   浪子兴道:“你为什么去扬州?”   同样的问题,祝小虞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想了一会儿,慢慢地沉吟道:“爹在查苏红袖,你应该知道。”   浪子兴点头道:“祝城主与孔秀才在扬州都有人马,所以在那儿应该安全些。”   祝小虞道:“可是,爹什么都没查出,也许苏红袖真的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浪子兴望向了浩浩长江,缓声道:“也许,她把自己的疑点隐藏的很好。”   祝小虞道:“也许吧。”   浪子兴闭起眼,没再说什么。   寥廓的江岸,两人显得孤独许多。   浪子兴祝小虞,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丈宽的距离,这一丈之遥,便是孤独的长度。   人之一生,又有谁不是孤独的。   气氛稍稍冷清。   浪子兴问祝小虞道:“什么时候回去?”   祝小虞看着他,说:“这就几天,我还要回一趟扬州,有很多东西需要打点。”   浪子兴道:“你走的时候,我送你。”   祝小虞点点头,又低下头,轻轻地笑了。   这笑容浪子兴没看见。      第二十三回 谁是叛徒      创世更新时间:2015-03-01 22:19:06 字数:2214   暮色四合,烟衰草迷。   夜晚还未降临,但即将降临。   山谷里充斥着浓而深的秋意,树木都已凋零,光秃秃的树干木然的立在那儿,像极了因寒冷而颓然的人们。   树林还在,但没有了枝叶。   在这片落满沧桑的林子里,丁沐华与沈泣在慢慢走着。   丁沐华推着轮椅,沈泣安然地坐在上面,不时地因道路不平而微微颠簸几下。   她们很久没在这条路上走过了,但每当她们想说会儿话的时候,总能想起这里。   这里很安静,安静地能听见风吹过耳畔的声音。   深秋,林中却一片荒凉。   风中夹寒,但两人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布衣。   冬天并不能让她们感觉到寒冷,背离才能让她们感觉到寒冷。   她们是心寒。   沈泣空灵的左眼,凝注着前方渐落的夕阳,悠悠的说道:“我怀疑,东方世有二心。”   丁沐华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有半丝怀疑,说道:“因为这次任务?”   “对。”沈泣道:“血面人似乎熟悉我的武功路数,穿了金丝甲,克制住了我的暗器。”   丁沐华道:“江湖上知道你用暗器的人并不少。”   沈泣道:“可是懂得用两层金丝甲对付我的人却不多。”   丁沐华苦笑下,抬头看看深灰色的天空。   她说:“血面人知道?”   沈泣摇头道:“不好说,但他一定是听了某个人的提示。”   丁沐华道:“你怀疑东方世就是这个人。”   沈泣道:“东方世不仅知道我的暗器特点,还知道浪子兴与祝小虞曾见过面,这与在柳林中的情形一一吻合。”   丁沐华没再说话,静静地推着她,走在萧瑟的林间路上。   凄清包围在她们四周。   丁沐华轻声说道:“那晚上,世伯交派给东方世的任务,是易容潜进鬼阴司打探苏红袖虚实,他完成的很好。”   沈泣双手攥紧,接声道:“也就是说,我们之中唯一有过跟苏红袖正面接触的,只有他。”   丁沐华沉默。   沈泣笑了笑,但笑的却很忧愁。   丁沐华道:“有些话,对世伯也不能讲。”   沈泣微微叹声说:“我知道。”   林子愈稀,树木将尽。   料峭的秋风大了起来。   两人裸露在衣裳之外的皮肤,都被寒风吹得僵硬。   她们慢慢走着,丁沐华推着她,像往常一样。   她们的确很久没有走这条路了。   油然而起的陌生,满目的萧条,悄悄缀满了两个人的眼眸。   有那么一瞬,甚至感觉整个微茫山,整个群英,都是陌生的。   陌生到需要重新去认识。   丁沐华略低头,看着沈泣乌黑的长发,因风而起的发梢,像被细雨敲打的小草,摇摇晃晃。   这时她才淡淡的笑了,因为至少,她们之间还存着感情,有着牵绊。   有了彼此,心才不会荒芜。   爱别人,会为自己种下一个春天,这个道理,东方世能否懂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丁沐华轻推着轮椅,沈泣安静地坐着,两人渐渐走向铺满云霞的天幕。   谷里的晚风,拂过了青冥的林木。   星辰在月色里漂浮。   亥时,夜已静了。   萍湖山庄中的灯火,宛若点点流萤,闪烁在浩然的山谷里。   庄中的一座轩居里,雪白的窗纸拢住了光晕,微醺的檀香,在屋里弥漫。   孔云霄坐在一张漆木椅子上,殷婷站在他面前。   孔云霄今日里与平常大不一样,平日里,他无论在什么地方,别人都能第一眼看到他,好似他是整个山庄的唯一中心,但现在,他青衣布袍,也似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他抿了口茶,看了眼殷婷,说道:“坐。”   很平常,很普通的一句话,就像家人之间的寒暄。   殷婷坐了下来,坐在他的面前。   她才发现,人人口耳相传的孔秀才,是不拘地位,平易近人的。   她没再紧张。   不紧张,则会放松,而放松的时候,就会带上微笑。   殷婷笑起来很好看,含着年华浅处的纯粹。   孔云霄看着她,眼眸中露出了一抹淡然的欣慰。   他轻问道:“殷姑娘是哪里人?”   殷婷道:“滇西。”   孔云霄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你是何时入的中原?”   殷婷道:“七岁。”   孔云霄叹口气,默默地道:“你的父母不该让你受这么多苦的。”   殷婷垂下头,黯然道:“我没有父母……”   孔云霄挤出一丝笑,道:“人活一世,怎会没有父母。”   殷婷头垂的更低。   孔云霄道:“你的父母也许有不能说的苦衷。”   殷婷沉默了很久,缓缓地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世?”   孔云霄微笑道:“我应该知道吗?”   殷婷眉宇上浮起一缕忧伤,她轻轻道:“可是,武大娘让我来找你。”   孔云霄点点头,看着她道:“武玉钦,她很不容易,一直守着关家总祀,她让你来找我,也是出于情非得已。”   殷婷在听着。   孔云霄道:“我与关岳也算有过交情,所以,你可以留下来。”   殷婷冷笑道:“你这是在收留我?”   孔云霄却没有笑,他道:“你不可怜,我为什么要收留你。”   殷婷看着地面,不声不响。   但她嘴唇已翕动。   只有你自己觉得自己可怜,那才是真正的可怜。   殷婷从未觉得自己可怜,所以,她不接受任何人眼里同情的神色。   孔云霄站身起来,一字一字道:“我想让你加入群英。”   殷婷淡淡道:“为什么?总要有个理由。”   孔云霄闻言,依旧是微笑,他道:“武大娘就是最好的理由。”   殷婷抬起头。   她苍白的脸色已有些发红。   烛光在摇晃,她轻轻叹口气,道:   “我答应你。”   孔云霄眼神中流露出了慈祥,他一颔首,道:“谢谢。”   殷婷笑了笑,笑的很勉强。   因为在话中,她听出了孔云霄在隐瞒什么。   也许是自己的身世,也许是阴天子与关岳。   但武大娘,临死前把自己托给了孔云霄,也就说明了武大娘信任他。   但孔云霄还是将一些事情隐瞒了下来。但在这世上,只有他有可能了解自己的过去,知道自己的父母。   殷婷留下来,是希望以后,或许有机会知道这背后的秘密。   夜更深了。   山庄里的灯火稍稍暗淡了些。   殷婷走了出去。   幽寂的山谷,都笼着一层朦胧的黛青色。   秦风在不远处等着他。   他的伤都包扎好了,脸上挂着笑容,正向殷婷招手。   他们约好了今天晚上喝酒,沈泣,丁沐华都会来。   浪子兴与祝小虞,也从后山上来,现已在一旁的屋子里等着。   屋里亮着温暖的灯光,跳跃着微黄的烛焰。   殷婷笑了,拢拢头发,朝着秦风走去。      第二十四回 意外之变      创世更新时间:2015-03-11 16:26:37 字数:3064   寒夜。   天边仍有明月。   平原上的的夜晚,月光如洗。   莽莽苍苍的荒地,五座古老的城堡,就默立在朗朗的晴月下,沐浴着淡淡的光辉。   这座庞大的建筑,就像屹立在平原上的巨人,孤独而旷远。   透过高高的石墙,城堡里面,却漆黑如墨,如同乌纱罩目,不见五指。   这里是被世上一切光亮所遗弃的地方。   也是被一切人士所忌讳的地方。   死亡与不详就在这里。   酆都鬼城,鬼阴司。   绵绵的黑暗里,究竟有着什么,谁都还不清楚。   因为至少,还无人敢靠近这座庞大的建筑。   甚至连官府也不能。   在城堡顶端的尖塔里,浓夜中,还闪烁着星点般的光亮。   那里是这世界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城堡主人就在里面。   苏红袖正坐在窗边的檀椅上,俯瞰着四下的一切。   朝阳还未升起,但她不需要阳光。   黑夜里她能看的更清楚,能看到自己的领地,能看到自己所征服的一切。   她在这里,还能看到整个天下。   每个夜晚,她都会在凝视脚下辽远宽阔的土地,仿佛造物主看着自己所创造的万物,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身上。   丑时,距天明还有一段时间。   身后的铁门,微微有了动静。   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的传入苏红袖的耳朵。   少顷,声没,苏问苏然站在了她的身后。   苏红袖没有转身,只是轻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苏问答道:“一切皆在娘的掌控之中。”   苏红袖点点头,说道:“很好,东方世那边怎么样了?”   苏问道:“进展顺利,下一步,应该就是除掉孔秀才的左右手。”   苏红袖沉吟着,道:“丁沐华并不是很好对付。”   苏问道:“但东方世既然许诺了,他就一定会做到。”   苏红袖微笑下,喃喃道:“但愿他有十成的把握。”   苏问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的道:“娘,我有一事不明。”   苏红袖道:“你说。”   苏问道:“东方世追随孔秀才多年,又怎会一朝夕之间就转投了我们?”   苏红袖笑了笑,道:“像东方世这种人,是绝不会屈于人下的,孔秀才能给他的只有群英智囊的地位,而我,则可以给他更多。”   一边的苏然闻此话,忍不住问道:“可你就不怕他再背叛你?”   苏红袖摇摇头,笑容已变冷,道:“你们记住,越是趋于名利的人,就越容易被利用。”   兄妹俩望着眼前的母亲,慢慢的点了点头。   苏红袖用钱权控住了东方世,这是最普遍的法子,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世间的男人,也许有的会对女色不动心,但绝没有一个会对钱财权利不动心。   除非那人是个傻子。   东方世,是再聪明不过的人。   所以苏红袖就谋取到了他的信赖,因为不仅垂涎于名利的人易于控制,聪明的人也易于控制。   聪明人,往往顾虑的更多,思考的更多,想要的,也自然不会少。   孔云霄给不了他的,苏红袖能做到。   这或许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但至少可占十之四五。   苏红袖抚着石栏,缓缓的问道:“这次行动,你们放过了那个姓殷的姑娘?”   苏问与苏然相视一眼,想了一会儿,之后苏然说道:“那个普通女子,放过也无大碍。”   苏红袖道:“但她毕竟跟武玉钦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兄妹俩不说话了,默默地听着。   苏红袖继续道:“苏问受了伤,再次出现容易被认出,苏然你再去扬州一趟,把殷婷除掉。”   苏然道:“你怎知她会再回扬州?”   苏红袖笑笑说道:“你放心,她一定会去。”   苏然没有问为什么。   她知道苏红袖若想要控制他人行迹,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苏红袖凝注着天空,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少顷,苏问似乎想起了某件事情,迟疑道:“娘,我还有一事禀明。”   苏红袖道:“什么?”   苏问道:“帮我们的人除了东方世,还有一个脸蒙血面的人。”   苏红袖浑身一个激灵,脸色立马变了。   苏问还未说完,她就突然打断道:“那人武功如何?”   苏问似是有一点吃惊,但他还是道:“身法奇诡,全身武功当以掌法最为凌厉。”   苏红袖慢慢沉下了脸,俏丽的眉宇间浮起了一丝隐愤。   她背对着他们,他们看不见她的表情。   如果看见了,兄妹俩一定会觉得不安。   世间上绝没有任何事情能比苏红袖的怒气更可怕。   那个神秘的的血面人,与她到底是神秘什么关系?   良久良久,苏红袖才语冷如冰地道:“你们下去吧。”   兄妹两人应诺,转身退下。   天边的朝阳升了起来,渐渐驱散了天地间的寒气。   但苏红袖的全身依然冰冷。   她的指节已发白。   浓雾未散,弥漫着四周。   四十里开外的微茫山也是如此,一片白茫茫的浑浊。   阳光露面,没有鸡鸣,只有鸟啼。   鸟啼声显得更清幽。   一声两声,丝丝入耳,万山空寂。   山庄中,人还未起来。   但湖边的临畔小筑里,却闪着微微的灯光。   窗纸上,照着三个俏丽的人影。   无人打搅的时候,就是她们最放松的时候。   屋子里,围着一个洒满茉莉花瓣的水池,飘飘然地冒着热气,清澈的水波,映着一旁的灯火,芬芳的香味溢满了每个人的鼻腔。   三个年轻美丽的身体,正在漾漾清池边上。   丁沐华雪白的肌肤,泛着宝蓝色的迷蒙光彩,修长结实的大腿,微微凸起的胸膛,就像待发的桃李,甚能埋葬许多男人的魂魄。   沈泣僵硬的双膝,浸在温暖的池水中,碧粼粼的水面,倒映出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完美的弧度勾起无数的遐想。细长的颈子,湿漉漉的长发,像缎子一样光滑,柔柔的散发着处女特有的体香。   水池旁边,檀木的小椅上,叠着一件件绿色的纱衣,殷婷脱下了衣服,手拿着浴绢遮挡着身体,显然有几分羞捏。她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跟别人一起洗澡。   她青涩还未成熟的身体,似是迎着雨露的梨花,将绽未绽,似凸未凸,雪白的凝脂吹弹得破,盈盈可握的纤腰,微微发颤的的玉腿,白里沁红,令人为之魂销。   温暖的水波,散着热气,丁沐华与殷婷伸出月华般皎洁的长腿,玲珑似得脚尖轻点着柔和的水面,缓缓走了下去,将光滑的身体浸入池中,感受着暖意在肌肤的每一寸抚摸游走。   沈泣坐在池边,双腿的不便让她有一点点稍许的缓慢,丁沐华见此,抿住嘴一笑,蓦然站起,晶莹的水珠从她身上滚滚而下,她玉臂一揽,一只手搭起了沈泣的双腿,另一只手抚上了沈泣的脊背,将她抱了起来,贴在自己的怀中。   微烫的池水环绕在她们周围,朦胧的蒸气模糊了丁沐华如丝的秋眸。   两人身体上的交触,肌肤的摩擦,使沈泣的面颊开始绯红,呼吸开始急促。   殷婷后退几步,将后背贴在滑溜溜的墙沿上,池水漫过了她的前胸,香汗黏湿了她的发鬓,她轻抚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渐渐感到浴水在柔缓的升温。   沈泣转过身子,一捋乌黑的秀发,温润地披洒在肩头,丁沐华在她身后,双手握住了沈泣水蛇般柔滑的腰肢,淡褐色的嘴唇,贴在了她的耳边,熏醉的热气灼烧起了两人酡红的莹腮。   殷婷闭起了眼睛,细长的睫毛上,挂着滴滴小小的水珠,在温和的空气里轻然颤动。   水雾更浓,迷茫了三人的身影,但彼此之间的呼吸声依然清晰可闻。   池水不断地漾起水波,圈圈涟漪自丁沐华与沈泣两人之间扩散开来……   红烛将烬的时候,一声低缓,细腻的喘息,长长的吁出,之后的片刻静寂,水面散出最后一点热烈的余温,最终恢复了平缓而无恙。   殷婷雪白的躯体在水中轻轻地发颤,最后痉挛一下,四肢也松弛,整个人都似已虚脱。   小小的房屋里,这时好像飘起了一股淡淡的异香。   一种醉人的异香。   相信每个人若闻到了这种香气,心里都会有微妙的变化。   窗纸已白。   池水开始褪去了高涨的炽烈。   但房里依然温暖如春。   三具雪白美丽的躯体,慵懒的横陈,无论在哪儿,都会令人感觉春意阑珊。   这样的美景,即使看一眼会付出千难万死的代价,但相信还是会有数之不清的人愿意一试。   因为她们现在不仅仅是女子,还是尤物。   烛火燃尽,朝阳升起。   三人也睁开了水汪汪,不尽柔情的眼睛。   丁沐华站直了身体,脸上的红潮已消隐。   殷婷擦拭着细嫩的脖颈,走至椅旁,一件件地穿起了衣服,如玉般的香腮,还泛着点点红晕,在为刚才所做的的事情所害羞。   沈泣也坐起,傲人的胸膛两点贲张,纤细的眼角还残留着缕缕柔婉。   她看着丁沐华瘦弱的背影,微微笑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笑容就已僵住。   发愣的眼神,盯住了丁沐华与殷婷娇嫩的脊背。   一种油然而生的惊讶,在瞬间侵袭了她的脑海……      第二十五回 疑窦丛生      创世更新时间:2015-03-21 13:29:33 字数:2159   阳光已透过窗纸。   白色和煦的日照,洒向三个人温柔的皮肤。   瞬间的静默,望过日光中微微飘起的浮尘,两尾翠绿色的孔雀羽毛,正静静的纹在两个人的脊背上。   鲜艳的新绿,淡蓝的羽芯,在白皙的雪脂上缓慢的舒展。   孔雀的羽屏,有着万千美丽的颜色,但这两根翎毛,却似乎囊括了所有的艳丽。   丁沐华,殷婷,本是素不相识,但两人的后背却有着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代表什么?   丁沐华自七岁起就跟着世伯,殷婷也是在七岁时从滇西入了中原,那在她们七岁之前,都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   这也许就是世伯留下殷婷的原因,也是武大娘让殷婷来这里的原因。   沈泣默默看着她们,两人纤弱的背影下,都仿佛锁住了许多的故事。   翠色的孔雀羽毛,就像一根看不到的线,在转瞬之间,把两条本互不相干的命运连结在了一起。   屋中烛火已灭,水池也有了凉意。   丁沐华披上衣服,转过身,看见沈泣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   她不禁问道:“怎么了?”   沈泣摇头,笑了笑。   丁沐华走过去,把她扶到轮椅上,将她披散的长发拨至两肩。   池水早已冷透,但屋中的茉莉花香还在温暖的回转。   沈泣看着她,瘦削苍白的脸庞就这样映进她的眼眸。   不管丁沐华是什么身份,殷婷是什么身份,她们依然是她们自己。   她们是群英,跟着世伯,这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沈泣相信。   山间迎来了初晨。   树木将雾气撩拨开,四下寂寞的只有云间的鸟语。   后山碧蓝的湖水,水面的浮萍在微然地沉起沉落。   孔云霄此时就立在湖边。   清晨的雨露沾满了他的衣帽,双目凝望远处的峰岭群山。   每个日出之时,万山空寂,唯独一人,他都会在这儿慢慢踱徊。   他会利用这段时间静静的回想思考。   群英里的很多大事都是他在这段时间里决定的。   秋天的浓雾,远处静谧藏蓝的天空,相默无语。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阵细微脚步声。   孔云霄没有回头。   乳白色的迷茫里,沈泣,拄着双拐,散着长发,慢慢地移近。   当距他还有三丈远的时候,她驻足停下。   看着孔云霄欣长的背影,沈泣轻轻地说:   “我知道,在这时候你不喜欢被打扰。”   孔云霄道:“但你还是来了。”   沈泣道:“因为我有不得不说的话。”   孔云霄道:“你的话向来不多,希望今天也不要太多。”   沈泣缓缓地道:“我只有两个问题,不知道这算不算多。”   孔云霄依然是那样立着,但已转过身来,微微点了点头,道:“说吧。”   沈泣道:“为什么留下殷婷?”   孔云霄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受过武大娘的托付。”   沈泣道:“但据我所知,殷婷与丁沐华有很特殊的关系,而对此,你却隐瞒了许多事情。”   孔云霄闻此话,叹了口气,目光望向了深邃的湖面:“有些话,有些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沈泣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明白,但我担心你做的选择是否正确。”   孔云霄笑道:“我是个赌徒,而且运气一直很好。”   沈泣道:“单纯的相信运气,也并不是一个好赌徒。”   孔云霄点头道:“不错,我并没有只寄付于运气,而是也寄付给了一个人。”   沈泣想了会儿,缓缓道:“方未央前辈?”   孔云霄笑着说:“很好,我很高兴你能记得他。”   说罢,他看着她又继续道:“只要他一回来,一切自然会有个解释。”   沈泣听着,缓缓低下了头。   世伯虽是带着微笑,但语气里却夹杂着稍许的担忧,还有难以言喻的希冀。   于是,沈泣慢慢地道:“这件事情无论做多久,总会是值得的。”   孔云霄流云般的双眸看向她,淡然而起的感怀浮上心头眉间。   沈泣颔首,又轻语道:“还有一件事。”   孔云霄在听着,让她继续说下去。   沈泣道:“关岳有一个义子,名为关闻,他在关岳死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至今仍没有半点消息,我怀疑,他这并不是单纯的避人耳目,或许是另有居心。”   孔云霄喟叹一下,喃喃道:“两种可能,一是他确实消隐归遁,不问世事,二是改容换面,伺机潜伏,等待时机,如果是第二种,那引他出来就很容易了,只要苏红袖一有大动作,他就定会露面,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沈泣想了想,问道:“你是说,若是关闻一直躲在暗处的话,那唯一的目的,就是搞垮鬼阴司,为关岳报仇?”   孔云霄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沈泣低低地叹了一下,目光转向了头顶灰涩的天空。   她道:“阴天子的案子,线索太多,情况也越来越复杂,要从中找出头绪,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孔云霄闻言,淡淡地说道:“时间自会解释所有的一切。”   沈泣怔了怔,道:“只是一味的等待?”   孔云霄笑了,对着她道:“你若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有时候等待是比行动更重要。”   沈泣默立半晌,似乎在思考方才世伯所说的话。   一会儿,她抬头道:“我会记住的。”   孔云霄道:“很好。”   辰时,山谷间的雾气开始散去。   微暖的阳光洒了下来。   沈泣转身走上了湿润的石板路,木制的双拐,拄在暗绿的青苔上,缀出了小小的水印。   翠色的孔雀羽毛,关岳义子的消失,孔云霄的隐瞒,一切的一切,随着他们的深入变得愈加扑朔迷离。   纷繁复杂的线索,都缠绕在阴天子的案子上,让每个接触到的人都丝毫找不到突破口。   也许这件案子本就没有突破口。   抓不到的东西,就要等,这是世伯处理问题的方法。   也许真的如他所说的,时间会解释所有的一切,但这样的一段岁月之后,是否真的会有令人满意的结果?   时间自然是会揭露一切,但也会掩盖一切。   这把双刃剑,孔云霄是否能驾驭得了?   沈泣心中知道,在方未央回来之前,世伯不会有任何大的动作,包括对鬼阴司与苏红袖。   十年来,她一直对世伯有着深信不疑的心念,但到现在,到此时此刻,连她也不由得对世伯的做法产生了忧虑。   一丝很不安的忧虑。   她感觉世伯已经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第二十六回 亦真亦幻      创世更新时间:2015-03-26 10:52:10 字数:2850   未时,秦淮河畔。   天已临冬,萧瑟的柳条在凉风中回舞。   岸边的临春酒楼,空空荡荡不见炊烟,旗幡默默垂着,来往行人也渐行渐少。   这天是武大娘的头七,殷婷下了船,迎着自远处吹来的寒风,踩上了江岸潮润的泥土。   她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包袱揽在怀里,里面,是武大娘平日里予她的一些首饰衣物。   以前,武大娘确实是待他不好,所以当接过这些东西的时候,她都想当然地认为是自己受不公待遇后的补偿。   但武大娘却有不得不那样对她的原因。   殷婷永远不会忘了武大娘临死前的眼神,她看着自己,瞳眸中全然没有半点厌恨,相反的,而是说不清的抱歉。   武大娘的苦衷,殷婷也许以后会知道,但现在,她明白,武大娘把自己养大,是自己的恩人,这就够了。   有时候,她曾问过自己,什么是活着。   一个人心中要装着别人对自己的恩,放下自己对他人的恨,这才是活着。   殷婷活过,而且现在过的很有意义。   她感谢武大娘。   风已驻,她捋上耳边被吹乱的鬓发,缓缓朝扬州城走去。   十一月的天气,干冷而凄清。   江水泛泛,浪子兴,祝小虞也从船中走出。   清凉的空气摇晃起祝小虞芬芳的发梢,腕上的樱花也随着江风轻轻颤抖。   她回头一笑道:“爹的人还在城里等我,明日一早我便坐船回登州。”   浪子兴道:“到时我会送你。”   祝小虞闻话,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远处传来孤山寒寺的钟声,氤氲在冰冷的空气里。   祝小虞转身走远,脚步空灵而轻盈,身后湿润的土地,留下了一串小巧的脚印。   浪子兴看着那一束束如春花般的印记,心里泛起了点点涟漪。   船中还坐着一个人,秦风正在船舱里慢慢地喝酒。   秦风看着出神的浪子兴,不禁笑了。   待浪子兴返回船里,他便说道:“她很不错。”   浪子兴闻言,抬头问道:“你说的谁?”   秦风道:“我说的和你心里想的是一个人。”   浪子兴听到这儿也不禁笑了,他道:“你这人倒挺爱嚼舌头。”   秦风道:“我一向如此”   浪子兴道:“看来只有酒才能封住你的嘴。”   秦风点头道:“说得有理。”   浪子兴望了一眼江岸的酒楼,微笑道:“那里人不多,正是叙话的好地方。”   秦风哈哈一笑,一仰脖,把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天色阴沉,楼上更又是萧瑟几分。   从栏杆望去,灰蒙蒙的江面平铺在暗绿色的林地上,清冽的江风带着水木的淡香,穿过空荡荡的楼阁。   店小二蜷缩在柜台里,手托着下巴,正无聊地出神。   浪子兴给秦风斟了一杯酒,秦风笑道:“我此次的任务只是护送殷婷,所以身上并没有带太多钱。”   浪子兴也点头道:“我比你更糟,因为我没有带钱。”   秦风睁大眼睛道:“那你还请我喝酒?”   浪子兴道:“因为我知道这里的老板人很不错。”   秦风顿时语塞,半晌,他才抿嘴一笑,招呼了下老板。   酒楼老板满脸赔笑的跑过来,问道:“二位何吩咐?“秦风道:“你的酒不错,可惜今天我们都没带银两。”   老板笑道:“不必破费,二位的账已经有人结了。”   浪子兴与秦风同时放下酒杯,忙问道:“谁?”   “我。”一声空灵优雅的回应传了过来,散进了每个人的耳膜。   两人顺声看去,一个蓝衣白靴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她形影消瘦,皮肤苍白,一头乌黑的鬈发瀑布般地垂至腰际,纤纤微摇的身姿,宛若秋雨中零落的百合,令见者生怜。   她走到他们面前,一摆手,酒店老板便躬身退下。   浪子兴与秦风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女子倒先说话了,她微笑着问道:“我可以坐下吗?”   她的笑容很美,仿佛淡淡的云霞,她的声音也似梦呓,清恬明心悦耳。   她实在是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女子。   浪子兴与秦风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她优雅地坐下,目光在两人的交视中摇移不定。   浪子兴看向她,在她身上,有股曼陀罗花的香气,安静的眼眸里,有股沉香的媚艳,仿佛雪夜的星光,可以把黑魆魆的夜空照亮。   女子左眼的眼角下,有颗血红的泪痣,鲜活的红色缀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竟像是带了无穷的诱惑。   女子注意到浪子兴在看她,她迎过去,迎上了浪子兴的目光。   浪子兴微笑道:“我们认识?”   女子摇摇头。   秦风刚想发话,女子便轻语道:“你们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请你们喝酒?”   两人交视一下,笑了笑,点点头。   女子的面庞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美丽的笑容,说道:“那我建议我们边喝边谈。”   浪子兴与秦风不想拒绝。   换做任何一个男人,能与一位漂亮女子同桌对饮,谁也没法说不的。   浪子兴给女子倒了一小杯酒,女子轻轻道谢,她雪葱般的手指捏起酒杯,默默抿了一口。   之后,她缓缓道:“我叫苏芊芊,家住扬州,父亲是做茶叶生意,三个月之前,家父自秦淮而下入川采茶,说好半月便回,但到现在却没有半丝消息,家母忧虑成疾,卧在病榻,我一介女子,身无长艺,只好日日守在在这秦淮河,希望能等到一点家父的行踪。”   浪子兴秦风看着她,静静听着。   苏芊芊抬头又道:“我见二位气宇不凡,想必定是江湖人士,所以今日略带薄酒,还请两位公子帮忙……”   浪子兴与秦风释然,转念之间,心中已对面前的女子有了份无法抚触的感怀。   浪子兴道:“姑娘家父姓名可否告知?”   苏芊芊忙道:“家父单名一个穆字。”   浪子兴点点头,喝了一口酒,也将苏芊芊杯中的酒斟满,道:“我明日回去,可多方打听一下,你且莫要着急。“苏芊芊笑了,眼眸中闪烁起了潮湿的星光,她感激道:“那我代家母谢谢二位!”   秦风也安静的看着她,说道:“我今晚回微茫山,问一下世伯,他老人家应该有办法。”   说罢,他把目光转向浪子兴,笑道:“护送殷婷的事,你先帮一下忙。”   浪子兴道:“好。”   苏芊芊眨眨眼,举起酒樽,道:“我敬你们一杯。”   浪子兴轻轻笑了笑,手掌握向她的手腕,把她手中的酒杯拿下,放在自己面前,将杯中的酒倒出一半,又慢慢倒了一小碗米糟在里面。   浪子兴道:“这酒太烈,女子不能多喝,我掺了一点米酿,这既不失酒的香气,又可暖身。”   说完,她把酒杯递给苏芊芊,苏芊芊楞了一下,伸手接过,手指抚上酒杯的时候,无意间碰触了浪子兴的手心,宽大温和,带着丝丝流动的暖意。   她低下头,轻声道:“谢谢。”   浪子兴眼眉一弯,拿起了铜樽。   酒过三巡,坛子中空了许多,三人的脸上都有些热了。   天色阴暗了下来,凄凉的秋风扫过楼阁,吹起了一种难言的萧瑟。   苏芊芊在适才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这时,她突然问出了一句话:“你们就不怀疑我吗?”   浪子兴与秦风同时转过头来。   三对目光,在彼此的瞳孔里游移徘徊,一时间内,谁也没有作出答复。   少顷,浪子兴道:“我们为什么要怀疑你。”   苏芊芊盯着他道:“因为我本不认识你们,你们也不认识我,即使是乍然之间的相识,你们也肯信我的话?”   浪子兴默默的看着手里的铜樽,缓缓道:“我们相信你,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秦风道:“是你说的,我们本不认识,既然是陌生人,你又何苦来骗我们?”   苏然垂下了眼眸,静静地看着酒杯,静静地看着酒杯中苍白的自己。   “也许我说的话并不一定都是真的,比如说我的名字。”   浪子兴安然说道:“名字可以是假的,但你却是真的,我们既然交了你这个朋友,即使不知道你的名字也无所谓。”   苏芊芊的嘴唇翕动一下,她抬起了头。   浪子兴默默注视着她,轻轻淡淡地笑着,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阳光照进透明的水面,清澈地没有半丝尘世的铅华。   苏芊芊绽开了清恬的微笑,她的心,就仿佛像月亮沉进了湖底,迷迷离离,柔柔缓缓,她咬了咬嘴唇,已经明白,世上所有的幸福与不幸福,快乐与不快乐,都在这一刻开始了。      第二十七回 生死谁知      创世更新时间:2015-03-26 11:05:59 字数:3417   夜,沉闷,无风。   天边银星已隐去,大地一片漆黑。   楼上,虽点着火烛,但也挡不住这逼人的黑暗。   桌上杯碗狼藉,秦风在啜饮着最后几滴清酒。   酒味已经淡了,但他的人还没醉。   秦风似乎是永远都喝不醉的。   他的手指轻敲着桌面,眼光洒向远处的秦淮江,在默默等待着酉时的客船。   等待的时光是很难打发的,尤其是没有酒的时候。   秦风咂了咂嘴唇,静看着眼前微摇的烛火。   暗黄色的火焰,映衬出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已慢慢移近了。   脚步声若有若无,当一切静寂的时候,两对目光便在这间昏暗的楼阁里相触。   眼前的人,憨直的脸,白白净净,厚嘴唇,宽下巴。   “后凤雏”东方世。   秦风看了看,笑道:“你怎么来了?”   东方世也露出微笑,说道:“我来这儿当然是受了世伯的吩咐。”   秦风点点头,道:“你来的正是时候。”   东方世坐下,道:“愿闻其详。”   秦风笑笑道:“我本想回山庄打听个人,但既然你来了,我就没这必要。”   东方世扬起眉毛,说道:“哦?什么人?”   秦风道:“是一个扬州茶商,名为苏穆。”   东方世眼光闪烁,干笑几声,摇了摇头。   秦风见状,奇怪道:“你有何话要说?”   东方世灼灼的眼光看向他,道:“恕我直言,这世上根本没有苏穆此人。”   秦风略微一惊,手中的酒杯也登时攥紧。   东方世继续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见过一个姑娘,消瘦苍白,一头鬈发?”   秦风叹口气道:“她是苏芊芊。”   东方世却冷笑道:“她姓苏没错,但她不叫苏芊芊。”   秦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东方世道:“她叫苏然,是酆都女王苏红袖的女儿!”   烛光摇晃,秦风的眉头霎时间锁了起来。   这时候,她才想起了苏然在适才所说的话。   她问两人是否信她,原来是这重意思。   秦风放下酒杯,低声道:“她是在编造谎言让我回去。”   东方世点头道:“也许是这样,世伯的耳目早已了解到苏然已在扬州一带徘徊,所以特地让我来提醒你。”   秦风释然道:“那世伯让我们如何处置?”   东方世道:“静观其变,不动方为上策。”   秦风道:“我明白了。”   东方世微微一笑,手指叩了叩桌面。   少顷,他又道:“你的酒喝完了?”   秦风淡淡道:“好酒总是不多。”   东方世眨眨眼,将手伸入怀里,拿出一个翠绿的玉瓶,揭开红封,一股沁人的香味顿时弥漫进了秦风的鼻孔。   秦风笑了,慢慢道:“十三年的竹叶青。”   东方世点头笑道:“你可真懂酒。”   说罢,他给秦风斟了满满一杯,目光闪亮道:“请。”   秦风不再客气,举起酒杯,一仰脖子,芬芳的液体便顺着他的喉咙而下——   而就在这时,东方世的目光猛然变得锐利无比!   寒光突闪的瞬间,一把青钢的匕首自他袖中冲出,直刺向秦风的咽喉。   只一刺。   匕首从秦风的前颈的血管刺入,后颈穿出。   血立刻激飞,雾一般的血珠四溅。   秦风整个人便向后倒去,桌椅也登时倾翻。   他脑海中的光影,十余年的岁月,都在这刹那之间迸散。   酒杯被摔得粉碎,赤红的血液,混着满地的酒水,在东方世脚下缓缓蔓延……   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充斥了四周,若未曾亲身体会到,谁也无法想象那种气味有多恐怖。   东方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笑容隐藏在烛光的暗影中,仿佛黑夜里虎狼的齿牙。   秦风的眼睛还是瞪着的,细密的红丝布满了他的眼眶,嘴边的鲜血还在不停地滴下。   他的瞳孔已缩小,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不信。   他不信自己会在喝酒的时候被人杀死,也不信杀他的人会是自己的朋友。   凄凉的夜风刮了进来,他的体温仍在,但血已在慢慢冰冷。   东方世静静看着他,就仿佛看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喃喃道:   “我与苏红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合作,苏然的秘密我自然不应该告诉你,而我之所以说了这件事,是因为死人是不会吐露秘密。”   “你跟着孔云霄,活到死也只是个连酒都买不起的穷鬼,而我要做的事,就算你活到下半辈子都猜不透……”   灯火摇曳,东方世缓缓的转身离开,沉稳的脚步声,若有若无,渐行渐远,直至静寂。   寒风还在吹。   残月当空,四下无音。   夜色中的秦淮河,无风无浪,平静地令人窒息。   临春楼里,灯火已灭。   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至少今夜是不会有人知道。   月光黯淡,铺展在楼后客房的花丛间。   萧萧落叶洒满了花丛旁的阡陌,浪子兴踏着枯黄的秋叶,匆匆走过。   当他走至苏芊芊的房间时,屋里的灯忽然亮了。   他停下,转过头,就已看见她走了出来。   她依然是蓝裳白靴,温柔的鬈发,但现在,她的身上似乎多了点什么。   浪子兴虽不知道,但却感觉得到。   苏芊芊也感觉地到。   那是一种最美好的东西。   两人默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也没有互相寒暄,只是彼此看着对方,眼神中的话语,已足已胜过一切。   苏芊芊虽然瘦弱地令人心疼,但在某些事情上,她比任何人都更直接,都更有勇气。   轻风拂去,苏芊芊开口道:“浪子兴,在你心里,有过中意的姑娘吗?”   浪子兴笑了笑道:“应该有吗?”   苏芊芊道:“即使有,我也会当做没有。”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笑了,贝齿轻咬,声音无端地好听,含着三分捉弄,一份戏谑,顽皮却温柔地促狭。   浪子兴虽然也在安静地看着她,但眼神中却有些迟疑。   苏芊芊走上前,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夜色里,浪子兴清楚地看见了她闪烁的眸子,流淌着诡异的光彩,把黑黢黢的夜空照亮,她轻盈的腰肢,像柳条一样,风吹过,纤纤款摆。   两人彼此之间已几乎没有距离,浪子兴甚至能听见她小鹿般紧张的心跳。   曼陀花的香味,在漠漠的月夜里沉浮。   她看着他,樱唇轻启道:“我喜欢你。”   浪子兴的手颤了一下,他紧张而又略带一丝犹豫地说道:“我……”   话未完,苏芊芊脚一踮,两片薄薄的嘴唇便贴上了浪子兴的唇瓣。   时间仿佛在刹那间停止,这世间也似在一瞬后化为轻飘飘的虚无。   他的鼻腔里,有她清芬的发香,而她的脸颊上,有因他而起的温暖。   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只剩彼此之间悠长的心跳。   秋风带来了远处的萧凉,却带不走这里脉脉的情意。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月光洒下,两个人的身影才慢慢分开。   她浅浅地笑着,笑容中,含着几分羞涩与不安。   浪子兴清俊的眸子漫漫扫过她的脸,一种内心深处溢出的温暖,开始随着秋水蔓延。   苏芊芊脸红地低下头,转身推开房门掩了进去。   花丛在夜风中摇摆,浪子兴站在门外,似是有点失神。   半晌之后,他笑了下,也慢慢地离开。   黑夜虽深沉,但浪子兴感觉自己的呼吸吐纳都是淡淡的芬芳。   这种芬芳,已经在他的心里。   他走过小路,踩过落叶。   夜更深,已至子时。   四周是出奇的安静。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丝空气的波动突然传入浪子兴的耳朵。   是羽类暗器射出的声音!   浪子兴心中剧颤,脚尖一踏,身形便猛地向后掠去。   苏芊芊的房里还亮着灯光,黯然的灯影下,一个人影眨眼间飘过——   浪子兴疾行至她的房前,推开屋门,只见苏芊芊依靠着桌子,两颊通红似火,地上,已多了一只打碎的茶杯,青绿色的茶水泼了一地。   这时候,浪子兴注意到了旁边的窗子。   雪白的窗纸上,有个针眼大的细孔,孔的边隙上,还残存着淡淡的诱人的香味。   这种味道,行走江湖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是春毒!   适才定是有人用线或金针之类的暗器,涂上这种毒药,穿过窗户射入了苏芊芊所喝的茶水中。   登时,浪子兴的心便提了起来。   他回过头,只见苏芊芊已腮晕潮红,吐气若兰,媚眼如丝,浑身香汗淋漓,一绺绺的的秀发粘在额上,口中不断地呓语……   浪子兴急忙跑到床前,用冷水打湿了方巾,想盖在她的额头上散热,不料刚靠近她,苏芊芊突然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浪子兴,忽然又用两只玉手死死地抓住了浪子兴的衣襟,使劲把他揽进怀中,浪子兴惊悸不已,口中不断劝道:“芊芊……芊芊是我,清醒一点……”   谁知苏芊芊像疯了一般,紧紧地用手抱住她,口中不断念道:“子兴……子兴,救我……”   浪子兴的心在颤抖,浑身僵硬如铁,但就在一刹那,身后厉风忽起——   “唰”一下,一枚铁弹丸从窗外射入,狠狠击上了浪子兴的后脑。他顿时两眼一蒙,四肢突然麻木,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倒下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一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   东方世带着淡淡的微笑,不紧不忙地移到苏芊芊跟前。   苏芊芊已两眼失神,思想已经错乱,看着眼前的东方世,竟似看成了与浪子兴一样的面庞。   她扑过去抱住他,东方世没有拒绝。   少顷,屋内春意融融,东方世已把苏芊芊的的衣装尽数脱去,她的秀发披垂下来,乌黑发亮,衬着白皙透明的肌肤,弥漫着少女特有的体香,还有那那特殊的曼陀罗的味道。   东方世也脱去上衣,转身把苏芊芊抱起,脸上挂着诡秘而又奸邪的笑容,喘声道:“别急,让我来安慰与你……”   苏芊芊被媚药迷昏了头脑,四肢紧紧地盘住东方世,口中不断轻呻。   灯光朦胧,模糊了一切。   窗外,寒月如刀,大地如墨。   二楼之上,秦风的尸体在血泊中静静躺着。   楼后房里,浪子兴还至今昏迷不醒。   东方世,头上暴出青筋,他为自己感到自豪。   因为在今夜,他享受到了杀人与欲望的双重快感!   黑夜仍未散去,天明遥遥无期。      第二十八回 迷雾重重      创世更新时间:2015-04-08 17:54:27 字数:3791   天边下起了小雨。   雨才来,本斜挂天边的残月,就已给乌云遮住。   冷雨潇潇。   浪子兴躺在乱从荒草中,就像是一堆烂泥。   也不知多久,他才从地上爬起。   他的面色更苍白,神情疲倦而惊讶,张目四顾,似乎是想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里的西面是一大片荒凉的山丘,东面是即将枯萎的林木。   他抱住头,仿佛在极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浪子兴转过头,眼前的人,不是别人,他当然认识。   红凤儿,蓝雀儿。   此刻,红凤儿眼睛中满含着怒火,一动一动地盯着他。蓝雀儿也只是站着,神情不安。   浪子兴心中的疑云更深,不禁开口道:“两位姐姐,你们怎的来了?”   红凤儿似是没听见他的话,慢慢走了过来,一字一顿地问他:“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浪子兴一时语塞,嘴唇翕动几下,然而还未等开口,红凤儿玉手一扬,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掴在了他的脸上。   浪子兴被打地倒退几步,脸上火辣辣的肿痛使他懵在了原地。   红凤儿几乎是在怒吼:“说!你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浪子兴既惊讶又不解,断断续续道:“我……昨天……”   红凤儿欲再上前一步,蓝雀儿伸手拦住了她,劝道:“此事蹊跷,让我们先问清楚。”   红凤儿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蓝雀儿走过来,看着迷茫的浪子兴,慢慢解释道:“子兴,昨晚的事,你当真想不起来了吗?”   浪子兴额头上冒出筋管,像是很无奈,摇了摇头。   蓝雀儿叹了口气,缓声道:“你近半月未归,大堡主二堡主都十分担心,所以派我二人前来寻你,我们一路打听,得知你与群英的秦风,殷婷来到扬州,我们一路赶来,到临春楼落了脚,但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却——”   话到这儿,蓝雀儿似乎有点语塞,眼神也不安了起来。   浪子兴的心咯噔一下,急声道:“我怎么了?”   蓝雀儿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你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身边倒着一个女子……”   浪子兴的脸唰一下白了。   红凤儿冷眼看着他,问道:“如果是一般的女子也就算了,但她,却不是……”   浪子兴颤着声音道:“她是谁……”   红凤儿道:“酆都女王的女儿,苏然!”   瞬时间,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苏然,怎么会是她……   苏芊芊,苏芊芊就是苏然……   他的脑子飞速的想着,想着昨晚苏然说过的每一句话:你为什么要相信我?   浪子兴,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知道你没有,所以,我喜欢你。   那淡淡的曼陀花的香味,水蓝色的衫子,忧伤的眼眸,憔悴的身体……   想到这儿,他顿时心如刀绞!   恍惚间,他的记忆又回到了那天晚上,那层破开的窗纸,在他的脑海里尤为清晰!   浪子兴猛然抬起头,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她被人下了春毒!我到的时候,毒性已经开始发作!”   红凤儿蓝雀儿同时睁大眼睛,怔在了原地。   少顷,她们马上道:“接着说!”   浪子兴道:“我想着为她解毒,被窗外的一枚暗器击中后脑,之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他说的话,每个字每个音都在激烈的颤摇,这自然不是假话。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各自都沉下了脸,眉间紧锁了起来。   若浪子兴的话属实,那么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就远远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这很明显是有人设计好的圈套。   她们想着,后背渐渐沁出了冷汗……   红凤儿攥紧了拳头,道:“看来,这是有人故意想挑起青凌堡与鬼阴司的拼斗。”   蓝雀儿道:“事不宜迟,你我速速去禀报二位堡主。”   红凤儿点了点头,之后,右手握住了剑柄,目光盯着浪子兴,一字一字道:“你也随我们回去!”   浪子兴一顿,似乎有点迟疑……   红凤儿叱道:“你还在想着那个丫头!”   浪子兴的双眸望向了后方的天际。   之后,他低下头,默默道:“好,我回去……”   秦淮河畔,灰褐色的河水缓缓流着。   辰时,没有渔家,没有渡船。   空荡,寂寥。   自远处,走来两个人影。   一个绿衣,一个粉黛。   殷婷与祝小虞迎着晨风,走向了江畔的临春酒楼。   朝阳还未及升起,空气中还很凉。   她们身上都泛着冷意。   一进去,掌柜的与店小二都稍稍变了脸色。   屋内没有炉火,冷冷清清,与平日里大相径庭。   殷婷注意到气氛的不对,转身走向柜台,把剑一置,对着掌柜的问道:“你这店出了什么事?”   掌柜的靠在柜边,支支吾吾道:“这……我们……”   殷婷见他神色不对,又问道:“昨天寄住在这里的两个公子呢?”   掌柜的闻言,身子哆嗦了一下,慢慢地道:“秦公子,他……”   殷婷的心沉了下去,手心比方才更冷。   她看着掌柜的,轻声问道:“伤了,还是死了?”   掌柜的低下了头,默默道:   “死了——”   殷婷与祝小虞,两人的额上相继冒出了冷汗。   祝小虞急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道:“尸体就在楼上,是被人穿破喉咙而死,我们都没敢动,一直在等你们。”   祝小虞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她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猩红的场面。   殷婷没有说什么,因为她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   她们只能等着世伯派人来处理。   祝小虞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有忙不迭问道:“还有一个穿白衣的公子,他在哪儿?”   掌柜的脸色似乎变得比刚才更不安,目光中满含着无奈与尴尬。   祝小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掌柜的叹口气道:“浪公子昨晚……与一个茶商女儿通奸……之后,便抛弃她离开这儿了……”   一个晴天霹雳,直打的祝小虞愣在当场!   殷婷的剑“叮”一声落地,一颗心仿佛坠进了万丈悬崖。   冷风吹了进来,祝小虞感觉腿发软。她靠着桌子一点一点坐下,她的身体也在被麻木一点一点蚕食。   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喃喃道:“不,不会的,子兴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殷婷捡起剑,一柄七尺长的软剑,在她手里却感觉重如千斤。   仅仅是一个晚上,却发生了如此多,如此难以置信的事。   两人就感觉像做梦一般,而且是醒不了的噩梦。   她走到祝小虞身旁,手抚上她的肩膀。   此刻,本爱哭的祝小虞,却没有半滴眼泪。   祝小虞抬起头,只问了一句话,但就这一句话,让殷婷重新攥住了手里的剑。   祝小虞道:“我相信子兴。”   殷婷看着她,此时的她,眼神里没有温柔,没有多情,只有一股难言的倔强。   殷婷说了出来,她的语调很轻,但却很清晰。   她说道:“我也是!”   雨还未停。   暮秋时的雨,本就是绵绵不绝。   秋雨肝肠断。   凄迷的冷雾,笼罩着远处的茫茫的荒原。   酆都鬼城,此时也更加阴森。   水滴落下的声音,回转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就像死亡的钟摆,无人的丧灯。   苏红袖坐在尖塔顶端的小屋里,窗外阴潮的空气不断侵袭进来,带走了周身仅有的一丝温暖。   身后陈旧的楼梯,此时发出了令人心颤的“咯吱”声,一个人的脚步在这安静的屋子里被慢慢放大……   苏红袖站起了身,回过头来。   她仍穿着一身血红色的长袍,在这黑暗的环境里就像一个凶怨的幽灵。   目光看去,一个带着斗笠,穿着草鞋的男人走了上来,浑身滴淌着雨水,两双手冻得发白,但他的脸却是红润有加。   “后凤雏”东方世。   苏红袖面无表情:“事情都办妥了?”   东方世道:“都办妥了。”   苏红袖点头道:“很好,那对于接下来你也应该有个计划。”   东方世道:“我心中早有打算。”   苏红袖道:“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东方世道:“丁沐华。”   苏红袖看着他,缓缓道:“你若杀了丁沐华,就等于让我与群英彻底摊牌。”   东方世取下了斗笠,对她笑道:“方未央马上就会回来,而他一旦回来,你之前做过的事不但会被昭告于天下,而且你自己也是性命难保。”   苏红袖嘴唇动了下,淡淡道:“你说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在方未央回来之前。完全地击垮群英,是吗?”   东方世道:“跟聪明人说话,不需多费唇舌。”   苏红袖又道:“你也应该知道,孔秀才并不是很好对付。”   东方世笑道:“他确实不好对付,但我跟了他这么多年,总会多多少少知道他的一些弱点。”   苏红袖道:“所以你打算先杀丁沐华。”   东方世道:“断了他的左右手,纵他有翻天覆地的本领,也难逃将死的命运。”   苏红袖闻言,点了点头,之后道:“看来你已经有十成的把握。”   东方世笑了下,说道:“既然选择与你共事,那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关系到我的生死,所以不得不多加考虑。”   苏红袖道:“很好。”   东方世戴上竹笠,转身走向了来时的暗影。   他的脚步刚移,却又停了下来。   苏红袖的眼光并没有从他身上离开,她已看出东方世还有话要说。   东方世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道:“你该去看看苏然,她现在很不好。”   苏红袖的手指动了动。   少顷,她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这话似乎有另一种意思。”   东方世道:“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把苏然召回来,她一人孤身在外,若当真遇到了什么,也难以应付。”   苏红袖冷冷道:“你话已说多,安心去做你的事便好。”   东方世依旧淡然一笑,挪开脚步,低下头轻轻下了楼梯。   苏红袖看着他,直到他的影子消失在渐远的回音里。   窗外是深沉的天空。   微茫山的树林都已萧森了。   深秋的静寂,在这座山谷里无言地沉默。   寒冷带走了昔日的生机,也带走了群英里的一个生命。   孔云霄石像般站着。   他面前有口木箱,箱子里躺着的就是秦风的尸身。   刀还留在喉咙上。   暗红的结痂。   这一刀究竟是谁刺的?   谁有那么大胆子?   酒楼的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他。   孔云霄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如冷铁一般,毫无表情。   可是忽然间,他的眼泪已流下。   沈泣站在他一侧,垂下了头。   她从未看到过世伯流泪,这种情景,不但悲凉,而且心痛。   孔云霄说过,群英是一个家庭,他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孩子。   但到现在,他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手底下出了叛徒,他也连叛徒是谁都没有事先预料到!   想到了这一点他全身都已僵硬。   群英,是他一手创立,其中的人都经过了仔细筛选,他对每个人都予以信任,可是现在,夜幕降临,天地溶入黑暗的阴影,他四下望着,却又感觉任何一人都有可能会是叛徒。   怀疑,是最可怕的利器。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几乎只有一个人才是他完全可以信任的。   他骤然转身,发出简短的命令:   “去找丁沐华!”      第二十九回 杀手行动      创世更新时间:2015-04-08 17:55:54 字数:3018   丁沐华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样,铜镜妆台,薄纱水粉。   她甚至不会打扮,不会让自己的肌肤变得更细嫩,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更迷人。   仿佛从见到这世界的第一面起,丁沐华就只是学会了冷酷与屠杀,身体里流的也全是黑暗的血液。   她的眼神也是黑暗的,每当她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死亡即刻就会降临。   她还喜欢杀人。   这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单纯的喜欢。   在她的脸上,曾溅上无数人的血迹,她的眸子,也曾欣赏过无数人临死前挣扎的表情。   她也曾经想过,若是有一天死亡降临在自己头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自己的血液流下,是否会有同样快感。   她死的时候,是否也会跟自己杀过的人一样,绝望,无奈。   丁沐华不信。   她至少不信现在会有人杀的了她。   因为一个惯于操纵死亡的人,往往最不愿面对的也是死亡。   没有任何人不怕死。   但只有一人,在丁沐华心里是唯一的例外。   “秀才”孔云霄。   孔世伯也许在她的世界里是完美与至高的化身。   世伯不论说什么,做什么,丁沐华都会忠心遵从,即使做错了,她也认为是值得的。   她对孔云霄的崇敬超过了对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病态的杀人欲望,一昧的追随守候,使得丁沐华变得在外人看来有些可怖。   但这并不影响男人们对她身体的向往。   她的皮肤很苍白,双腿又细又长,这些恰恰又能激起男人心里最原始火热的需求。   十个男人见到丁沐华,至少要有七个对她有想法。   垂涎她的男人很多,但死在她手下的男人更多。   用“蛇蝎”来形容丁沐华毫不为过。   没有人说得出她到底是正是恶,正如没有人分得清这世界是明是暗一样。   像这样特殊的人,走到哪儿至少不会没有人认得。要找到她也不会太困难。   所以东方世找到了丁沐华。   风过,树影婆娑。   满天夕阳,河水在夕阳下粼粼生光。   东方世也站在夕阳下。   在他的前方,静静的溪水旁,坐着一个孤独的人,黑色的衣服,瘦弱的身影。   他知道这一定是丁沐华。   东方世曾想出了三种法子来杀秦风,到最后只有一种奏效。那就是酒,秦风喜欢喝酒,那东方世就在他喝酒的时候杀死他。   等到准备杀丁沐华的时候,东方世想出了十五种法子,但到最后,却一种也没有用。   因为他发现丁沐华这个人根本没有弱点。   十几年的接触,让东方世深知丁沐华有多可怕,有多难对付。   所以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法子。   他直接去找她,一旦得手,他就必须杀死她。   哪怕有一丝丝的机会,东方世也决不放弃。   他已拿了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很久远。   他慢慢地,缓缓地朝她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轻的就像伺机潜伏的猎豹。   当一个人精神达到顶峰的时候,他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变得谨慎而小心。   丁沐华没有抬头,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任何细微的表情。   夕阳的金光倾洒而下,夜幕即将降临。   她忽然道:“你是来杀我的吧?”   东方世停下脚步,冷汗登时沾湿了后背。   丁沐华没有看到自己,更没有了解到自己的计划。   那她是如何看透自己心中的杀机?   丁沐华道:“沈泣说过,如果你背叛了世伯,那第一个目标就是我。”   东方世指尖有莫名的凉意。   他想说话,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丁沐华道:“秦风与你有恩怨?”   东方世道:“没有,但他挡住了我的路。”   丁沐华道:“那看样子,我也挡住了你的路。”   东方世道:“你明白最好。”   丁沐华道:“所以你非杀我不可。”   东方世道:“对。”   丁沐华笑了笑。   东方世看不见这笑容,但正因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所以他好像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威胁与压力。   丁沐华忽然道:“你是个聪明人,像你这样的人往往都懂得害怕。”   东方世紧咬着牙关,丝丝说道:“怕,我就不来了。”   丁沐华慢慢点了点头,道:“说得好。”   话一完,她就突然转过头来,刀锋般的眼神,深深钉入了东方世的骨肉里。   东方世瞬间觉得全身都已僵硬。   丁沐华道:“杀我,你有几成把握?”   东方世道:“一成都没有。”   丁沐华道:“但你还是来了。”   东方世道:“我虽杀不了你,但有个人却办得到。”   丁沐华道:“谁?”   “我。”一个沙哑的声音的响起,随之一人影立刻斜里逼近。   丁沐华的浑身肌肉都已抽紧,相距不到五丈,她却连他人靠近都不曾察觉。   她也没有回过头去看,脚步声的间落起伏沉稳有力,一听无疑就是个外家高手,而这江湖上,仅靠拳脚功夫立足的,除了丁沐华,就只剩一个了。   血面人。   一掌击碎莲池的颅骨,一掌拍断雷勇的后背,他的力量,是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然而,还未结束,血面人的话音刚落,又有两个人凌空翻跃而下。   这两人,一个高大肥壮,一个长脸精瘦,一个拿双铁椎,一个臂缠铁链。   他们一现身东方世立刻恢复了镇定,忽然对丁沐华笑了笑:“这下你知道我为何敢来杀你了。“丁沐华并不回答,却反问道:“你们都是鬼阴司的人。”   这两人立刻报出了自己的名姓:   “牛头牛阔海。”   “马面马原中。”   血面人冷笑下,道:“老夫是谁你不必管,你只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就好。”   丁沐华的瞳孔在收缩。   这世上还没有任何人能单独对付他们三个。   她已似乎想到了自己今日的命运。   血面人那里还在不停的说话:   “杀秦风只是为了震慑群英,而除掉你,我们则不得不动用所有的力量。”   “那场大屠杀的秘密,孔云霄已知道的太多,鬼阴司留他不得了。”   “你不是一直在找关闻吗,我们已经替你找到了,只可惜你这一辈子也猜不出这个人是谁。”   “你只管放心死吧,我保证孔云霄很快就会到十八地狱去陪你。”   他们的话语,就像一条条的毒蛇,直咬的丁沐华内心颤抖。   其实他们本不必这样做的,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让丁沐华心情紧张。   一个人一旦紧张,那么恐惧与疑虑就会随之而来。   而这些恰恰却是决斗中最致命的因素。   暮色四合,丁沐华的脸色已开始发青。   乌黑的夜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东方世的身形突的后移,箭一样的掠去。   他一动,其他三个人的身子也猛然窜出!   四个人几乎是同一样的身法,同一样的速度。   他们每个动作,每个细节,都计算地毫厘不差。   没有人能躲得掉这样的攻击,丁沐华也不能。   这一场战斗,就像将烬的明烛,短暂而灿烂。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武艺,都在那短短一瞬爆发。   世上绝没有人能形容这样的场面。   他们冲过去的时候,丁沐华反身迎上,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退路。   即使明知是死,也要舍命而上。   这便是丁沐华的方法。   丁沐华的动作并不慢,但跟他们比起来还是慢了些。   电光石火的瞬间,一条冰凉的铁链已绞住了她的脖子,她没有时间补救,左拳击出,一拳打碎了马原中的胸膛。   马原中立刻就像虾米般瘫了下去,但倒下的时候双手一攥,脖间的铁链嗒然收紧,丁沐华顿时眼前一窒,喉里的空气全被挤出。   前面人倒下,牛阔海的钢锥就到了,锋针一样尖利的锥头狠狠砸向了丁沐华的肩膀。   他听到了丁沐华琵琶骨被砸断的声音,下一瞬间的刺痛也让他惊呼出声。   丁沐华的右脚踢出,正踢中了牛阔海的要害,紧之收脚转胯,左腿劈下,一声闷响,赤红色的血液就溅满了他的前脸。   牛阔海应声跌倒,身形歪下的一刹,后背一弯,一记朝天脚直接踢翻了丁沐华,丁沐华下颌猛地合起,“喀拉”一下,破碎的牙齿与猩甜的红血一同溢出。   她整个人摔在了冰凉的土地上,耳边疾风一响,血面人的匕首从天而下,直直的刺入了她的小腹。   鲜血立刻激出,丁沐华的全身的肌肉突然全部失去了控制,就像断线的纸鸢,在无边的黑暗里猛然迸散。   她上半身抬起,眼球几乎突出了眼眶,面上全无人色。   那当然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她的脸已在瞬时间僵硬。   寒风在天空中呼啸,她的身躯完全倒下的时候,三个人才散开。   殷红的血迹渗入了泥土,两尺的长匕,刺透了丁沐华的身体,把她熔进了漫漫的无休永夜。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的双眼还未闭上。   她之前的时候,又怎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躺在这里。   她杀人,现在被杀,这就是她的宿命。   夜,死寂。   风中还残留着血腥气。   丁沐华静静的倒在那里,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三十回 十年一梦      创世更新时间:2015-04-19 12:14:48 字数:4623   一盏茶凉的时间,一尺红尘的记忆。   雪月风花,明月天涯,许多人走在世间的道上,多年以前到过的地方,多年以后还在淡淡追寻。   就像缥缈浮华的迷梦,从绽放到凋谢,从繁华到落寞,只是纸笔丹青的淡抹浓妆。   记忆追不过老马,但它仍在年华向晚的深处菡萏浅笑。   十年前的洛阳城,天空很蓝,渠水碧绿,街道明亮,不带哪怕一点点的忧伤。   但在她的眼里,所有的一切,都蒙着灰色的暗影。   她很穷,衣衫褴褛,头发乱乱糟糟,一双赤红的小脚长满了老茧,她从没有穿过鞋,也从未打理过自己的衣裳,常年的风吹日晒,让她的皮肤已像老树皮般干裂。   她只有七岁,自她记事起,就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带着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字,整日被饥饿与寒冷折磨。   她走在洛阳城的街市上,破烂的衣装在干净整洁的道路上显得格格不入,但她的眼神里没有羞惭,亦没有温暖,岁月的无情早已夺去了她原本的稚子童趣,留下的,是淡漠,对一切事情都冷眼旁观的淡漠。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地堆着小贩的货物,热气腾腾的包子,色彩斑斓的糖人儿,都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东西,摊子前,许多幼童们都在嬉笑玩闹,乐滋滋地吃着,但她默默走进,默默走过,又默默走远……   瘦骨嶙峋的脊背,风中微微摇晃的身体,脆弱地令人心疼。   烈日遥挂当空,她走到一处背阴的地方,坐下,将小小的身躯歪倒在的墙边角落里,凌乱的头发下,一张蜡黄执拗的小脸,任何人看不出她的心里,她的脑海中都想些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   穿过了洛阳城,就会走进北面的深山,那里有许多野果,野菜,还有兔子,山貂,被生活压迫的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自然中生存,如何让自己的生命不会截止到今天。   她蜷缩在一角,静静地睡着,仿佛只有在睡梦中她才真正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来,没有人知道她将往何处去。   尽管如此,洛阳城的天依旧很蓝,渠水依旧碧绿,人们的生活依旧喧嚣。   明晃晃的街道,车水马龙,来往行人锦衣华服。   午时,两旁的酒铺饭家都忙碌起来,茶碗杯盘相撞的清脆,烧菜炊烟的淡淡香气,一丝丝地渗入了她的鼻孔。   她睁开眼睛,无神地凝望着某处,打一边走过的顽童还在不停地向她掷石子,喷着唾沫,而她的脸上依然冰冷如初,仿佛即使天塌下来也不能让她动一动眉毛。   酒栈里的人来来往往,其中有一个穿着布衣的落拓青年,手提一壶酒,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到了门口,笑嘻嘻地原地转一圈,随后身体一歪,“嘭”的一声便摔倒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酒瓶也脱手而出,正滚落在她的脚下。   周围人都摇头笑了笑,这个青年显然是喝醉了。   她看着脚边翠绿色的瓶子,清澈的酒水正从瓶口汩汩流出,带着稍稍的芬芳的味道。   她没喝过酒,也知道酒不能用来充饥。但空瘪的肚子还是让她伸手过去拿起。   酒还剩一大半,她攥着小小的瓶子,似乎有些迟疑,她看了看倒在不远处的青年,他趴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什么,看样子是醉的不轻。   她微一犹豫,但举起瓶子,只是用嘴唇抿了一下,那甘冽的液体便滋润了她一度干涩的喉咙。   酒是苦的,没有闻起来那么香,至少她是这么觉得。   这时,那倒在地上的青年突然抬起了头,脸上还带着些许的泥土,怔怔地望着她。呆滞而又迷惑的眼神竟让她轻轻笑了出来……   也许是太久没有笑了,她笑的生硬而僵木。   但转瞬的一间,这一抹笑容就已消逝。   青年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边问:“你喝了我的酒?”   她不回答。   他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捡起酒瓶,眯眼一看,嘴里道:“还好还好……”   说罢他一仰脖子,喉咙上下一动,咕咚几声,一瓶酒就已然下肚。   他擦擦嘴,余光四下一扫,发现她还在看着自己。   于是他问:“我喝酒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看?”   但她却不搭他的话,自顾自说道:“你为什么还要喝?”   他道:“因为我喜欢喝啊。”   她道:“但你不该喝那瓶酒了。”   他道:“为什么?”   她道:“因为我喝过。”   短瞬的沉默,青年人却懂了她的意思。   她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青年人擦擦嘴,走过去,微一俯身道:“我可以坐下来吗?”   她没有看他,只是道:“不可以。”   青年人笑笑,将酒瓶放在了地上,想了一会儿,之后,他伸出手,“嚓”的一下将自己衣服撕破。   她转过头来,奇怪的看着他。   周围的人也将目光聚集了过来。   这时他身上的青衣已经破烂不堪了,然而他又弯下腰,一把将地上的泥土抹在了自己脸上。   她看向他,现在他的样子已经与街头乞丐无异。   青年人却是一脸认真的说:“现在我可以坐下来了吗?”   她依旧不理不睬,又把头偏了过去。   但他却似获了许可一般,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   两个人,彼此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午后的阳光很慵懒,照在城里的大地上,是点点烁烁的金黄。   青年人慢慢的说道:“你还小,或许根本听不懂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有的人活在世上,他所做的事,只要没有愧怍自己的良心,那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别。”   他看了看一旁默默的她,笑了下。   这时,她也转过头来,对他道:“我是不懂这些,也不想去懂。”   青年人微笑道:“以后你会懂的。”   她冷笑一声,立身站起,径直走向了街道。   她的确很冷漠,连即使对她友好的人,她也要回避。   就像是一头习惯了独来独往的野兽,入了人群中,一颗心就会慌乱。   她七岁,但已习惯了孤独,孤独才能让她安定青年人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没有多说什么。手伸入怀里,拿出那瓶酒,送到唇边。   但瓶里已没有酒。   到洛阳北门附近,人流也慢慢少了,放眼望去,已可以看到远处连绵的山峰。   山是无穷尽,可是人呢?   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问题,对于年幼的她似乎很是渺茫。   她没有想过要如何活下去,因为光阴对她折磨,已经让她感到生命其实是一种奢侈。   她也不敢希冀生命里有多大奇迹出现,在她世界里,早已没有了光明。   她的心在一出生就已经死了。   寂寥的长街,渺远的天穹。   她静静地走在道上。   城里的客栈人还未散去。   客栈里的喝酒谈话声,一点点透进了她的耳朵。   “花蜂张何,朝廷赏金三百两。”   “一个刚出头的采花贼,就值这么多钱。”   “我说贾老四,你当真是没见过值钱的,区区三百两,也只能算是一个江湖小丑的价数。”   “那你说武林里谁的头颅最值钱?”   说话的人冷哼一声,又略微压下声音道:   “秀才孔云霄,黑道出价黄金一万两。”   话一落,整个客栈一片唏嘘!   她登时停下了脚步,偏头过去,少顷,她踮起脚,悄悄走至客栈门前。   木制的屋门被她轻轻推开一缕细缝,眯眼看去,客栈里围坐着不少江湖人物,有两人站起,其中一个圆脸蓝帽,一副商人模样,一个面留虬髯,人高马大。   虬髯大汉说道:“现在黑道已广散孔云霄的纸像,任何有能力取下他的头颅之人,几乎都在磨刀霍霍。”   说罢,他从衣襟里取出一卷画,面向众人平展开来。   她不禁睁大了眼睛——   画上的人,文文静静,普普通通,赫然正是方才与自己说话的醉酒青年。   她的心在瞬间跳的飞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退了回来。   她站在街道中心,怔怔地想了好久。   一万两黄金,在许多人看来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但却又有多少人为了这不切实际的财富去赴汤蹈火。   她原路折返,缓缓走向了城中心的铁匠铺。   申时的阳光,已经有了些暗淡的意味。   她在铁匠铺后面的废铁里,找到了一块锋利的刀片。   她把刀片藏在袖中,薄薄的利刃划开了她的皮肤,微微的血液沁出,她也没有感觉到痛。   接下来要做的事,她的心更不会感觉到痛。   她被困苦麻痹了知觉。   因为她需要安定,需要钱。   街上人渐渐少了,但她还是到了他。   那个青年还是在那儿,默默坐着,似乎是在等她回来。   他看见了她,脸上立即便有了笑容。   她走过去,青年人就站了起来,然而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就蓦然觉得上身一凉,一把尖利的刀片已刺入了自己的左肋。   她的动作流畅而顺利,不带半点犹豫。   他也没有丝毫防备。   这世上又有谁会想到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会杀人呢?   她曾杀过狼,杀过野猪,今天是她第一次朝人动杀机。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觉得杀人比杀野兽容易简单地多了。   至少是眼前这个人。   青年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但眼神里却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   他只是说:“为什么?”   她的回答也很简单:“因为我需要钱。”   他的嘴边已有血丝流出,道:“来钱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要选择杀人?”   她冷冷道:“因为这个法子来钱快。”   他静静看着她,眸子里是明镜般的澄澈。   慢慢的,他握住了她的手,宽阔而有力的大手,正把那沾满血迹的刀片缓缓拔出。   殷红的血浸透了他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他用手抚贴住伤口,缕缕赤红正从他指缝间外渗。   然而她手一突,刀片又一次扎进了青年的胸膛。   热热的血顺着她的胳膊滑下,她的脸依旧冰冷,眼神依旧无情。   他还是一如温和的语调:“你无论刺我多少次,我都不会死的。”   她咬紧牙齿,道:“为何?”   他道:“因为我想活着。”   她怔了下,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   他继续道:“只要你想活下去,即使你受了再大的伤痛,也会一如既往的站起来。”   她突然道:“我不懂这些,我只想杀了你。”   他默默道:“等你有了朋友,有了自己所爱的人,所珍惜的人以后,你就会懂了,我相信。”   她的手在颤抖,嘶哑的声音道:“我没有朋友,这辈子都不会有。“他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眼睛,就像一位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儿女:“不,你错了,无论你有多孤独,在前方,总会有一群朋友在等着你。”   朋友,亲人,爱人,这些陌生到心痛的词,她也何曾不想拥有!   但她孤孑,她穷,她一无所有。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配当别人的朋友,亲人,乃至爱人!   她嘴唇猛地翕动起来,手一扬,将刀片使劲拔出,后退几步,几乎是在嘶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讨厌你,你却故意把衣服撕烂,我要杀你,你却没有任何反抗,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去这样去做?”   青年人静静听完,慢慢走了过去,伸出手,抚向她小小的额头,笑道:“无论你犯了什么错,但你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啊……”   眼泪顿时模糊了她的双眼,哽住了她的喉咙。   所有对岁月的悲苦都在一刹那倾注了下来。   他俯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花。   她也抬起头,浑浊茫然的双眼,慢慢融进了他眸子里清澈干净的天空。   但是,就在下一刻,青年人的身子一震,一声刀剑切开皮肉的声音同时传来!   两只人影闪现而出——   虬髯大汉与贾老四,各持一把短剑,瞬间刺入了青年的后背。   血飞激,洒落在地面。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恐惧不安。   但他却笑着对她:“没事儿,没事儿……”   笑的时候,一点一点的鲜血就从他口里流下。   几乎是转身的一刹,青年人手挥出,一股疾厉的掌风应声而到。   虬髯大汉的登时被震得离地飞起,狠狠摔在五丈开外,贾老四拿剑斜插,青年人不闪不避,反手又是一掌,贾老四直接被像扔麻袋似得跌出,痛哼一下滚落在了长街的另一端。   她在后面看着,看的很清楚。   她眼角的余泪仍在。   青年人打发了那两个人,霎时后脸就白了,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她立刻跑过去,跪下小小的身子,贴在他身旁。   她眼中盈盈闪动,伏在他的胸膛上,哀声道:“你说过的,你不会死……”   他笑了,笑容依旧那么温和,他道:“放心,我没那么脆弱,但你也要答应我,像我一样,要活着,为了以后的亲人,爱人,朋友……”   她不住地点头,眼泪点点而下:“我会的,我会的。”   他微笑着说:“很好……”   话说完,他抬起了目光,苍俊的眸子望向了北方的天空——   “翻过两座山后,你会看到一条江,江的另一边,住着一个穷酸秀才,他没什么本事,但却有一群朋友,他们一直在那个地方等着你。”   她的眼泪滴在了他的胸膛上,她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十年前,他叫孔云霄,她叫丁沐华。   十年后,他是群英的创始人,声名远播四海,而她是群英第一大无双,武林中顶尖高手之一。   也许以后的以后,会有人遗忘了这段故事,但他们不会遗忘。   丁沐华一直记着,一直记着那个夏天,洛阳城,绿玉酒,青衫人。   她也答应了他,为了亲人,爱人,朋友活到了现在。   因为黑暗不论多么漫长,光明迟早总会来的。      第三十一回 以牙还牙      创世更新时间:2015-04-19 12:15:50 字数:2464   记忆的流云在淡淡远去,时光吹散了昔日笙箫的百转千回。   十年岁月,一抹浮尘不定的旧梦,就这样在她脑海中慢慢铺张,渲染,沉淀……   她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天空还是青冥,夜风还是凄冷。   风干的血液,在她皮肤上凝结,逐渐麻木她的身体。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她灰色的瞳孔,在慢慢缩小,这个深秋的世界似乎已愈来愈远。   自己死了?还是活着?   究竟又为什么活着?   天边没有星光,没有月色,什么都没有。   但她却看到了影影幢幢的人群……   他们是谁?   眼前的景象,在慢慢被一片光晕洇化,朦胧而柔和的色彩。   渐渐地,她看见一个长头发,瘦脸庞的小女孩在向自己招手,小女孩微笑起来就像二月的初雪:“我叫沈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接着,光晕又在静静飘散,秦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他没有任何痛苦,只是笑着淡淡道:“丁小妹,世伯给了我些钱,我想我可以请你喝酒……”   短短一瞬,秦风消逝在了遥远的天际。而这时的她,似乎又回到了波光粼粼的苍竹江,暮色的霞光照亮了她的身体,孔世伯站在她面前,正微笑着道:“我希望你下一次见到血面人的时候,能够把他的头颅给我带回来!”   缥缈遥远的声音,虚虚无无的世界。但他们的音容笑貌,却又那么的清晰!   丁沐华渐渐地睁开了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珠,看见了头顶青灰色的天穹。   十年之前,自己一无所有。   十年之后的现在,自己又有了什么?   朋友,家人,爱人……   丁沐华在问自己。   自己到底有什么!   即使有了自己在意的人,但自己不够强大,又有什么意义?   我乃群英第一大无双,生死无双丁沐华!   我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岂不太可笑了!   岂不太可笑了!!   “世伯,你所说的活着,就是要变强!变强至足以保护最重要的人啊!”丁沐华一声惊天的厉吼,眼泪齐涌而下,身形像一只突飞的雄鹰乍然升起!   刹那,惊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东方世不禁亡魂大冒。   电光一闪的瞬间,马原中的头颅“砰”的一下高高飞起,血顿时四下飞溅,丁沐华的腿以极快的速度直接踢断了他的脖子——   马原中一倒下,牛阔海的脸色都变了,手中钢锥还未来得及举起,蓦觉一阵冷风袭面,接着丁沐华的拳头便到了,“克勒”一下,他整个心胸猛然凹陷了下去,五脏六腑被瞬间打碎。   残忍,果断,准确,这时候的丁沐华,速度已是人不能所达到的速度,杀人已不是单单的杀人,而是一种浴血屠戮,挡我者死的霸气!   血面人暗叫不妙,身形倏的退去,速度更甚于流星。   但下一刻,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他浑身汗毛顿然收缩。   贲张而出的血红双眼,凌乱不堪的满头散发,眼前的丁沐华就像一个缠身而绕的厉鬼,无论他速度有多快,武功有多高,在她的面前,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无法形容的出拳速度,已像疾风骤雨般地劈砸而下,每一拳都带着震动山河的气魄,这种招式,简单直接,干脆果断,易挡易防,但血面人只接下了五拳,就被刚烈的后劲迫了个趔趄。   天下武功,万流归海,精妙复杂的技巧,眼花缭乱的攻击,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任何最强的攻击,都始于基础,丁沐华把基础的拳脚发挥到了极致,这种武功,就像擎天之柱,是永远无法撼动的。   猛恶的拳势之后,又是浩如洪涛的踢击,丁沐华凌身翻胯,左右脚挟卷着冰冷的夜风无情地倾盖而下,血面人闷吼一声,双掌倏伸,猎猎惊风匝地而起,风雷之音欲破苍穹,两人腿掌接实的一刹那,两股劲气四散开来,激地黄沙滚滚,四周林木簌簌而抖。   丁沐华身形飞出五丈外,半空翻身,飙然落地,突然这时,她周身猛地一凉,四颗铁弹丸已“喀”地一下打碎了她的肋骨,剧痛的感觉侵蚀了仅有的气力,她顿时膝盖一软,匍匐在了地上。   东方世在一旁的丛林里,他终于也已出手。   多年对群英的了解,已让他在每个人那里学到了很多,包括沈泣的暗器手法。   丁沐华又再次倒下,小腹伤口处的鲜血慢慢流出,血已流的太多,已依稀看到了内脏……   她咬碎了牙齿,一只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颤抖着支撑起了千疮百孔的身体,头发粘在两鬓,上面落满了灰尘,血液,泪水。   深夜的寒风凛凛而来,她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下一刻,丁沐华心一横,双拳一攥,整个人又斜斜掠去,血面人也展开身形,脚底生风,一个电弹,硬生生截住了她,丁沐华脚蹬离地,低空翻身,跃到身后,血面人迅疾转身,怎料扑了一个空,丁沐华又在短短的一瞬俯下贴地,右腿突地扫来,血面人猛一阵摇晃,应声摔倒,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丁沐华举起拳头,用劲最大力气,狠狠击上了他的脸庞——   “克”的一阵巨响,血飞洒,红色的面具被她完全打碎,破裂的残片朝四周溅出……   四目交视的一瞬,丁沐华认出了他!   血面人!   来去无踪,身透诡异的血面人,原来就是他!   血面人没有了面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顿时涌上心头,乍然间左右掌拍出,激起的劲风呼呼作响——   丁沐华惊讶之余,忙不迭后仰凌空翻去,落地之时,双脚一踏,身体再次升空,躲开了东方世射出的铁丸。   血面人的真实身份已经知晓,那么阴天子的失踪,苏红袖的的担心与那场大屠杀的秘密,就已经解开了一半!   现在她不能在此多呆一刻了,她要回去,她要把她所看到的,所知道的告诉世伯。   求生的欲望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她必须要活着,即使不是为了武林劫运,也要为了死去的秦风。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粼粼河水……   血面人跃空而至,人未到,掌风已到,疾风般的劈出十三掌,滚滚劲道形成一股庞大的山海,同时东方世手一掷,数不清的铁丸飞射而来,丁沐华心一紧,身子跃出,螺旋般凌空而起,掌风霎时间环绕在了四周,十余颗铁弹丸纷纷偏了方向,之后又猛一回身,借着血面人的掌力,流星般划向了几丈外的大河。   |“扑通”一下,冰凉的河水溢满了周身,寒至骨髓的感觉暂时麻痹了她的疼痛。   丝丝血水浮上了河面,她的人在河里渐渐沉到了深处。   荡开的涟漪,在夜风吹刮下起了层层波纹。短短的时间,河面上就再无动静。   东方世与血面人疾行至河边,拳头攥地异常地紧,指甲几乎全部都掐进了肉里。   黑夜没有月色。   两人的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干硬而生冷。   这场不长不短的决斗,折了鬼阴司的牛头马面,重伤了血面人。   也许是他低估了丁沐华。   但东方世心里很清楚,丁沐华其实在第一次倒下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而她之所以能再站起来,是因为有个人给了她第二次活着的机会。   这个人他当然也知道,也很熟悉。   而且接下来他就要和这个人正面交锋。      第三十二回 阴司阎罗      创世更新时间:2015-04-25 14:00:49 字数:3747   黎晓时分,和熙的微风穿拂过一片莽莽苍苍的石林。   天色渐渐明朗起来,几颗稀疏的白桦树在晨风中微微揺拽,路边的沙石也度上了一层金黄色。   红凤儿,蓝雀儿,与浪子兴,三个人缓缓走在枯干的土地上。   望眼看去,西边淡蓝色的穹顶下,起伏着绵延的翠绿色的山岭。   恨铃谷青凌堡已经不远了。   微凛的空气,无言地静默,浪子兴的心随着脚步的间落而不断收缩。   他面色苍白,嘴唇紧闭,眼眸中带着些许的不安。   距山谷愈来愈近的时候,浪子兴的步子已有一丝发虚,因为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即使是自己身陷囹圄,遭他人暗算,但鬼阴司并不一定这么想。   现在他已是没有话可以说的出,沉重的阴影已像大山般压在了他的身上。   地面上歪歪斜斜的小草,被深秋的寒露磨去了生机。远飞的南雁,带走了和风细雨,留下了寂寞苍凉。   他抬起头,望着天边的那抹湛蓝。   青青的蓝,空灵一如秋日的初语。   他想起了苏然,想起了她湖水一样蓝的衫子,微笑时会说话的眼睛,还有那含忧带伤的身影。   她现在在何处?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她是否又会怨他?   纯净明真的她,瘦弱地令人心疼,她说她喜欢浪子兴,但还未得到一个答复,她就已被人玷污。   而且事情发生的时候,浪子兴就在她的身旁!   一想到这儿,浪子兴额上的汗珠就簌簌掉下。   在有些事情面前,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即使权望再高,能力再强,该发生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   时间在淡淡流去,而天色却没有变的明朗。   蓝雀儿回过头看了一眼浪子兴,没有属什么特别的话,只是用很平常的口气道:“到前面的树林旁,我们坐下歇会儿吧。”   浪子兴没有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红凤儿也在看他,这时已忽然叹了口气。   在她们姐妹眼中,浪子兴还只是个孩子,当年青凌堡众弟子合力击退丧门五老星的时候,流过的血,流过的泪,都寄托在了这个小小的生命上。   眨眼间十几年一晃而过,浪子兴已长大,但她们还是希望江湖上的阴谋凶杀不会降临到浪子兴头上。   但事情还是发生了,或许她们早该预料到,苏淮浪家的唯一传人,是不可能脱离这个江湖半步的。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已经被这个世界所选择,而不是他们选择了世界。   改变不了的事情,就要学着去接受,人毕竟要活着,那何不活的快乐一些呢?   所以蓝雀儿坐下来的时候,拍了拍浪子兴的肩膀,对他笑笑:“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们,相信青凌堡,一切会好起来的。”   浪子兴闻言,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干硬的笑容。   他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红凤儿一直在低着头,似乎是在回想什么事情,但她刚要启唇,眼神就变了。   蓝雀儿与浪子兴也注意到了气氛的不对……   不远处的簇簇石林中,一个高大挺直的身影,正朝她们慢慢移近。就像一排昏暗的乌云,遮挡住了即将到来的阳光。   这个人步伐稳健,脚底生尘,一身血红色的布袍在荒原中分外扎眼,他的面庞犹如死尸一般干枯僵硬,泛着青黑色,腮颔处满布着钢髭铁须,白厉厉的牙齿参差不齐地露在唇外,最可怖的是他那双怒狮一样的黄眼睛透着狠恶,正死死地盯着浪子兴。   蓝雀儿与红凤儿只觉周身寒气大冒,这个人的存在竟然让她们感觉如同身处在森罗地狱一般可怕。   不待她们回过神来,红衣大汉就先发话了:   “浪子兴,有罪!”   红凤儿一手攥住剑柄,沉声道:“哪来的狂夫?敢在青凌堡境前出言不逊!”   红衣大汉死皮一般干冷的脸抽动一下,嘶声道:“老夫奉酆都女王之命,追擒浪子兴,谁若有干涉,我定让她们尸骨尽碎!”   蓝雀儿冷笑一声道:“你倒是说说看,子兴何罪之有?”   红衣大汉道:“下药迷情,侮辱苏然,事后独自离去,狂妄至极!”   红凤儿道:“那你们可有证据证明是子兴干的?”   红衣大汉道:“老夫奉命行事,不需要知道太多。”   蓝雀儿冷哼道:“不加考虑就下令抓人,苏红袖行事未免太草率了些。”   红衣大汉瞪眼道:“话已说多,二位若再不离开,我就要强行拿人了!”   红凤儿额上青筋刹那突出,厉吼一声道:“你拿一个试试!”   话落的一瞬间,长剑劈出,噼啪火星顿然飞起,一弘烈焰从半空而落,直划向红衣大汉,弥漫的烟雾罩住了他的眼睛,红衣大汉也发动攻势,双掌齐推,凌冽掌风,卷地而来,劲势非同小可,手臂一挥一抖之间,满天烟炎被生生震散,飞溅出去的火星飘零而落,红炽的焰火也顿时被压了下去。   一招未利,两人则同时出手,蓝雀儿冰剑陡然而至,红凤儿手中利刃激刺而出,一冰一火,双重劲气似排山倒海般飞飚袭来,红衣大汉惊咦一声,凌空后翻闪躲,但极厉的剑气还是刺破了他的衣袖,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炽热的火星在瞬间迫开了他的身体。   大汉屏气凝神,稳住脚步,后退的同时又一个箭步跃上前,当两人的剑势还未尽之际,双掌拍出,刚硬的掌力劈头而下,蓝雀儿红凤儿收势举剑,左手撑住刃柄,“砰”的一下闷响格挡住了红衣大汉的攻击,双方交接的刹那之后,两人身形都被震得一歪,双手的虎口处都已发麻。   红衣大汉后退几步,阴恻恻地笑了几声,两眼紧盯着她们两人。   突然,蓝雀儿红凤儿都感到了不对,顿时手背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滑下……   她们发觉自己的两只手臂正在麻木僵硬,仿佛有千万只蚁虫爬在上面一般,虽是不疼不痒,但却渐渐失去了知觉。   好阴毒的功夫!   蓝雀儿心一颤,立刻想到了大堡主曾提过的一种掌法——   “十八路擒鬼式”。   这是阴天子独创的绝技,能以掌力透骨,封闭四经五脉,暂时麻痹他人的行动,对阵之人,只能避,不能接,若一旦接下一掌,几个时辰内将动弹不得。   红凤儿看了看她,也想到了,不禁皱眉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十殿阎罗中的泰山王……”   泰山王摸了摸自己脸上粗糙的胡茬,沉声道:“你们既然识得我,那也应该知道我的行事方法。”   红凤儿道:“除恶务尽,生死不计。”   泰山王道:“不错。”   红凤儿将渐已僵麻的双臂垂下,盯着他道:“但你必须明白,子兴绝不是始作俑者,他与苏然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泰山王道:“我只负责抓人,其他的不想去了解。”   蓝雀儿现已连拳头都攥不起来了,她忙不迭回头道:“子兴,你怎的还不动手!”   浪子兴一直在她们身后,面色苍白地默默看着。   这时,他挪动脚步,慢慢走了过来,步伐沉重而迟缓。   他走到两个姐姐身前,距泰山王五丈不远的地方,停下,静静地对他说道:“我跟你回去。”   此言一出,蓝雀儿红凤儿登时变了脸色,急声道:“子兴,万万不可!”   浪子兴没有回头,只是说道:“两位姐姐,苏然现在情况,想必你们也都清楚,我不能这样对她,如果我们执意要回青凌堡,那彼此之间的嫌隙就将越来越深,我不想最后双方都走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蓝雀儿低低叹了一声,道:“但你若去了鬼阴司,肯定是凶多吉少……”   红凤儿嘴唇在颤抖,说道:“子兴,快收回你刚才的话,我们会有其他办法的!”   浪子兴苦笑着摇摇头,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出此下策,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与苏然之间的事情,还得要我们自己去解决。”   蓝雀儿红凤儿心生冰凉,面颊已泛青。   泰山王没有作任何表态,但眼睛中却闪出了一丝敬佩的光彩。   浪子兴没再犹豫,举步走上前……   然而,少顷之后,他又停驻脚步,转过头,脸上有着淡淡的微笑,对着蓝雀儿与红凤儿说道:“我会相信你们,相信青凌堡,因为你们说过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天色明亮了。   但微茫山里依然阴冷。   寒风萧瑟,一叶知秋。   山口处,静寂地不闻半丝空谷蝉鸣。   一切只是凄清。   孔云霄站在山庄门口,辽远的目光正远望着雾霭深处的林木。   他已在这儿站了一夜,肩上落满了晨起的雨珠。   渐渐地,沈泣也从山庄中走了出来,她拄着拐杖,淡紫色落寞的身影在迷离中摇曳。   “世伯,我会在这儿等着,您回去吧。”   孔云霄长吁一口气,缓缓道:“在她回来之前,我不会挪动半步,群英,不能再少一个人!”   沈泣低下头,走至他身旁。   两人,在微凛潮湿的空气里,默然沉静地站着。   山林间乳白色的薄雾,疏疏密密的凉风,温柔地环绕在周身。   遥远处盘盘囷囷的小径,在望穿的眸光里蜿蜒。   一粒黑点,在恍惚间的瞬息中出现。   沈泣的嘴唇翕动一下。   孔云霄捏紧了手中折扇,眼睛看去,是一个人,在弯曲的山道上佝偻前行。   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肮脏乞丐。   她浑身上下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落满灰尘与血水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她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在地上支撑着身体,颤颤巍巍,步履维艰。   但她的嘴唇,还是紧闭着的,就像锋利的刀刃,眼眸中没有害怕,没有忧虑,透着坚强的冷酷。   “神鬼莫敌”丁沐华。   孔云霄紧攥的手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沁出的冷汗。   丁沐华几乎是爬着走到了他的面前,那种不屈的力量,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   孔云霄走下石阶,委身揽住丁沐华的肩膀,慢慢小心地将她扶起。   他因寒风侵袭而僵硬的脸庞终于露出了微笑,轻轻说道:“孩子,你受苦了。”   沈泣的眼眶泛出了酸泪。   孔世伯从不会对他人说太过柔婉的话,方才的那一句,是世伯心里最大的关切。   丁沐华似乎连睁开眼睛都没有了力气,她星眸半闭,干裂出血的嘴唇细若游丝地喃语道:“血……血面人……是……”   孔云霄轻轻摇了摇头,打断她道:“孩子,即使你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当下也没有任何事能比你疗伤休养更重要。”   他回过头,冲沈泣道:“让山庄所有郎中大夫都在侧厅候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离开半步。”   沈泣颔首道:“是!”   语罢,几个身穿蓝白色长衫的弟子小心翼翼地把丁沐华扶了进去。   晨风还未温暖。孔云霄低头,看了看手上残余的丁沐华的血迹。   暗黑色的血,冰凉的暗黑色。   突然,他又向沈泣发出了一道短而有力的命令:“飞鸽传书,召集群英所有人!”   沈泣一听,心跳立刻加速。   她已明白这话语中的意思。   世伯终于要动手了。      第三十三回 酆都魅影      创世更新时间:2015-05-03 10:55:52 字数:5896   白玉蟾杯里的一沏碧绿的香茗,微微冒出热气,弥散着沁人的淡淡茶香……   紫檀雕花桌旁,悔殒玉与寒清正静然安坐。   她是一袭艳红色碎坠绸袍,腰系红玉碧螺绫束,头戴镂心翠玉金簪,乌黑亮丽的青丝下,一张俏脸惊鸿绝艳。寒清则穿着月白色轻纱蝶装,秀发泻落两肩,白皙有如羊玉莹脂的脸颊透着清丽婉约,如月里嫦娥般的婀娜多姿,令人望之生慕。   两人休憩在这淡雅宁静的卧房中,手中的玉勺儿轻轻搅拌着小杯里的茗茶。   就在这时,一位绿衣弟子进前通报,稽首道:“禀大堡主二堡主,红凤蓝雀两位使者已归至,在门外等候差遣。”   悔殒玉点头道:“让她们进来。”   话毕,绿衣弟子转身而出,随后,两个憔悴的人影一搀一扶地慢慢移近。   红凤儿,蓝雀儿苍白的面孔,僵木的动作,不由得引起了悔殒玉心中的丝丝不安。   窗外是阴霾的天空,两个人的瞳孔也镀着一层灰色。   她们走至两姐妹身前,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寒清似有些惊疑不解,但悔殒玉却轻吁了一口气,眉宇间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子兴与苏然中了某人的圈套,造成了彼此之间无法弥补的误会,事后,子兴心疚,独自一人去了鬼阴司,想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可恐怕,是凶多吉少……”   蓝雀儿红凤儿的话音很低,可颤抖的语调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膜。   未至寒夜,但悔殒玉寒清的脸色却已森冷如冰。   她们知道鬼阴司的行事方法,更知道苏红袖的手段。   悔殒玉掌心沁满了汗珠,十指紧紧交缠在一起。   但她的脸色,依是不温不火,因为越是危急时刻,就越需要冷静,绝不能敌未动,自己先乱了阵脚。   悔殒玉并未躬身扶起蓝雀红凤,只是问道:   “你们可知是何人带走了兴儿?”   红凤儿忙道:“十殿阎罗中的泰山王。”   悔殒玉点点头,目光又移向窗外,看着那一簇簇扎根于壁岩的月兰,久久地凝视……   这时,灰蒙蒙的天际已雷声阵阵。   一场倾盆大雨,在所难免。   她轻声道:“你们就在此屋中跪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起身!”   两人愣默少顷,应声唯诺……   悔殒玉与寒清快步走出了屋子,两人穿过堡中湿湿滑滑的青石板路,绕过一桩桩的剑垛,登上布满苔藓的石阶,来到了整座青凌堡的中心,一座高耸的危阁中,停下了略带沉重的脚步。   悔殒玉扶在雕花的木栏旁,自上而下俯瞰着整座石堡。   暴风雨临至前的沉闷与安静笼罩着四周。   这时寒清开口道:“姐姐,子兴被抓,蓝红二使并无过错,为何要让她们一直跪下去?”   悔殒玉抚着栏杆,缓声道:“难道你未看出,她们手肘动作迟滞,暗显僵木,此必定是中了泰山王的‘十八路擒鬼式’……”   寒清闻言,一皱眉,道:“是阴天子早年间自创的邪门功夫?”   悔殒玉颔首道:“不错,此掌法能震透七经五脉,凝肤滞肌,让穴位暂时麻痹,中过此掌的人,半日之内将动弹半分不得。”   她转过身来又道:“她们两个受伤较轻,我让她们屈膝而跪,膝骨触硬会血气回流,如此一来,周身循环之气会冲散凝滞在手臂处的淤麻,半个时辰后自然痊愈。”   寒清释然,半晌之后,她用手轻拍着栏杆,略显紧张地轻轻问道:“姐姐准备怎样对付鬼阴司?”   悔殒玉面朝着远处的黛青色的连山,眉目间浮起一丝隐愤……   她的记忆又回到了从前——   苏淮浪家,一桩桩的血债,烈火焚烧的骷髅头。   十八年前,鬼阴司就灭了她们家满门,父亲与大姐都接连丧生,十八年后的现在,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即将面临同样的下场……   悔殒玉将玉手伸出袖外,紧紧抓握着木栏,喃声道:“妹妹,你听着,我予你调拨三百弟子,养精蓄锐,封谷护林,镇守青凌堡!”   “那姐姐你呢?”   “攻破酆都,格杀苏红袖!”   “此举不可,妹妹万万不会答应。”   悔殒玉猛然已攥拳头,盯着寒清,一字一句道:“堡主命令,切勿复言!”   寒清固执地上前一步,坚声道:“姐姐如若要去,你我姐妹俩一块去,刀枪剑雨,杀人流血,又有何妨!”   悔殒玉眨眨眼睛,露出莹白的皓齿,微微一笑道:“傻丫头,你须明白,如果我在此战中遭遇不测……”   “姐姐——”   “我是说如果——”悔殒玉打断她,顿顿口气又道:“如果我命殒酆都,有你在,也好让青凌堡撑下去,不至于全盘皆输。”   寒风拂过,撩起寒清耳鬓的发丝,她怆然一笑道:“姐姐何必说这种绝情的话,你我虽不是亲生姐妹,但自幼时起,姐姐便是我一生的羁绊,二十年来,你我风风雨雨奔徙于江湖,就算是相忘于江湖的陌路人,也该有血浓于水的亲情了吧……”   寒清转过头去,眺望着远处天际的群山,丝丝柔水滑进了她的心里。   少顷,寒清又颤着声音说道:“小时饥饿的时候,我会冀求一顿饱饭,幼时遇到姐姐,我则希望一个家庭。我觉得,一个真正的家,并不只是单纯的血缘组成,而更重要的,是爱——是无论前方冰霜载途,还是风雪交加,都会携手相伴于江湖的感情……”   满含着土腥气的风雨吹刮了过来,敲打在楼阁上,“噼啪”作响。   悔殒玉眼眸微莹,寒清走上前去,两人对视着,说道:“姐姐,你与兴儿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失去任何一个,这个家就不再完整……从小到大,我从未违背过你的命令,而现在,无论你同意与否,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寒清向前,轻轻地抱住悔殒玉,抚着她的双肩,就像小时候在秋千下,落叶里抱住她一样。   悔殒玉也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家人,她闭起双眸之时,两行盈盈泪滴自眼角溢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天边雷声大作,雪白耀目的闪电划过天际,将万物映地惨白如雪。   寒清将螓首伏在悔殒玉的肩上,贴着她的耳际,说道:“姐姐要留,我会相濡以沫,形影相依。   姐姐若去,我便风雨与共,生死相随!”   雨,一帘一帘地泼下。   苍茫的雨雾,掩盖了天地,倾覆了万物。   肆虐的狂风,吹卷着陇州西郊外的荒原。   斜风斜雨,落寞沧桑。   鬼阴司里也是一片死寂。   四周漆黑如墨,皆是绵绵无尽,令人窒息的黑暗……   浪子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黑漆漆的泥潭中陷落,在一点一点地滑下去,虚虚飘飘,软若无骨,就这样慢慢地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想睁开双眼,但身体似乎已不听他使唤,眼皮也像是坠上了沉重的铅块,将他拖入迷茫的黑暗。   蓦的,他浑身皆凉,冰冷透骨的刺痛覆盖了全身,他猛地一个震颤,眼前的视线渐渐由模糊变清晰。   他的双腿被两根青黑色的糙麻绳吊着,脚踝也被紧紧地勒在了一起,整个身体悬在空中,以至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手腕上,不知是否已麻木,手腕竟无半丝不适。   在他身前,站着两个戴假面,手拎冰盆的鬼差,其中一个一见浪子兴,立刻粗声大气地叫到:“这小子醒了,你我赶紧去禀报郡主为好!”   话毕,两鬼差便匆匆小跑出去,融入了前方的黑暗。   自己究竟在哪里?   是在鬼阴司吗?   在自己被泰山王打昏送来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浪子兴闭上眼睛,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着……   可他发觉自己的脑袋混沌一片,支离破碎地全是零零散散地不成形的念头……   最后,他索性不再去想,睁开双眼,开始打量起了这间地牢。   地牢中,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泛黄的骨架,有的完整,有的残缺,白森森的骷髅头上海粘连着些许毛发,早已零落的牙齿散落在四周,每句骷髅的姿态各异,有的颌骨大张,似乎在奋力叫喊,有的身首异处,一分两截,而更多的,是身上每根骨头,都被细细长长的尖锥生生刺穿,凹凸变形显然是生前遭受了极为惨烈的折磨……   地牢的墙壁上,一排排的皆是嵌进去的头骨,嘴势大张,黑洞洞的嘴里跳跃着青绿色的火焰,火舌舔着骷髅头的上颌,时不时地从眼眶中冒出青烟,“噼啪”作响。   浪子兴望着摆着满满的人骨,手脚寒气皆冒,一丝丝的恐惧侵入肺腑,牙齿也开始微微打战。   突然,一声细小的声响传来,惊地浪子兴周躯一震,冷汗已然从后背沁出——   在这地牢里,就算再胆大的人,也会变得草木皆兵。   他凝神静听,一阵轻微而又清晰的脚步声响起,连带着悠悠不绝的回声,透进浪子兴的耳膜。   浪子兴不知鬼差口中的“郡主”是何人物,便屏神直视着前方……   浓浓漆黑中,一个身穿黑色貂锦短褂,肩坠血红色披风的女子渐渐显现了出来。   她肤色煞白,面容清冷,形影清瘦,左眼下,有一颗血红的泪痣——   浪子兴浑身血液似乎在刹那间抽干。   眼前的“酆都郡主”,就是在秦淮临春楼有过芳泽之缘的苏然!   浪子兴终于见到了她。   而她已不是苏芊芊……   两人对视良久,苏然开口道:   “浪子兴,你我秦淮河一别,今日重逢,你可曾想到是如此下场?”   浪子兴哑然失笑,许久,他才缓声道:“苏姑娘……”   话未说完,苏然忽的长剑出手,快如疾风迅电,锐利的剑锋刺入了浪子兴的心口——   剑,在离心脏半寸之处,停下了……   血,一滴,两滴,顺着剑刃流淌,滴落而下。   苏然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凄怨,恨意。   她冷冷道:“浪子兴,我今日刺中你的心口,是想让你知道,你是一个懦夫,你不敢面对你所做的一切,你愧对自己的心!”   血水,已沿着剑刃,沾染上了苏然的玉指……   浪子兴苦笑着,胸前的衣服已被鲜血洇红大片。   苏然凄凄一笑,满含着无奈与凄凉,又道:“你刚才的那一声‘苏姑娘’,叫的好冷……”   她眉目紧缩,忍着泪水道:“在秦淮临春楼,你我已有了肌肤之亲,而且,当时我也认定,你就是我爱的人……然而事后,你却弃我于一人,独自狠心离去……”   浪子兴抬起低着头,看着她因极度悲伤而痛苦扭曲的面容,轻声道:“苏然,无论你遭遇了什么,请你相信,我也是局中人,你我之间必然是有误会……”   苏然脸上掠过一抹痛苦的阴影。   突然,她拔去长剑,刃上的余血飞溅在她的衣角上,浪子兴的伤口再次涌出汩汩血流。   长剑“叮”一声被她甩在地上,她抑制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滚落粉腮,凄凉欲绝地说:“休谈什么误会,就算真的有嫌误,也已无法弥补!”   “这是为何?”   “因为我已怀了你的孩子!”   苏然珠泪盈落,伏在地上,悲沉地呜咽……   浪子兴在一刹那间,忽然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一时之间,他仿佛跌入冰窟,寒气大冒,从头直冷到脚心。   那天晚上的香艳蚀骨的场景,不知怎的,他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支离破碎地过去,似是一泡虚影,无法抚触,无法去回忆,只能任其煎熬。   他只记得她潮红的脸颊,火热的双手,与那无助的眼眸……   那次的夜晚,是他记忆中的一段空白……   舍她而去?他做不到。   娶她为妻?他更无法可想。   苏然芳心尽碎,情,使她无法自拔,恨,使她刻骨铭心。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黑暗中又响起一阵不急不促的脚步声——   一个同样与苏然身穿黑衣黑裤,肩挂血色披风的鬈发男子映入眼帘。   这个人浪子兴即使不认识,也会猜到。   “酆都世子”苏问。   苏问一来,似乎让这间地牢浮起了一丝冷意。   苏问身子微倾,单手扶起跪在地上啜泣的苏然,但眼睛一直是狠恶地盯着浪子兴。   他们兄妹二人,一个盛怒,一个极悲,浪子兴觉得还是切勿开口说话,以避免不必要的争执。   苏问拾起地上的长剑,拂去刃上的残血,反手一挥,剑刃突削,“嗤”的一声,浪子兴手上的麻绳被斩断,他登时摔了下来,僵硬充血的双脚一触地面,激起一阵剧痛,他踉踉跄跄地扶住石壁,才勉强站稳。   苏问面无表情道:“浪子兴,今日你我二人,新仇旧账一并了结,我倒想看看,我妹妹的意中人,究竟身手如何?”   浪子兴苦笑几下,自己已被泰山王缚住十几个时辰,身体早就僵木无力,而苏问却要此时与自己比试,摆明了就是想折磨自己……   苏问诡笑道:“怎么,你怕了?”   浪子兴也别无他法,只好低声道:“浪某绝无惧怕之意,苏世子若想比试,在下乐意奉陪。”   苏问冷笑一声,丢下长剑,右掌以闪电般击出,凛凛劲力正中浪子兴胸口,浪子兴闷哼声起,倒退几步,苏问收掌回招,左掌又狠辣地切上浪子兴肋骨,紧接着右拳突出,砸上了浪子兴的面门,浪子兴顿时口鼻溢血,眼冒金花,摔倒在地。   然而苏问似乎还未尽兴,他跨在浪子兴身上,右脚对着浪子兴的脸颊一阵狠踩,之后他居高临下地蔑笑道:“你现在的模样知道像什么吗?——像一头倒在粪坑里的狗!”   浪子兴登时怒焰狂炽,牙齿磨得“咯咯”响,拳头攥起,指甲也深深掐进肉里。   他还从未被这样羞辱过……   浪子兴双眼胀满血丝,额上青筋暴起,用怨毒的眼神盯着苏问。   苏问依旧是那副高傲的神情,嗤笑道:“你不必如此看我,若是不服,大可以站起来,我们再比试一场。”   浪子兴心中有如被毒蛇撕咬,怒恨相织,他切齿道:“今日承蒙厚赐,他日必当以十倍奉还!”   苏问冷笑道:“你若早知道是这般下场,就不该去玷污我妹妹,让她怀上你的孩子……”   话未完,浪子兴胸中猛然燎起熊熊怒火,似要炸开一般,他目眦欲裂,大吼道:“我说过!我与苏然之间并未发生半丝苟且之事!那天晚上,一定是有其他人介入,所以——”   “蹩脚的借口!”苏问打断道:“你毁了我妹妹,我定让你情债血偿!”   “你想怎样……”   苏问冷哼几声,微微摆了摆手,四个鬼差扛着一个青铜绞刑架走了过来,“咚”一声闷响,青铜架被固定在了牢房中央。   浪子兴瞥见了青铜架的左右端各有两根寒光乍删的长钉,尖头锋利,边缘却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利齿,钉身亮如白银,并无淬毒的迹象。   苏问自墙壁上抠出一个骷髅头,拿在手中,骷髅嘴中还跳跃着黑绿色的火焰,苏问用火在四个银钉上燎了几下,后退一步,阴恻恻道:“行刑!”   “慢着——”一个清脆却略带干涩的声音响起,苏然屏退了四个鬼差,对苏问说道:“哥哥,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苏问微微一点头,冷着面孔,转身走出了地牢。   四个鬼差默立两旁,牢中只有浪子兴与苏然相互对视着……   墙壁上,绿幽幽的鬼火,噼啪燃烧着。   苏然慢慢移近浪子兴,渐渐能看到,他淤血泛青,憔悴苍白,但又泯不了那一丝孩子气的面庞。   浪子兴也能嗅到,来自苏然身上特有的曼陀罗花的香气……   苏然煞白的脸上,缓缓升起两抹似有似无的红云,在火光下更加妖冶——   她启齿道:“浪子兴,你爱过我吗?”   浪子兴的心好像被揪了一下,酸苦在刹那间涌上心头。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冷汗自额头上簌然掉下。   苏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红潮渐渐淡去,身体不自主地向后退。   万千回忆的碎片浮上浪子兴的脑海,在纷乱无章的念想里,母亲的无奈,家族的血泪,一幕幕地是那么鲜明!   浪子兴睁开双眼,汗水流入眼中,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眼中的苏然——   “对你,我只感到抱歉……”浪子兴终于开口道。   苏然笑了,那是一种断肠的笑,一种凄绝的笑。   她用手抚着肚子,惶然地朝牢门退去,跌跌撞撞似乎是要晕倒,她扶住墙壁,用悲凉的眼神望着浪子兴……   半晌,她终于嘶哑着声音说道:“行刑!”   一声令下,四个鬼差箭步而上,分别擒住浪子兴的手腕和琵琶骨,顿时,一股如山劲力将浪子兴推向青铜架。   长钉的寒光照亮了他惨白的面孔——   惨号声起,朱红迸溅,银白色的钉子染上了血红。   四枚钢钉,已刺穿了浪子兴的手腕与琵琶骨,鲜红的血滴,浸透了他的身体。   刺骨绞心的剧痛袭满了全身,浪子兴汗如雨下,抽搐不止,钉身上的利齿撕磨着伤口,微微动一下都会痛苦万分,浪子兴甚至能清楚的听见,钉齿与自己骨头相绞磨得“咯吱”声,令人心头微颤。   鬼差用细麻绳将他紧紧捆绑在青铜架上,细韧的绳身嵌进了肉里,浪子兴惨哼不止,额上的汗水,顺着突暴而起的筋管,和着泪水与血水滴落。   眼前的黑暗渐渐浓重,仿佛笼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剧烈的刺痛使浪子兴的眼睛变得酸胀不堪,渐渐的,他合上双眼,再次坠入了漆黑如墨的深渊……      第三十四回 计入虎穴      创世更新时间:2015-05-17 14:17:26 字数:4919   青黛远山,落日微茫。   夕日欲颓,秋风萧瑟,绚丽的霞光将天边的云彩熏染地更加夺目,微茫山外,碧波粼粼的苍竹江,洒上了一层落日的金辉,风吹漾起纹纹涟漪,又将那片柔和的余晖悄悄打碎……   江上,飘曳着一叶小舟,两个婷婷倩影立于舟头,飘飘衣袂随风而起,与斜日远山遥遥相衬,更显空灵而脱俗。   悔殒玉微微抬起螓首,晚秋清冷的和风抚摸着她妙玉般的脸颊,她眯起眼睛,望着对面那深青色泛着迷雾的庞大山体。   一边,寒清看着江中戏耍的游鱼,少顷,她用轻灵的语气说道:“姐姐,十年前的那把剑,又要出现了么?”   “蟾光映雪,十年一剑……”悔殒玉喃呓道。   寒清用指轮轻摩着粗糙的船沿,略显担忧道:“那把剑,每用一次,都要折耗你十年的功力,姐姐要三思——”   悔殒玉撩开被吹乱的秀发,说道:“但若没有那把剑,我根本没有把握击杀苏红袖。”   寒清颔首,默然静立,不再说话……   船已靠岸,两人踏上黏软潮湿的土地,登上那盘宗错杂的青石小路。   路的两边,是萧索的古树林,飘零的树叶,垂直地落下,或飞舞于身边,或缭绕于足下,冷风吹过,沙沙作响。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缀满绿苔的石阶上,向着山体中心行进。自头顶上,枝枝杈杈间隙露出的青黑色天空,宁谧而清旷。   树林越来越密,四周的空气也愈来愈潮湿。天际已完全暗了下来,路旁的古树顺着冷风摇曳,自山谷深处,回响起一声声布谷鸟的凄鸣……   青石路逐渐趋于平坦,她们进入了一片宽阔而又稀疏的林地,点点晕黄的灯光闪烁于漆黑的山间。   逐渐的,四周的黑暗渐渐褪去,一座傍山而建的庄园映入视线,乌瓦琉壁,高檐飞甍,鳞次栉比的房屋庄严而整齐。白如莹雪的窗纸人影闪动,整个山庄,在这片暗林中弥散出浩大的光芒,像天候神府一般神圣。   悔殒玉与寒清没有停驻,径直走进了山庄,顺着平滑宽阔的石板路,穿过一幢幢木石瓦屋,四周寂静地出奇,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也被湮没在了静谧的夜里。   她们来至一黑砖白墙,古色古香的轩居前,环视四方,再无其他的建筑,唯有漆黑的连山,环抱在轩居周围。   这时,轩居的屋门突然打开,耀目的烛光照亮了她们汗津津的面庞……   悔殒玉迟疑了一下,理了理衣襟,轻吁了一口气,与寒清一并走了进去。   轩居里面,是一间儒雅的客室,既不奢华,也不单调,摆设整整齐齐,不多也不少,屋子中间是一条长板黑木桌,两边分别列着三个檀木雕花座椅,椅背上,都纹刻着群英的云海图案,而现在,坐在椅子上的人,皆是熟悉的面孔:沈泣,丁沐华,殷婷。   坐在桌首之位的,是群英领袖——孔云霄。   孔云霄青衣儒冠,剑眉修长,面上虽有皱纹但却温润如玉,一双宽大的手掌,正细细抚摩着茶杯,似乎还未注意到屋中已多了两位客人。   沈泣斜着瞟了一眼孔云霄,又朝两姐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们坐下。   “咕咕……”沈泣肩上的夜枭舒展了一下黑色的翅膀,睁开棕黄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们。   悔殒玉与寒清并没有坐下,她们已察觉出气氛的异样……   一时间内,屋中死寂,无人说话。   半盏茶后,孔云霄放下茶杯,对沈泣轻语道:“是时候了。”   沈泣点点头,轻轻抬起胳臂,在她肩上立着的黑色夜枭跳到她的手腕上,沈泣用轻柔的声音悄声说道:“酆都……”   夜枭眨下眼睛,展开翅膀,顺着长桌轻盈地飞出了屋子,融入山谷的黑暗中。   孔云霄将眼光移向了悔殒玉与寒清,面容僵硬,没有丝毫表情,他开口道:‘我晚上一般不习惯会见客人……   寒清的手抖了一下。   悔殒玉开门见山道:“我想请你帮我救出兴儿。”   孔云霄站起身,盯着她道:“你这个想法不但愚蠢,而且可笑……”   悔殒玉面色骤冷,一丝丝怒火燎了起来,寒清在一旁抓紧她的衣袖,掌心内冷汗沁出……   悔殒玉冷笑道:“你怕鬼阴司?”   “群英现在还没有必要与鬼阴司摊牌!”   “为了兴儿也不可以?”   “不可以!”   孔云霄此话一出,无人再敢反驳……   悔殒玉胸中的愤怒消于平息,取而代之的,只有失望与无奈。   她黯然地望着孔云霄,面容像是又憔悴了几分,说道:“你是个懦夫……”   “我虽怯懦,但不会像你一样鲁莽……”孔云霄沉声道。   悔殒玉凄笑一声,转身走出了屋子,寒清叹了口气,也随着姐姐离开。   夜色更加浓重,整个山谷像被砚墨涂抹了一样。   悔殒玉满含着凄怨,匆匆走上了下山的路,她想离开,离开这个让她感到陌生,让她无助的地方。   树影摇曳,晃动着一片斑驳的黑影,映衬着两张惶然的面庞……   自远处的树影下,闪出一个人形,自月光下一掠而过,似一阵风一般,眨眼间便来至两姐妹面前。   悔殒玉看到她长长扎起的马尾辫,清秀怡人的面孔,便已认出是丁沐华。   就在照面的一刹那间,两姐妹才真正领略到了群英的厉害……   适才丁沐华坐于山庄中的轩居里,而现在却突然出现在外围的树林中,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身形之快,令人咋舌。   丁沐华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态度,淡淡道:   “三更过后,孔云霄会在后山的湖亭等你。”   “他究竟——”   “我只说我该说的,多余的话,你也不必问,我也不会听!”   丁沐华话毕,身形一摇,闪入了树林中,消遁无影。   悔殒玉默立原地,心头升起团团疑云。   孔云霄方才已经当众拒绝了自己,恩义两断,为何还要约自己去后山见面?   此时,寒清道:“姐姐,孔云霄既行如此之事,定是心中有着不能当众讲的话,你我不可不去!”   天边胧月已渐黯淡,三更在即……   悔殒玉点点头,随即展开身形,向右一拐,奔上了通往后山的小径。   两姐妹运起十成功力,踏步如飞,如两缕淡烟一般飘拂而去,四周林木纷纷倒退,庞大的山体间,她们的身影如同鬼魅一样一晃而过。   顺着盘盘囷囷的小径,顷刻间她们已奔徙了六七里山路,前方兀现了一片长在水洼沼泽中的密林,粗壮繁杂的枝干封住了所有的阡陌石径。悔殒玉轻喝一声,身形弹起,如云雀穿空一般踏风而上,沿着沼泽边缘凌空拂过,似灵莺抹月一样轻雅飘逸。寒清也跟之随后,清凉混带着青草味的晚风习习,吹散了她们的发绾,密细青丝缠绕,更显倾城之媚。   她们越过了密林,落回地面,举目四望,远远地看见了一湾大湖,黑魆魆的湖面上,立着一雪白的石亭……   两人疾驰过去,少顷后便来到湖边,悔殒玉略一停滞了一下——   她发觉整个湖没有一座桥梁通往湖心的小婷,它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但却又清楚地看见亭中有人影晃动。   两姐妹没再作多想,轻踏地面,踮起脚尖,足下生风,顺着平滑的湖面舞水而过,似蜻蜓点水一般轻盈利落——   亭中,站立着三个黑恫恫的人影。   此刻,原本已消隐天边的明月,又从山峦间爬出,雪白如洗的月华倾泻,将整个湖洒满了灿目的银辉。山风微起,湖面漾起微澜,闪闪烁烁。   如水月色,映亮了三个人的面庞——   孔云霄依旧是那洒脱淡然的神态,沈泣平静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下楚楚动人,而在沈泣旁边的,赫然是祝小虞——   悔殒玉与寒清对视一瞬,惊声道:“祝炎的女儿怎的会在这里?”   “是我让她来的,”祝小虞刚要启唇,孔云霄便温和地打断道:“我觉得,搭救浪子兴这件事儿,小虞姑娘是最合适不过。”   祝小虞两颊飞起两抹红云,她庆幸在黑夜里没人看到。   悔殒玉与寒清愣了愣神,娇躯微微颤动起来,悔殒玉用略含激动的语调说道:“你……真的肯救兴儿?”   孔云霄满面微笑,点头道:“当然!”   悔殒玉俏丽的颜靥上展露出欣悦的笑容,她心底负担累累的沉重在渐渐消解,取而代之的,是盈怀的希望。   寒清牵住姐姐的手,面带疑云地对孔云霄问道:“可方才在山庄中时,你为何要假意拒绝?”   孔云霄深黑的瞳孔闪烁着微芒,悠然道:   “我刚才演了出戏,而且,我自认为演的还不错!”   悔殒玉,寒清秀眉紧蹙,不解地看着他。   孔云霄又继续说道:“倘若我在山庄中应允了你,我敢说,不出一个时辰,苏红袖定会觉察,到时,鬼阴司定是厉兵秣马,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这样,局势会对我们大为不利。”   沈泣与祝小虞微微点了点头……   悔殒玉盯着他道:“你认为,群英中已出了反叛之人?”   “不错。”   “何以见得?”   “秦风的死绝非偶然!”   众人陷入沉默,水与月相互形影,幽静的夜笼罩着幽静的湖,也笼罩着幽静的亭子。   寒清走上前,说道:“那你可知是谁叛离了群英?”   “知道。”孔云霄道。   “知道那你还让他活着?”   “自认为安全的叛徒,比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利用。”   话毕,孔云霄转身过去,面朝着银光粼粼的湖水,久久凝视。   这时,沈泣那软绵绵的声音响起:“苏红袖费心竭力地在我们身旁安插奸佞,千算万算,她还是漏算了一着。”   “哦?漏算了哪一着?”寒清好奇道。   “她太低估了世伯的力量。”沈泣微笑道。   少顷,她又继续道:“群英微茫山,共有八百余名弟子,七百人在内,负责山庄守卫,剩下的一百余人游离在外,搜集网络江湖情报,而现在的这一百多人,已有十三个混入了酆都,就在苏红袖眼皮底下。”   悔殒玉闻言不语,过了会儿,她才道:“你完全信任这十几个人?”   孔云霄道:“不。”   悔殒玉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似乎让你的疑心变得更重了。”   孔云霄道:“疑心任何人都有,只不过如果他们之中出了叛徒,我还会有别的办法获得情报。”   悔殒玉想了想,道:“原来你一直是在暗中谋划。”   孔云霄笑道:“这些年我也没闲着。”   悔殒玉点头,又问道:“话虽说多,你准备如何对付鬼阴司?”   孔云霄直视着姐妹俩,说道:   “我需要你们把青凌堡所有分坛弟子全部召集起来!”   “这是何意?”寒清不解。   孔云霄缓然道:“青凌堡,共有三处分坛,弟子一千余人,再加上你们的绝世神兵与穿阳指功,苏红袖定不会掉以轻心,到时,你们率弟子从酆都正门进攻,千人合击之势,苏红袖就会聚集鬼阴司的所有力量抵抗,如此一来,后方便成空虚之穴,苏红袖也无暇顾及,到时,群英便批亢捣虚,趁其薄弱,攻其要害,令鬼阴司首尾不得兼顾,只要攻入后方,其战心必乱,众心一乱,即使灭不了鬼阴司,也必使其元气大伤。”   孔云霄眨眨眼睛,又道:“我已得知,浪子兴被关在十八地狱中的黑绳大地狱,所谓十八地狱,其实是鬼阴司关押囚犯的十八间地牢,当青凌堡与鬼阴司在正门开战之时,祝小虞与殷婷趁其混乱潜入牢中救出浪子兴,到时,我的人会在地牢门口接应你们……”   “可是——”寒清眉宇紧皱,担忧道:“十八地狱错综复杂,层布极多,有可能是按奇门阵势排布,要在浩繁的地牢中找到兴儿,谈何容易……”   沈泣道:“再疑难复杂的奇门阵法,也会有破解的地方。”   孔云霄也道:“鬼阴司的十八地狱,原是上古之朝的地下陵墓,其中石廊甬道,大小棺室,何止千数,但每一层地狱,都有其通路之法,熟谙此道的人,应该不会费过多力气。”   悔殒玉与寒清都沉默了。   她们知道,孔云霄只是在轻描淡写,小时候曾听父辈们谈起过,鬼阴司的十八地狱,困住了数之不清的恶徒凶犯,甚至连为之不少的邪魔巨擘都被活活关死在了里面,其可怕程度,令人胆寒。   这时,一只黑影越过山峦,越过林木,飞过大湖,径直向小亭移来……   夜枭睁着棕黄的眼睛,收住翅膀,“扑棱棱”地落在沈泣肩头。   沈泣抚了抚它的羽翅,轻轻拍着它的毛发,从它的后颈处抽出一卷裹在羽毛里的竹箔纸。   孔云霄接过纸片,小心地将它展开,斜置目前,借着银白的月光,看清了上面潦草扭曲的字迹:“一脉平羌江水流,   两岸青山绕川走。   三分阴阳归魂路,   神荼右指点重楼。   七步斜身转星斗,   神候欺石自可留。   借问金鳞何处是,   风吹一落满梧州。”   音寂,众人皆静……   悔殒玉轻叹,皱眉道:“这首诗是何意寓?”   孔云霄卷起箔纸,面色有点僵,轻声道:“黑绳大地狱的通路之法!”   “奇门之术的破解方法就在诗里?”   “不错。”   “但——”悔殒玉有一丝焦急道:“这首诗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   “现在自然是无法知晓……”孔云霄道:“十八地狱中的奇门阵势,谁也无法猜测,要等到进去之后,根据其甬道排布列位,还有天干地支来判断。”   “难道,我们不能提前将此诗之谜解开吗?”寒清道。   孔云霄摇头道:“那十三人潜入鬼阴司时日已不短,但十八地狱戒备及其森严,除了苏氏一族的人可随意进出外,其他人皆不能靠近半步……”他顿顿口气,又道:“这首诗,也是他们甘冒万险之难才得到的,所以,我们更要保持冷静,万不可急利攻心。”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寒清道。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一阵静默之后,悔殒玉问道:   “我们何时动手?”   “两天后——”孔云霄说:“青凌堡三大分坛集聚需要一定时间,十八地狱会在每晚子时一刻打开,到时,你们需在子时之前抵达酆都正门,我会派人自后方突袭,前后同攻,攻其不备!”   众人应声允诺。   月影淡淡,渐从天边消隐,沉入了无尽的黑夜。   五条人影,从湖心小亭散射而出,如一抹淡云,奔向了五路不同的方向……   天地陷入了黎明前的黑夜,树影幢幢,死一样的静谧……      第三十五回 决战前夕      创世更新时间:2015-06-02 17:13:11 字数:3067   这是一片莽莽苍苍的石林。   稀疏枯黄的败草,零零散散地点缀着这片广袤的天地,干裂狰狞的荒土,暗黄色的砂石,裸露在外,秋风吹过,烟尘漫天。   孤寂,凄凉,落寞。   酆都鬼城,就矗立在荒原的正南边。   鬼城的城门,永远手关着的。   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有着什么。   因为任何一个想探寻酆都的人,都变成了城内的森森白骨。   阴郁的暗影,庞巨的尖塔,这里面,又不知囚禁了多少屈死的冤魂。   风还未静。   天边,泛起了蒙蒙的一层鱼白。   黎明在即。   惨黄的晨光,映出了鬼城幽秘的轮廓。   这时,自不远处,一只通身雪白的信鸽,掠过正逐渐晴朗的天空。   鸽子飞入了酆都,消隐在了那片浓重的黑暗里。   朝阳渐渐升起,束束金光洒了下来,但城内,依旧阴气沉沉,毫无生人气息。   鬼城里,是由层层古旧石板垒铺而成的石堡,一排排地罗布在主堡四周,角落间,拐弯处,一堆堆血肉淋淋的尸骨,正待慢慢腐化。空气中,阴晦潮湿,尸臭之气令人闻之作呕……   各处皆是苔藓满布,蛛网尘封。   死一样的寂静,充斥着整座鬼城。   此时,在石堡之间的廊道上,闪过一个黑色的人影——   苏问身着黑衣,肩挂血红色披风,匆匆而去。   青黑色的主堡大门,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神摇的吱嘎之声,两扇铜门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黝黑深邃的门洞。   苏问轻步走了进去,顺着苔藓满布,枯骨遍地的拱道,向堡中深处行进。   渐渐的,拱道两旁的石壁渐渐变宽,直至消隐不见,他已来到一宽阔但漆黑如墨的大厅之中,四周悄无半丝声音,也无半点人影,如置身在石棺之中一般死寂。   突然这时,自苏问头顶的茫茫黑暗之中,传来一阵苍老心悴的咳嗽声,带着余响不绝的回音,充斥了整个厅堂。   苏问仰起头,望着上方那片黑洞洞的穹顶,定声道:“娘,飞鸽来报——”   少顷后,自穹顶响起一个苍劲阴森的声音:   “孩儿,且说无妨。”   苏问展开手中又短又细的纸管,平铺在手心,看着上面微如蝇头的字,顿声道:“群英未应,   青凌独当。”   音落,片刻之后,苏红袖的那冷冷之声再度传来:“看来群英是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了……”   苏问冷哼一声,阴阴地一笑,不屑道:“青凌堡的女流之辈,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寸光鼠目,轻率鲁莽,狂妄无尊,若是进攻鬼阴司,无异于自掘坟墓!”   “那倒未必——”苏红袖又道:“恨铃谷青凌堡,已成派十余年,那两姐妹的武功,已至通玄之境,在江湖中也是少逢敌手……”   苏问轻叹口气,道:“娘,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哈哈……”苏红袖短促而沙哑地干笑几声,说道:“孩子,你可知,江湖中人对青凌堡是作何说法?”   苏问点下头,快速说道:   “蟾光映雪,   剑走八方。   凄风冷雨,   神指穿阳。“   话毕,苏问又道:“这只不过是武林人士对青凌堡的夸大其词而已。”   “不,你错了,孩子……”苏红袖幽幽道:“这并不是夸大其词,苏淮浪家之所以能够屹立数百年而不倒,就是靠着蟾光映雪剑与穿阳神指,昔年浪逢虽贵为族长,但其武学造诣着实不高,所以,雪凝雪菲两姐妹,才是江南苏淮的真正力量。”   “也就是说,那两个女人当年击败七十二寨悍匪,完全是倚仗映雪剑之利,对吗?”   “的确如此。”   苏问略微紧张道:“既是这样,那她们会用那柄剑对付你吗?”   “现在还不能妄加猜测,不过,多提防一点总是好的。这几日,你要加派人手,密切注意青凌堡三州分坛的动向,以确保我鬼阴司无虞……”   “孩儿明白!”   苏问转身,疾步离开了大厅,血色披风飒飒而起,猎猎作响。   渐渐地,那一抹耀眼的红色便融入了黑暗。   清晨,但依旧沉寂。   微茫山,风过,竹影摇曳。   溪水潺潺,在这明朗的早上,甚是清脆悦耳。   在这座山谷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温暖的秋日了。   在流水落花旁的缓坡上,沈泣在静静坐着。   她的目光,渺远而清亮,就像不沾泥垢的和风,吹过了细草尖上的芬芳。   也许只有好心情才会让人变的明澈。   她的心情不错,因为她在等两个人。   因为这两个人值得等。   他们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家人。   孔世伯对那两人的信任绝不比对丁沐华的低。   东方世的叛变,苏红袖的挑衅,也许都不能使世伯动怒,真正能激怒他的,是家人的惨死与无辜地负伤。   秦风没有幸免于难,丁沐华侥幸躲过了杀劫。但这背后,两个势力的角斗,才刚刚开始。   所以孔世伯不得不召回他们。   现在他们已经出现了。   也许在旁人看来,这两人确实是有些怪,他们也着实与一般人不太相同。   一个吃的滚圆的大胖子,远远的徒步走来,五个壮汉加在一起,也未见会比这人重上几斤,整整一匹料子,也未见能给此人做件衣服,他胖的似快已走不动了,每移出一步,满头的汗珠便滚滚而落。而更显眼的,是他手里的一副大锤,这锤的材料既不是铁,也不是钢,而是青光锃锃的泰山石,两只锤胆,已然比他的肚子还大,握在手中,离地半尺,竟面不红心不喘,步伐依是不沉不缓,铿然有声。   跟在胖子后面的,赫然是一头斑斓巨虎,铁扇般的利爪,火焰似的眼睛,突口而出的獠牙,健壮的长尾悠然而起,仿佛无论何时都不会有令它畏惧的事情,而坐在这只猛兽背上的,竟是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垂髫小女,清亮亮的眉眼,白嫩嫩的脸颊,粉嘟嘟的小嘴,一袭紧紧的杏黄衫,打着补丁,但仍不失她可爱童真的味道。再细细看去,她灵透透的眸子中,偶然回盼间,也似是有一点原始的邪气,那种野性的力量,已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埋下了种子。   “小赵王”朝天霸,“虎童”沈湘。   他们二人常年游走于江湖,负责打探江湖消息与组织群英外围人员,沈湘小小年纪,却已有了纵横他人之上的霸气,自近年来就开始与朝天霸争夺群英第三大无双的地位,每每提及此事,朝天霸也只是憨憨地笑笑,毕竟在他眼中,沈湘还是个孩子,无论做了什么事,都还有着未脱的稚子童趣。   风微摇,沈泣在斜坡上坐着。   二人一前一后与她慢慢走近,眼眸中,那种昔日的熟悉与友情渐渐盈现了出来。   那是一种任何人都无法割舍的感情。   沈泣依旧是淡淡的微笑:   “你们终于来了……”   朝天霸也对她笑道:“来晚了吗?”   沈泣道:“刚好,不早也不晚。”   沈湘摸了摸老虎的头,抬起眉眼道:“姐姐,我们虽远隔在外,但都已知道,群英之中发生了很多事……”   沈泣将目光转向了她,小小的七岁的孩子,举手话语之间,却俨然有了大人的模样,这是江湖带给她的,这种过早的成熟,沈泣不知道究竟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了沈湘的脸颊。   一时间,沈泣灵光般的左眼,似乎说出了许多话。   少顷之后,她才慢慢道:“你们接到世伯的信物时,就应该明白了。”   朝天霸叹口气,道:“世伯除非是遇到了特别棘手的麻烦,否则,不会让我们回来。”   沈泣看向他,面无表情道:“东方世的叛变已无可挽回,现在,苏红袖也是磨刀霍霍,想在方未央前辈归来之前彻底把群英击垮,而在江湖舆论上,鬼阴司似乎并不占上风……”   沈湘一听,咯咯笑了起来,两对酒窝打着旋儿,说道:“苏红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   沈泣道:“无视武林非议,这的确不明智,但这种人无疑是最难对付的。”   朝天霸皱起了眉头,问道:“所以丁小妹也差点被他们算计,对吗?”   沈泣点点头,继续道:“四个围杀一个,可见苏红袖对丁沐华是极其的重视。”   沈湘忙问道:“那丁姐姐的伤怎样了?”   沈泣笑道:“不必担心,她不是一个容易受伤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受伤的人。”   朝天霸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锤胆,之后又道:“丁小妹孤冷清傲,无往不胜,这次失败,应会对她打击非常大。”   沈泣道:“也许吧,但更多的是渴望。”   朝天霸道:“渴望?”   沈泣道:“渴望自己能力更大,渴望自己能保护更多的人。”   极限,就是为了被超越而存在的……   家人,爱人,朋友,这就是你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这两句话,丁沐华一直放在心上,所以活到了现在。   朝天霸想了下,微笑道:“这就是群英第一大无双的责任吧……”   沈泣眨眨眼,说道:“经过那件事后,她的确是改变了许多,我敢肯定,接下来的丁沐华,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强悍!”      第三十六回 厉兵秣马      创世更新时间:2015-06-02 17:18:49 字数:4155   冥冥天空,一切灰黯无光。   天地也似乎被一层灰纱笼罩着。   背面,三座黑魆魆的山峰,峭直地矗立在天际,巍峨高耸,直插云霄。   南向,是一层层波延起伏的山峦,如百鬼众魅一般,排布四周。   西侧,则是一条波浪滔天的大河,青黑色的河水漾起片片黑潮…   但就在这鬼气森森的荒山野岭中,却停着一辆珠帘秀帷,青纱罗帐的凤翅马车,锱金镂玉,华贵已极。   马,低着头一动不动,马车中的人,也是悄无声息。   风吹草动,一切皆是静寂。   不知何时,空气渐渐起了轻微的波动,一丝丝的声响开始透入了整个荒山,两匹马也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少顷,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风鸣马嘶,大地开始颤抖起来,惊起飞鸟群群。   突地,自远处的山涧里,冲出一对骑着骏马的绿衣少女,皆是腰佩长剑,长发飘飘,清秀俊美。“鞺鞺鞳鞳”的马蹄声震耳欲聋,一队人马奔至凤翅金车前,骤然而止,“吁—”“吁—”呼喝停马之声此起彼伏。   众少女一齐跃下马来,其中,领头的一位身穿粉色轻裘锦衣的少女走上前去,对着凤翅金车单膝跪地,执剑抱拳道:“青凌堡陇州分坛坛主花慕芸拜见两位堡主!”   ——马车的帷帐被拉开,悔殒玉与寒清两张怡人秀丽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弟子一齐跪拜,执剑抱拳,齐声说道:“参见大堡主,二堡主!”   悔殒玉舒颜展笑,问道:“花坛主此次带来多少弟子?”   花慕芸抬头道:“禀大堡主,执剑弟子三百二十人,持镖弟子七十人……”   悔殒玉点点头,说:“陇州分坛已到,下一个该是青州分坛了吧……”   这时候,寒清忽然眼睛一亮,笑道:“姐姐,她们已经来了。”   众弟子纷纷站起,沿循着二堡主的眼光,一齐向南边山峦望去,之间原本黝黑乌亮的山脊,现已渐渐蒙上了一层绿色的轻雾,飘飘渺渺,似是叶绿新绽,又似芽苞初解,将几峰山峦点缀地分外好看,少许之后,那阵绿色的薄雾迫近,众人才突然发觉,那根本不是什么雾霭,而是一群身穿绿色疾风劲装的少女,她们个个身轻如燕,轻摆着脚尖,像雪蝶落雨一样纷纷从山峦上飞下,纤腰柔缓,姿态轻灵,在空中优雅地一回旋,便轻然地落在了地面上。   这时从岩壁上飘下一位身着艳绿色短装的女子,她也是最后一个落下地面,她的脚一踏地,便立即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对着悔殒玉与寒清道:“青凌堡青州分坛坛主陈玉瑶,携五百弟子拜见两位堡主!”   就在陈玉瑶施跪行礼之时,悔殒玉无意间瞥见了她的鞋尖——陈玉瑶的鞋尖已经磨破,沾染着灰尘与血迹,但她俊面依是安静沉着,并无半丝羞愧疼痛之色。   悔殒玉笑着颔首,躬身走下马车,上前去,弯下腰亲身扶她起来,欣然道:“陈坛主连夜奔波至此,着实辛苦了!”   陈玉瑶愣了愣神,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半晌,才回过神来,含着泪花感激道:“玉瑶多谢大堡主关心!”   随后,陈玉瑶又恳挚地说道:“大堡主,属下听闻登州分坛的白姐姐她们在路上遇到了水贼堵截,我怕——”   悔殒玉微笑着摇摇头示意道:“这倒不必担心,小小水贼,还不足为惧……”接着悔殒玉秀眉顿展,一双玉瞳望向了西边的大河,悦然道:“看——白坛主已经来了!”   众人纷纷又转过脖子,一同望向那条波涛汹涌的大河。   河上,不知何时,笼上一层浓雾,雾里,影影绰绰,数以百计的木船缓缓地向此岸驶来,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每只小船的舟首处,皆是立着三五个绿衣仗剑女子,衣襟秀发迎着扑面的河风飘拂而起,个个显得英气俊秀。   逐渐的,上百只木船穿过浓雾,给河道铺上了一层新绿色的胭脂,场面蔚为壮观。   就在百余条木船距岸还有几十丈的时候,船上的女弟子们忽然一齐跃起,纤足轻踏,足尖点着水面,灵巧地在水上疾掠而来,破风之声猎猎作响,娇喊呼喝连绵不断,水面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水花与波纹,女弟子们像蜻蜓渡水一般飘过河面,在空中一翻,便漂亮地落在了岸上,惹得其他两坛弟子惊咦声四起。   就在众人赞羡之时,一白衣女子凌空翻身而落,曲膝跪地行礼道:“登州分坛坛主白雪香见过两位堡主!”   悔殒玉与寒清回头相视,会然一笑,轻轻颔首,转身登上马车,与寒清坐在雕镂华美的车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的一千五百余名弟子。   悔殒玉首先开口道:“三洲分坛既已到齐,那诸位弟子可知,我让各位今日集结于此,是有何用意?”   人群中起了一阵低声地谈论与喧闹……   陈玉瑶四下回望,之后便向前道:“大堡主您当年不论对付哪门哪派,都只不过用了半州分坛的弟子,而今日却一声令下将三州分坛全部调动,可见,我们这次的对手一定更为强劲!”   悔殒玉一笑说:“不错,那然后呢?”   陈玉瑶又道:“若是属下没有看走眼,那北面的三座大山便是两界山,过了山缘就是鬼阴司的地界——大堡主将我们三大分坛的集结点设在这两界山处,便是准备对鬼阴司出击!”   ——众弟子大骇,私下议论嘈杂之音更为大声,每个人脸上都满含着惊疑与焦虑。   悔殒玉寒清神色泰然,用两双静如止水的眼睛打量着下面焦躁不安的弟子,待众人重归安静之后,悔殒玉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鬼阴司假借民间神鬼阴阳传说之便,上唬天灵,下欺阴曹,置江湖信义于不顾,反悖其道而行之,肆意妄杀,荼毒武林,而那苏红袖,则更是阴残狠毒,杀人如草,武林同道遭害者不计其数,其中也包括我那可怜的孩子——兴儿初入江湖,涉世未深,被有心计者栽赃陷害,鬼阴司不明是非,又对其疯狂地追杀堵截,被十殿阎罗擒去,囚禁在十八地狱,身受毒伤,生死未明,如今本堡三州分坛已悉数到齐,就决不允许鬼阴司再大逞淫威……此次讨战,小至就兴儿于水火,大至定武林之安危,之此,无论它鬼阴司有多少鬼卒神将,有多少诡计阴谋,我青凌堡,都必将携正义之师,一鼓作气,上下一心,扫平鬼阴司,格杀苏红袖!”   悔殒玉与寒清神情坚毅,一言一语皆是掷地有声,这一番说辞,激地众弟子愤慨难当,不由得都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个个举剑响应,振臂高呼,引得四山齐震,万木同鸣……   冷风而过,弟子们在呼喝之下一同上马,风将她们的秀发衣带吹起,山谷中似乎浮起了一股少女的幽香,还有其中夹杂着的烈烈杀气!   矗立在北面的两界山,黑黢黢地像弯着脊背的野兽,睁着闪动着冷光的眼睛,看着那片向自己逼迫渐近的绿云……   四周阴沉,暗淡无光。   似乎一切光源已从世上隐去。   逼仄的沉重也笼罩了所有。   远处庞大的山体间,暗暗的云雷已开始升起。   萍湖山庄依旧如常,但每个人的脸上却是写满了未知的不安。   灯光微弱的轩居里,三大无双已全部聚齐。   丁沐华,沈泣,朝天霸分别列坐距孔云霄最近的位置上,沈湘与殷婷各坐两边。   孔云霄将折扇合起,轻轻放于桌案,平静明亮的眼光扫向了众人。   少顷,他开口道:“东方世的事情,想必你们都已了解……”   众人点头。   他继续道:“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我都相信他会有很好的理由。”   朝天霸用钵头大的拳头一顿桌子,茶杯立即震起半丈,懊恼道:“如此匹夫,世伯就这么放过他了!”   孔云霄淡淡道:“血债血偿,这我自然清楚,只不过,还没到时候。”   说罢,他又道:“还有一件事,大家也应心知肚明,浪子兴被设计陷害,被人误以为是他对苏然下毒然后通奸,百口莫辩,之后独自去了鬼阴司,想予一个解释,不过那个幕后主谋既然有本事做到不留痕迹的栽赃,那么让苏红袖对浪子兴下狠手也自然不是难事。”   沈泣闻言,转过头道:“青凌堡已向鬼阴司宣战,这个消息已在半日之内传遍了武林。”   丁沐华抬起了苍白纤瘦的脸庞,慢慢道:“当年苏淮浪家被灭,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鬼阴司,所以即使没有浪子兴这件事,青凌堡也会和苏红袖一了恩怨,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孔云霄微微喟叹,目光灼灼道:“无论是回云峰的大屠杀,还是江南苏淮的倾覆,都有一个值得一提的巧合,就是五个血面人的出现。”   她们都转过头来,静静地等世伯说下去。   孔云霄道:“这五个人,武功卓绝,杀人凌厉,出手都是一击必中,几乎没有人可以从他们的手下逃出,甚至连丁沐华都差点命殒无归……”   丁沐华坐在下面,一听此话,冰冷的拳头便抽动了一下,小腹似隐隐约约传来了匕首划开的刺痛。   “但再精明的伪装,也终有破开的时候,丁沐华在身受百伤之时,砸碎了血面人的面具,知道了他真实的身份……”   烛光微晃,众人都不禁皱起眉头,咬紧了牙关——   持续了十几年的谜团,隐藏了十几年的阴影,终于在丁沐华的一记厉拳之下浮出水面——   “其中一个,就是昔年的暮云山四恶人之首,‘疯丐’陈铁掌!”   此言一出,座下齐刷刷变了脸色。   暮云山四恶人,“疯丐”陈铁掌,“解尸”碎玉仙,“血脸”雷老刀,“恶母”鸠十三娘……   他们四人,残暴成性,屠戮无辜,甚至有时性起还将人活剥生吞,他们自创的六十六种把人折磨到死的法子更是悚世听闻,没有人分得清他们是人是兽,也没有人数得出他们所犯下的恶行,凡是他们所到之处,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变成一具具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裸尸,因此,在那个时候的江湖,他们的存在,就是一场醒不了的噩梦。   在当时,也有许多义士前去讨伐,但却几乎都成了刀下的一滩脓血,甚至连朝廷都生出三分惧怕,最后,是阴天子率旗下“四大判官”与“十殿阎罗”联手追杀四人五天五夜,在江湖同道与受害百姓的高呼之下,将他们囚禁在了鬼阴司十八地狱,受尽严酷刑罚,从此,暮云山四恶人便在世上销了声迹,渐渐淡出在了后辈云起的武林之中。   但令人震惊不解的是,四恶人之一的陈铁掌竟以血面人的身份重现江湖,在回云峰顶击落阴天子,屠杀江南苏淮,掌毙莲池玄灭,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血案,这种种事件的背后,他究竟又有着什么目的?   丁沐华看着将烬的烛光,微微道:“也许,这些事情,只有一个突破口。”   沈湘不禁好奇的急忙道:“是谁?”   丁沐华道:“东方世。”   孔云霄看着她,也说道:“不错。”   朝天霸接道:“我们之前所认识的他,身世,武功,甚至连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所以,要找到这些真相,就不能按以前的思路判断……”   孔云霄看了看桌案上发亮的折扇,慢慢道:“事在人为,不可强求,时间的流逝自然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所以,再没我的命令之前,你们每个人,都给我按兵不动!”   众人闻此话,虽有些疑虑,但还是答道:   “是,世伯。”   沈泣的手不由得攥紧了。   奇怪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的迸入脑海,不仅是陈铁掌的出现,还有东方世,他勾结苏红袖的理由又是什么?除了这些,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就是丁沐华与殷婷的身份,两人的后背都纹着一模一样的孔雀翎,而对此,孔世伯心知肚明,却闭口不谈此事,这又让她的猜疑更重了几分。   时间会解释一切,真的是这样吗,至少在目前看来,时间的磋磨只带来了数之不清的谜团与渺茫。   沈泣在叹气。   她希望世伯所说的话是正确的。   她也等着世伯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第三十七回 血池肉林      创世更新时间:2015-06-02 17:19:20 字数:3384   黑夜,枯枝,归鸦……   一丸凄清的寒月,像一只巨大的没有瞳孔的眼珠,自天空中冷冷地俯视着大地。   今夜无风,让人紧张,更让人压抑。   万物都似已木然,沉寂肃穆。   就在鬼阴司后方的血池肉林中,两枚人影,在夜色下一闪即逝。   群群漆黑的乌鸦在林子中来回穿梭,后面跟着祝小虞与殷婷,她们依辨着月光的方向,急急地行进着。   所谓血池肉林,实则是一片长满槐木的沼泽,其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湾,生长在烂泥中的古槐皆是斜斜地歪着,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枝桠,在每一根树枝上,都悬吊着一具腐烂的尸体,晃晃地从枝干上垂下,灰白发青的皮肤周围飞舞着黑黑的蝇虫,令人望之作呕。   祝小虞左闪右躲地避开密密麻麻的尸体,这时,她看到每个尸身上面,都生长着一朵朵妖艳的血红色兰花,花瓣都紧紧闭合着,结成一个个胭脂色的花骨朵,软软地贴伏在尸身上面。   祝小虞还未发问,殷婷便握紧了手中的剑,颤声道:“最好别碰它们,靠尸毒滋养的兰花定是不祥之物……”   祝小虞闻言,已注意到了,在这林中,无论是乌鸦还是虫蛇,都在有意地躲避着血色兰花,这并非偶然,而是似乎有着某种潜在的威胁。   就在此时,祝小虞感觉一只冰冷,渗满黏汗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胳膊,心里不觉暗暗好笑,便转头对殷婷说道:“怎么,还未入十八地狱,便已怯怕了?”   ——霎那,她脑袋“嗡”的一声,犹如晴天霹雳。   殷婷正走在自己五丈远的地方,根本没有握住自己的手!   那刚才的手,是谁的?   她心脏几乎骤停,冷汗大冒……   未已,她又怖怖地看着后方,但除了迷雾与黑槐之外,别无他物。   殷婷见祝小虞神色数变,惶惶恐恐,便上前笑道:“只是一片槐树林而已,大可不必如此惧怕,快走吧,我们要在子时之前赶到——”突然,殷婷的话顿住了,她的手搭在祝小虞肩上,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祝小虞肉体的存在,她的身体似乎在刹那间被抽干了,只剩衣服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立在那里。   一瞬内,祝小虞的衣服因身体的消失而散落在地上,但更让殷婷亡魂大震的是,她的头还始终悬在那里!   身体消失,衣服散落,只剩一头颅浮在空中——   殷婷失声大叫,身形急退,本能的恐惧让她右手甩出,三尺长的软剑卷起道道疾风,向着那只头颅飞袭过去,切断了几株槐树,激的黑泥四溅……   殷婷强稳心智,待再次看去时,那只头颅,却又凭空消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祝小虞难道真的遭遇不测?   但时间也未免太短了,简直让人难以接受。   这片诡异的林子,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时,林间起风了,丝丝寒入骨髓的冷风穿过枝桠,发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挂在枝头上的具具尸体,也随着微风摇晃起来。   月光透过林间泻下,黑色的槐林,惨淡的月光,摇晃的尸体投下摇曳的黑影,让整个树林变得影影幢幢。   不知何时,林间又漾起了一片血雾——月色凄凉,那长在尸体上的血色兰花,已全部绽放!   酆都鬼门关。   沉重的黑色,艳丽的绿色,在这片旷野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酆都五座巨堡的鬼门隘口前,已聚集了青凌堡一千余名弟子,整洁的衣装,冷峻的面容,随风飘舞的剑穗,还有马匹的嘶叫……   五座石堡像巨人一样矗立在她们面前,堡墙上嵌着的数以百计的火盏,在黑夜中伸舔着火舌,焰光照不到的暗处,似是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她们,用悲悯的目光,看着这些冒冒失失的闯入者。   悔殒玉与寒清端坐在庞大的凤翅雕花马车上,掀开珠帘,冷冷地望着眼前这座令武林人士闻风破胆的建筑。   这也是让她族灭子失,恨彻心扉的建筑……   而今晚,就来一了断。   突地此时,一阵尖厉糙耳的大笑撕破夜空,猎猎之声响起处,十二股劲风自堡顶旋落而下,激地周围砂石四漫,尘土飞扬,青凌弟子纷纷掩口后退……   等尘埃落定,放眼看去,只见十二个身着各颜各色的绒袍汉子一字排开,在她们面前凛凛直立,他们皆戴着象征鸟,兽,虫,鱼等十二地兽飞禽的面具,姿态各异,但眼洞中所散发的凶光,在浓夜中显得咄咄逼人。   悔殒玉樱唇一撇,轻轻笑出了声:“我当是遇到了什么武林高手,原来是鬼阴司的十二阴帅……”   “哈哈——”十二人中一着黄棕绒袍的“黄蜂大帅”咧嘴笑道:“不曾想到,名动天下的青凌堡二位堡主,竟是两个白面婆娘……”   他话音刚落,其他阴帅也都闹哄哄地讥笑起来,满眼的不屑与鄙夷。   悔殒玉颜靥并无半点羞怒,反而温和地问道:“就凭你们几人,难不成要来阻挡我们千人合击之势?”   对面一身灰衣的“鸟嘴大帅”嘻笑答道:“不过是两个婆娘带着一群乳臭未干的女娃娃前来寻衅滋事,我们何惧之有?”   十二阴帅中领首的“散殃大帅”也向前一步,空洞洞地说道:“我鬼阴司虽比不上名门大派,但也毫不惧惮他人来袭,虽说是敌众我寡。但若我将地牢中的‘十万鬼卒’放出,胜负也着实难料……二位堡主慎言慎行,现在退去,为时未晚!”   这时,马车一旁的白雪香按剑怒喝:“大堡主二堡主,这群魔头好不狂妄!请允许我等姐妹拔剑出击,与他们一较高下!”   花慕芸与陈玉瑶也握住剑柄,待命而动,满面怒色。   悔殒玉脸上依然带着浅浅地微笑,她摇摇头,说道:“鬼阴司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休说你们十二个,就算再来十个百个,也莫是我俩姐妹的对手!”   寒清叹口气,点头道:“姐姐,看来不让他们见到血光,苏红袖是不会派真正的高手过来的……”   悔殒玉淡笑着说:“那么妹妹,这十二个人——就交给你吧!”   寒清闻言,螓首微颔……   黄蜂大帅见马车上的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说笑笑,心中顿感不快,便走上前去,张口欲骂——   就在同时,寒清左手的两根手指一齐并拢,微微蜷起,轻轻一弹,顿时,一缕刚劲威凛的指风破空而出,疾掠射去——   惨嗥声起,血肉乍飞,溅起了一片浓稠的血雾……   红珠洒落,黄蜂大帅木木地立在那里,像枯柴一般干硬僵直。   就在众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之时,黄蜂大帅身体却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的额心已被洞穿,血如泉涌,殷红的血迹沾污的面孔上,狰狞如鬼……   刹那间,惊声四起,空气陡然紧张,其他阴帅莫不响震失色,亡魂大冒。   弹指的一瞬间,便了结了一个人的性命。   此等刚猛犀利的指法,除了江南苏淮,再无可匹敌。   “神指穿阳——”散殃大帅看着地上的尸体,惺惺作笑道:“看来我当真是低估了二位……”   他话未完,“嗖”“嗖”两声破空之音,倏告传来——   寒清的穿阳指再度射出,两缕势如钢刀利剑般的指风撕破了夜空,分别找向了鸟嘴大帅与豹尾大帅。   指风过处,两声悲号,红珠迸溅,令人望之胆寒。   鬼阴司的十二位门将,一个照面的瞬间,只剩下了九位。   这九人皆是两股战战,唇齿生寒,方才盛气凌人的锐意全无。   车辇下,陈玉瑶向阴帅们“嗤嗤”笑道:“我二堡主穿阳指功独步天下,唯尊武林,尔等鼠辈只有丢丑的份儿……”   这时候,空气中起了一阵微微的波动。   寒清也摇头道:“十二阴帅怎会如此羸弱而不堪一击?难不成是浪得虚名,如今——”   “妹妹小心!”悔殒玉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她的话,同时飞身跃起,腾向空中,与此刹那,鬼门关中掠出八道人影,凌空窜起,快如闪电,忽的,这八人一齐呼喝,双掌齐推,八股凛凛掌风咆哮而出,状若洪澜万丈,盖地铺天席卷而来,悔殒玉左掌斜切,劈出的劲力弯成一个锋刃,将八个人的掌势卸去了一半,右掌又猛地挥来,疾迅如雷的掌劲正面迎了上去——   “轰”一声碎山裂石的巨震,八个人纷纷被迫回地面,悔殒玉也在空中后仰翻身,稳稳地落回了马车上。   极快的交掌,极快的打斗,双方都在每一个瞬间倾注了全力。   悔殒玉坐了下去,双手在不停颤抖,朱唇紧闭,面色泛白。   少顷,她突然喉中漾甜,一口鲜血已自口中涌了出来,霎时洇红了下颌。   寒清见状,周身一冷,大惊失色,急忙道:“姐姐——”   她摆摆手,示意妹妹安静。   悔殒玉口中鲜血还在不停流出,顺着腮颌滴下,染红了前襟,但她的双眼,却在紧盯着方才那八人……   他们从巨堡庞大的暗影中走出,月光倾下,照亮了他们的面庞。   八个人皆是灰黑色的国字脸,死皮一样僵硬的面容,黄炯炯凶恶的眼睛,钢针一样的胡髭,高大威猛的身躯着一袭宽大的血红色布袍……   如果说十二阴帅还没有造成足够的威胁的话,那么,现在这几个,她们不得不重视了。   这几个人不是其他,正是震悚江湖的“十殿阎罗”——   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都市王,平等王。   “鬼阴司‘十殿阎罗’……”寒清面无表情道,但随后又微微皱眉,说:“为何只来了八个?”   悔殒玉看着对面的八个大汉,心也慢慢提了起来。   十殿阎罗中有两个未出现,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他们究竟去哪儿了?苏红袖如此安排又有何用意?   这时候,鬼门关前的八殿阎罗已摆好阵势,错落分开,拊掌蓄力,被击得溃不成军的九个阴帅在后方一字排开,以作后续之力。   天际,黑云蔽日,杀机陡然狂升。      第三十八回 子夜魔兰      创世更新时间:2015-06-02 17:20:07 字数:4416   八殿阎罗皆是面容冷酷,黑唇紧闭,不言不语。   三州分坛弟子也都绷紧神经,握剑待命,她们所能做的只是观战,大堡主没发号令,就说明还不到群起攻之的时候。   “姐姐,你的伤势怎样?”寒清问道。   “不妨事,只是一时急怒攻心,血气上漾,并无大碍。”悔殒玉擦掉嘴边余血,又微声道:“不过妹妹,现在形势已经明朗,接下来的对手会越来越强,你我二人也难免会捉襟见肘,所以,我要让那把剑提前出鞘,现在,我必须用一定的时间打开身体内的五大死穴,凝神聚气——在这之前,你务必要帮我撑住他们的进攻!”   寒清咬紧牙关,秀眉紧蹙,定声道:“姐姐放心便是!”   悔殒玉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只暗白色的,狭长扁平的玉质蟾蜍,玉蟾四肢蜷曲,嘴巴大张,姿态怪异,她轻轻将玉蟾握在右手心合拢,左掌抚贴上胸口,开始集气凝神……   蓦然,卞城王右掌微动,即将要大喝出掌之时,寒清目锐眼利,已先发制人,双指猛弹,冽冽指风疾射而出,卞城王不闪反迎,庞然掌力飙地而起,但穿阳神指岂同小可,挟嘶嘶破空之声,透过卞城王刚劲的掌风,直趋胸前——   卞城王掌劲方吐出,蓦觉对方指力锐不可当,如此刚烈的掌风竟自封挡不住,心中大骇,忙不迭闪身侧避,手掌也同时回收,威势顿减。   而就在他闪身的电光石火之间,一声凄厉的惨嚎发自身后,一看,九个阴帅中的散殃大帅倒卧血泊之中,前胸已被射穿两孔,鲜血泉喷,登时气极。   场外众人,不由惊叫出声。   穿阳指劲,洞金裂石,何况血肉之躯。   剩下的八位阴帅,见十殿阎罗出面都不一定讨得了好,不禁齐退三步,愕然怔住。   十殿阎罗乃武林一等一的高手,掌下亡魂不计其数,但今日却被一女人压制,不禁心头火起,目眦欲裂。   顿然的一瞬,四个阎罗一同出手,凌身翻至半空,八只巨人般的手掌,猛地劈下,浩然如泰山压顶的刚劲罩头而落——   穿阳指功,虽是犀利,但方向单一,范围也是极有限,四人合攻,掌势庞如山海,寒清根本无暇顾及左右。   阎罗的脸上都露出了狞笑,劲力催生的疾风也吹起了寒清的头发——   刹然,一阵清脆优雅的琴弦声响起,四人的身形在空中突地停顿,接着,一股惊涛骇浪的的狂风席卷而过,四个人的掌力瞬间似泥牛入海般消失,还未及惊讶,凛凛之风已迎面罩了过来,身体也被硬生生地迫回了地面,摇摇晃晃地才勉强站稳。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马车上——   寒清安安然然坐着,只不过怀里,已多了一把黛绿色的梨木琵琶。   为首的秦广王眯起了眼睛,注意到了那柄琵琶的弦槽上,刻着细细的图案——   剑与桃花,苏淮浪家的徽志。   “琵琶‘青裁’,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秦广王沉声道。   寒清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   她的琵琶,名为“青裁”,是与“映雪神剑”齐名的苏淮奇珍,穿阳指劲虽说是杀人于无形,但受限于极窄的范围,为此,苏淮一代人打造出了这把琵琶,寒清的指力贯注于指尖,拨弦挥弹之下,穿阳之劲便满盈在了五根琴弦之中,随着音律而如瀚海波涛一样四散,方圆十几丈,皆在她的掌控之下。   这时候,悔殒玉手中的玉蟾已发出了淡淡的白光,若有若无的亮彩在黑暗中静静闪烁……   秦广王扬起双手,皱眉道:“不曾想到穿阳神指还有这等辅器,那我十殿阎罗也不得不认真了……”   话完,八人互使了个眼色,寒清见此,立刻抚紧了琴弦,同一瞬,八只人影陡然散开,两两三三分别射向了空中,他们几乎是一样的速度,一样的反应,当空暴喝之下,数掌齐推,七道掌风,分五处方向,匝地寒飚,卷地而来,势如排山倒海,惊涛掠岸,骇人已极。   这一攻极其巧妙,阎罗们抓住了寒清视线的死角,此势虽难接,但她别无他法,意念方动,五指并拢,猛然一拂,清脆悦耳的乐音响起,夹带着疾卷而来的狂澜,劲势之强,无与伦比。   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响处,她整个人被极强的力道震飞离马车,在半空处一个趔趄,勉强落在了地上,嘴唇已微微发青。   立即,“十八路擒鬼式”,就开始在她的穴道周身发作,手指最先僵硬,再渐渐蔓延到胳臂,颈肩。   寒清的脚步开始打颤。   然而八个阎罗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他们个个须发倒立,面如巽血,曲背矮身,吐气如牛,运集全身功力,朝着马车上的悔殒玉,双掌猛然推出。   寒清微微一惊,身子一摇,疾风般掠到了姐姐前面,电光石火的一刹,她勉力抬起僵木不堪的手指,在五根琴弦上一顿,一股自周身而起的护体罡气立刻从左右闭合——   轰然的巨响起处,砂石纷飞,四周墙壁上的岩石,狂泻而下,劲风呼啸,触体如割。   寒清被当场震退了三步,血气一阵翻涌,喉咙一热,丝丝朱红已然从她紧闭的唇里沁出。   秦广王阴刺刺地冷笑几下,右手一摆,一声发自丹田的沉沉猛喝:“所有的妖卒鬼将,给我拿人!”   音落,一阵阵突如其来的疯狂尖叫与呐喊充斥了整个黑夜,自鬼门关里,四周的丛林中,源源不断地猛冲出大片大片头戴面具,手持铁叉的鬼卒,他们手舞足蹈地疾跑过来,因兴奋而贲张的双眼透着炽烈的狂热。   “你们休想动堡主一分一毫!”   震人心魄的呼喊过处,陈玉瑶,花慕芸,白雪香同时拔剑,寒光一闪,三人已冲入人群中,手起剑落之间,红珠四洒。   陈玉瑶五指箕张,左手将长剑一抛,右手一推,五缕自指尖发出的微微白气在一瞬间缠绕上了剑柄,随后她右手翻转,长剑就在距之十几丈远的空中挥舞,像操控傀儡一般的灵活多变,杀敌于千里,制命于无形。   四周人头攒动,人与人都挤到了一起,拼杀呼喝之声连连不断,陈玉瑶目光利利,右手一挥,那柄寒光长剑嗖的一下穿过人群,直向秦广王刺去,势子行云流水,秦广王还心念未及,便见白芒乍现,忙不迭屈身俯首,锋利的剑刃切下了他的帽冠,周围人惊咦声起,纷纷举掌而上,但剑落的瞬间,陈玉瑶在几十丈之外手指一回,长剑就陡然倒掠,唰一下便又飞回了她手中。   秦广王抬起头,眼光放去,远远的望见了陈玉瑶白皙而执拗的面庞,不禁笑道:“青州飞剑,果真是名如其人。”   都市王也道:“那是将体内真气锻熔为线,缠绕于剑柄,化无形与有形的上乘功夫,本是蜀山剑派的分流,青凌堡能与我们鼎立于天下,看来也不是虚乌之谈。”   秦广王笑道:“以气御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时候,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酆都五座城堡上黑影闪闪,不一会儿,堡顶石栏处便围聚了大批的鬼卒,他们个个背箭持弓,目光灼灼,紧盯着下面被堵截在一起的青凌弟子。   寒清的心立马提了起来,陈玉瑶见状,也暗叫不妙。   秦广王眼光闪动,举起宽大的右掌为令,猛然落下,刹那,数百只铁箭像阵雨一般疾掠而来,唰唰声不绝,箭簇激起的风浪吹扫下了两旁枯零的树叶,寒芒耀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突然这时,花慕芸左手为支,两臂白气缠绕,剑刃一横,一股强大的护体神罡顿时从剑身上铺展开来,“叮叮叮”声乍然突响,火花四洒,百支利箭全被反弹到两旁树林,败叶残枝纷纷倾下,箭矢根根没入了枝干。   月寒,冷月。   青凌女弟子的头上汗珠落下,脸上释然。   寒清也是在微笑着。   十殿阎罗的脸色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秦广王目光灼然,喃喃道:“终于也现身了,陇州护剑。”   五官王捏紧拳头上前道:“护剑花慕芸,铸气为盾,无坚可摧,她与陈玉瑶一攻一守,要拿下她们当真是有些困难。”   秦广王虽说是面无表情,但嘴唇已开始翕动,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看见了站在马车最后的白雪香。   他说道:“青州飞剑,陇州护剑都出手了,我最担心的,还是那个登州坛主……”   五官王也瞧了一会儿,慢慢道:“她似乎在那里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秦广王道:“正因为她太过沉着,所以我才猜不透她。”   五官王没有再说话。   猜不透,看不透的人,往往才是最难对付的。   黑夜依旧如此之浓。   四周还充斥着鬼卒们的呼喊,青凌弟子的娇喝,还有兵刃相接的铮铮之音。   群战还未结束,血劫越来越深。   地上已有了零零散散的尸体,断缺不全的残肢。   这个时候,悔殒玉手中的玉蟾呈现了耀眼的亮银色,在黑暗中渐显明辉……   沉闷无风的寂寂月夜,寥寥无边。   虽有月光,但月光已黯淡。   林中却没有月光!   什么都没有,只有令人窒息的恐惧。   还有已经陷入恐惧的两个人。   天地无言,连倦鸦都已收起了双翅。   祝小虞,殷婷,她们的眼神已如永夜一般空洞。   她们在那儿站了好久。   她们身旁开满了鲜艳欲滴的红色兰花。   醉人的花,醉人的香气,这原本属于光明的事物,却偏偏都聚在了腐尸满布的槐林里。   不是奇怪,而是诡异。   殷婷仿佛跌进了自己混乱的记忆中,她看见了武大娘,夜无心,还有遍体伤痕的浪子兴,他们都在迷茫的雾里渐行渐远……   突然地,她鼻尖一凉,又闻到一股血腥味,接着,眼前纷乱无章的场景由深变浅,渐渐褪去,她的瞳孔在慢慢放大,四肢也缓缓地恢复了知觉。   殷婷周身一颤,开始眼冒金星,似乎是要晕倒,她扶住旁边的一颗槐树,揉了揉沉重的眼皮,逐渐看清了眼前。   沈湘正眨着亮亮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一旁的祝小虞,似乎也在回复神智,苍白的面孔上已有了血色。   殷婷皱起了眉头,那股血腥味仍在。   她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湘一笑,露出两个小小酒旋,说:“你们是中了幻觉。”   祝小虞不解道:“幻觉?”   沈湘点头,走过去,指着一株红色兰花道:“这是子夜魔兰,是靠腐尸与蚊虫滋养,附近只要一有活人气息,它便开蕊绽放,同时能放出一种致幻之气,不明其里者,往往都会中其道。”   殷婷摸了摸鼻尖,还残留着丝丝血迹,她问道:“那这血是?”   沈湘伸出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轻轻笑道:“魔兰嗜血,唯有血腥味才可令其中和,我割破皮肤,把血点在你们鼻尖上,你们闻到气味,幻像自然破除。”   祝小虞回想起了方才致幻之时,不禁汗毛悚然,她道:“这血池肉林,也是阴天子故意设下防止外人入侵的吗?”   沈湘道:“这本不是阴天子的意愿,是在他失踪之后,苏红袖命人安排的。”   殷婷摸了摸腰间,剑鞘仍在,这叫她才稍稍心安。   沈湘将手指随便往衣服上一抹,说道:“血池肉林虽是诡异,但也只有这些子夜魔兰镇守,现离子时还有半柱香时间,你们抓紧去吧。”   祝小虞望了望天色,随即点了点头。   殷婷握住剑柄,对着沈湘微然笑道:“替我谢谢世伯!”   沈湘没有说什么,眨了眨眼,两个酒窝淡淡隐现。   天边,月亮已隐去。   夜色更深,大地一片黑暗。   周围没有任何东西,更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她们急匆匆的脚步。   这片林子实际上并不大,但在她们看来却如行于天涯两端。   没有残月,但可看见零落的星点。   林子愈来愈稀,浓墨般的黑色在慢慢转成浅暗的淡灰。   两人鼻尖上还有血,圆圆的红色,这让人看来有些滑稽。   她们左右躲闪着摇晃的尸体,脚下避开污秽的泥沼,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前进。   终于,当四周再没有一棵树,再没有一具尸体的时候,两人就来到了一片庞然的山壁下。   乌青色的岩石,幽绿的火把,血红色的大字。   “转生轮回十八地狱”   阴森的空气,孤寂的氛围。   似乎真的置身于幽冥鬼域!   祝小虞与殷婷都在心里捏了把汗。   面前黑色的桐油大门,生锈的红铁门环,让她们感到暗暗的威胁与逼仄。   然而就在此时,破风之音顿然响起,衣袂临空飘然降落——   两个红衣大汉已如巨人般站在了她们身前。   干硬的皮肤,根根倒竖的胡髭,凶恶的黄眼睛。   泰山王,转轮王!   十殿阎罗,八位守护酆都正门,两个看管十八地狱,这便是苏红袖应对青凌堡的万全之策!   祝小虞的身体在僵硬,殷婷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但她们没有后退。   她们是宁愿死,也不愿后退的。   风大了起来,吹起了四下的枯枝败叶。   天空已呈黛青色。   子时已到!      第三十九回 一刀赌命      创世更新时间:2015-06-04 21:45:57 字数:2798   风。   疾风!   猛烈的疾风吹刮起来。   然而比风更锐利的,是剑!   雪白的剑刃,闪烁着颤抖的寒芒。   未等他们看清,殷婷就已先发制人。   她的身子在剑气山海中飘摇,森森之势五丈之内鼻息皆顿。   泰山王,转轮王自然不敢轻撄其锋,各自身子一侧,转身单掌攻出,双双打向殷婷两肩。   殷婷半路急转剑势,改刺为守,长剑压着手心一旋,迫开了两人身形,两人既退又跟进,四掌挥下,重逾山岳的力道直面压来。   殷婷大喝一声,上半身一仰,凌空忽一个翻滚,借那掌力,斜刺到了两人头顶上。   一支软剑旋即向他们颅心刺到。   剑锋已抖直,剑尖却仍在跳动,就像毒蛇吐信。   她非懂得掌握机会,剑亦是闪电一样。   两个阎罗不由得慌了。   用剑的人他们见过不少,但能把三尺长的软剑用的如此灵活的倒也真不多。   一个未至双十的姑娘能在瞬间亮出这样的武功,他们不慌才怪。   剑刃当头劈落。   雪一样的剑锋砍上,叮铛一声竟然弹了回去。   那刹那之间,泰山王左手已从怀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挡住砍来的那把快剑。   剑虽然挡开,他的人已给剑上的力道震得一个踉跄。   然而下一刻,殷婷脸颊一热,一阵刺痛随着血滴滴落下来。   泰山王左手的匕首挡住剑势之时,转轮王亦已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掷向殷婷的脸颊。   这一掷虽不准,但力道已足够,伤口也够深。   两个阎罗更懂得掌握机会。   她的血一流下,他们的机会就到了。   殷婷挥剑再次刺出,白芒闪动间夹杂着点点朱红,泰山王转身一个腾空,跃起半丈,直趋殷婷后颈,殷婷也知道他们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出手,右手一提,长剑顿然升起,唰唰两下,颤动的寒光直逼向了他的脚心。   她身手敏捷,思想亦灵活,只可惜目光还不够犀利。   软剑还未刺到,转轮王已如飞将军般冲来,双脚左右踢在她的肩膀之上。   殷婷立刻被踢得飞起,飞入了半空,却纤腰一折,踏空飞回。   殷婷的轻功也绝不比剑法差。   长剑再度刺下,如一匹白练,当头而罩。   就在这时,忽的银光一闪,泰山王双眼暴突,直挺挺倒了下去。   转轮王蓦的见状,寒从心生,脚下刚移,又是三道寒星打入了他的脊椎。   血液顿时凝固,没有呼喊,没有流血,两个阎罗就瞬间毙命。   殷婷飞身落下。   祝小虞也走了过来。   两人虽说不解,心中也充满了疑惑,但下一刻,一切都已明了。   殷婷看见了泰山王额头上的暗器。   宛若冰芒的飞针。   天下独一无二的飞针。   祝小虞展颜道:“原来,沈家姐妹都已来了。”   殷婷微笑下,转目望向四周密密的丛林,风还在吹,萧萧瑟瑟。   但她确定,沈湘沈泣,一直都在暗处默默看着她们。   她没有说什么,面上的平和的微笑已代替了一切。   祝小虞帮她擦拭着脸上的伤口,伤口不浅,血还在流。   她问:“不妨事吧?”   殷婷笑着说:“不但不妨事,而且,还是件好事。”   祝小虞道:“受伤也能是件好事?”   殷婷道:“别忘了,血腥味能让我们更加清醒。”   祝小虞也笑了。   少顷,两人的目光转向了前面。   乌铜色的大门,血沫般的铁锈。   里面,究竟有什么,她们心里都没有答案。   十八地狱,就在咫尺。   殷婷握起祝小虞的手,风拂起了发梢,她道:“走吧,浪大哥就在里面等着我们。”   祝小虞眼眸亮晶晶,点点头,两人齐步上前,带着所有的未知,伸手推开了十八地狱的大门。   风渐渐静了。   子时已过。   但这个黑夜还没有过去。   什么时候会过去?光明又在何处?   这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   林子里,沈湘与沈泣正慢慢往回走着。   沈湘踩着地上厚厚的落叶,转头问道:“姐姐,既然你一直都在,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出手,了结了两个阎罗性命,反而要等到殷婷受伤后在动手呢?”   沈泣笑了笑,眨着眼,缓缓道:“如果殷婷是一般人,我立刻就会帮她。”   沈湘道:“姐姐的意思是……”   沈泣道:“她不是普通人,而是群英一员,与我们一样,今后会受到世伯更多的委任,所以,她必须懂得要如何让自己变强。”   沈湘点点头,随后又笑了:“就像丁姐姐一样?”   沈泣一直在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妹妹,却没再说话。   黑夜,天际寥星淡淡。   酆都门前却是火光四射。   幽蓝的火把,残缺的兵刃,拥堵的人群,永远不会干涸的血迹。   一切,其实才刚刚开始。   四周围杀过来的鬼卒已被清剿了多半,剩下的都退到了鬼门关前。   青凌弟子们也不乏流血受伤,都互相扶持着,手里的剑依然拿的很稳。   这让秦广王感到了微微的压迫力。   寒清坐回了马车,唇边的血丝已在料峭的寒风里凝成了暗黑色。   在她旁边的悔殒玉,手里的玉蟾,明光熠熠,满烁着异彩。   距那柄剑出鞘,已为时不远。   青凌弟子在缓步靠前,群群鬼卒亦在步步后退。   局势看似有利,但寒清面色却没有半点欣然。   她明白鬼阴司绝不只是这点力量。   双方在僵持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也不知何时,自鬼门关里,渐渐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声音微微弱弱,如蚊虫振翅,和风轻语。   但它却清晰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寂寂长夜,间落起伏的脚步,如同死亡的丧钟。   声音的主人,是否也就代表着死亡?   当万物皆静的时候,他就已出现。   众人看到了他,寒清也看到了他。   范无救静静立在那里。   苍凉的眼神,寂寞的身影。   他一出现,万里荒寒,连天际都似已因孤独落寞而变了颜色。   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   那是一把饮尽凄凉的刀。   连鞘的刀,黑黑的刀鞘,刀锋是青青的。   纵使未出鞘,也能透出逼人的杀气。   他站在那里,似乎世间所有的不详都凝聚在了他的身上。   死亡的感觉,从未如此之近。   风起,青凌弟子都被这慑人的气势迫退了三步,没人能说清楚范无救的身上究竟有什么。   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一种接近极限的霸气。   寒清看着他,看着他手里的刀。   她知道那绝不是一柄普通的刀,而是一柄魔刀。   无人知晓的魔刀。   而他本身也是一柄刀。   没有人能躲得过这柄刀。   寒清也不能。   下一刻,刀光忽然间就变成了一道飞虹!   好快的刀!   这一刀虽然轻然平淡,但却是至邪的一刀。   一刀已有惊天裂地之威!   寒清意念方动,手抚琴弦,阵阵护体神罡应念而生。   她明知无法闪避,却硬要接下。   因为她的身后,是青凌数千弟子。   “劈”的一下,两匹健马一声惊嘶,马车齐齐被砍开了一半,寒清向后跌落了三丈,重重摔在地上,尘土四起。   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琵琶弦已断,看着马车上的凝神不语的姐姐,两行泪水就已流下。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四周弟子纷纷上去帮扶,眼神里满含着愤怒与心痛。   寒清的发鬓已散乱,嘴边余血又有丝丝渗出。   范无救收起了刀。   只是一刀,就已结束。   没人知道他的下一刀又是怎样的。   范无救看着她,淡淡道:“你受伤了,我不杀受伤的人。”   寒清闻言,苦笑道:“四判中的范将军,倒也多了些怜悯之意。”   范无救道:“我虽为罚恶判官,受托于阴天子,攘奸除恶,但二位堡主并非恶人。”   寒清道:“我明白,我堡强行攻入,你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范无救沉默了会儿,语调依旧落寞:“还望堡主体谅。”   寒清道:“一切还未结束,你的刀不应该收起来。”   范无救眼神如寒夜孤星,道:“刀一现,立马就会有血劫。”   寒清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范无救苍白的脸,冷冷的没有任何气息。   他的手已握紧了刀柄!   黑色的刀柄,黑色的刀鞘。   象征着死亡与不详的黑色。   陈玉瑶与花慕芸眉头一皱,飞身而上。   两柄长剑,应声刺到。   刀光一闪,魔刀再度出现!   刀如飞梭。   魔刀,   无人能挡的魔刀!      第四十回 蟾光映雪      创世更新时间:2015-06-09 22:32:16 字数:2766   漫天剑雨。   缠乱的光芒,洒遍了大地。   剑很快,人更快。   陈玉瑶花慕芸似已化入了这片剑气风雨之中。   只有眼力最利的人,才能看得出满天风雨里仿佛有淡淡刀光。   “叮”的一响,所有动作突然凝结,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在这一瞬间似已全部俱成虚无。   范无救的刀已入鞘。   陈玉瑶与花慕芸的剑就在他眉心的方寸之间,却没有刺下去,血流下,自她们拿剑的肩膀上流下。   两张本应无所畏惧的脸,现在却充满了惊骇与恐惧。   又是“叮”的一响,剑已掉落在地上。   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是怎样出刀的。   也没有人能形容他那一刀的速度。   陈玉瑶与花慕芸立刻下意识后退。   一瞬间,她们才知道,范无救没想要她俩的命,否则,地上早已多了两具尸体。   范无救紧握着刀鞘。   仿佛那刀鞘就是他的生命!   他默默说道:“二位堡主,请退兵……”   寒清闻言,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面上尽是执拗与无奈,她道:“没见到兴儿之前,我们是绝不会走。”   范无救淡漠的眼眸中毫无生机,静静道:“那就得罪了。”   话一出口,寒清就知道他又要动手了。   果然,刀光乍闪,一刀已挥出。   寒清已无气力反抗。   说时迟那时快,花慕芸再次冲上前去,举剑一横,白茫茫的罡气袭卷而出,顿时护住了寒清前额。   刀,那柄魔刀,凌厉的刀光劈波斩浪,盖头罩下。   一声金铁尽断的巨响过处,点点红珠飞落。   无坚不摧的刀光也隐没在那一片湮红里。   所有的动变成了所有的静。   青光厉厉的刀刃,砍在了花慕芸的肩头。   她的脸已成了肝红色,牙齿几乎磨碎。   她曲着膝,但还没有跪下!   她是宁肯死也不肯屈膝而跪的。   但下一刻,她浑身的力气似乎已耗尽,所有的武功所有的精神,都在范无救的一刀中迸散!   寒清从背后抱住她,眼泪再一次地滴落下来,混着血水,浓浓淡淡。   范无救没有说话,自退了两步。   他的手背在颤抖。   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心痛,开始在他苍白的脸上弥漫。   寂寥的长夜,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   距天明还早。   猛然的刹那,一道银光冲天而起!   雪白的寒芒径直划破了云霄,贯穿了天地!   闪熠的月华之色,耀亮了黑夜,耀亮了万物,耀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寒清伏在地上,擦干嘴边的血迹,面上已露出了笑容。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   她知道,姐姐的那把剑,终于现世了!   蟾光映雪剑!   范无救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把无法言喻的剑。   洁如莹雪的真气,静静流动在她的周身,月白色的玉蟾,自蟾嘴中吐出的剑刃似是辉月般的皎洁,森森剑气,十丈之内透人心腑,苍苍黑夜之中,整把剑就如同天降神兵一样夺人双睛。   那尊玉质的蟾蜍,就是映雪剑的剑柄,连结着剑刃与手心,源源不断的真气自悔殒玉手心发出,在玉蟾内凝结,最后精炼成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刃,突破了形骸的极限,撕破了茫茫无尽的暗影。   她,自马车上走下。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似震颤着众人的神经。   当走到血迹斑斑的大地上,她便露出了微笑:“范将军真当我青凌堡无人么?”   一句话出,四下静寂。   范无救面若寒铁,一动不动,不言不语。   冷漠是他一贯的态度。   但猛然,他冷酷的眸子里光一闪过。   刀光随之而出!   悔殒玉也同时出剑!   刀法凌绝,剑影飘忽。   每个人的衣袂眼眉都被锐利的呼啸吹割而过。   无人能分出他们的身影。   两人几乎是同一瞬动手。   下一刻,也几乎是同一瞬静止。   剑刃平静一如秋日的碧水。   刀光却已黯淡。   悔殒玉手里的剑直指眉心。   范无救站着,直挺挺地站着,但他的刀已垂下。   胜负已明。   悔殒玉的左肩,赫然有着两道血口。   那是魔刀留下的。   但范无救却放下了魔刀。   他们交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占了上风,锋利的刀法硬是钻入了剑光,砍伤了她的身体。   可是他还是输了。   因为在下一刹,悔殒玉的剑法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的人也如她的剑一样,空无缥缈,轻灵地如远山寒寺的云烟。   范无救知道这种剑法。   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意道。   心剑合一。   蟾光映雪,本就是自悔殒玉体内真力精锻而成的利刃,是她身形的一部分。   而她也把这柄剑化为了自己精神的力量。   当一个人的兵器与其精神相通的时候,就是最无懈可击的时候。   范无救的魔刀还未能做到这一点。   他也知道那种武功是有多强大。   所以他选择了收刀回身。   鬼阴司上上下下,说尽其事也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死伤已在,所以他不想再动杀戮。   他想去保别人,也求自保。   这岂非也是人性中最难能可贵的时候?   剑刃青如远树。   悔殒玉道:“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刀法,是很难得。”   范无救沉默着。   少顷,他叹口气道:“大堡主此行目的,我很清楚,也很理解。”   悔殒玉看着她。   范无救道:“我们四大判官,只受命于阴天子,至于她苏红袖的安危,与我们毫不相干。”   悔殒玉静静点点头,道:“可你还是来了。”   范无救道:“我们不受制于酆都女王,但若有人来犯,我们必须出动。”   悔殒玉道:“这我明白。”   之后,她又问道:“赏善判官谢必安,察查判官赵有眼,红衣首判崔珏,他们三个为何从一开始就没出现?”   范无救静默半晌,笑笑道:“因为他们不愿出现。”   悔殒玉道:“哦?”   范无救将刀鞘收起,眼神中掠过一丝疑虑,道:“阴天子的失踪,与苏红袖绝对脱不了干系,所以他们三个宁愿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事情上。”   寒清与悔殒玉面面相觑,底下已有几位女弟子笑出了声。   鬼阴司四大判官,武功震世,但都各有各的性格,苏红袖自一开始就没有把握能真正控制他们,现在看来也是如此。   寒清步履缓缓地走上前,轻声道:“孔秀才那里或许有你所想要的答案。”   范无救默默把刀掩于衣下,说道:“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回来之后,我会亲自登上微茫山。”   悔殒玉看着他。   眼前这个身穿青衣的年轻人,一颦一动间,都带着无法抹去的落寞与忧伤。   即使说话的时候,语冷如冰,眼眸中也丝毫不见半丝神采。   但他的话却让人感觉很温实。   就像自冰川而下的寒流,静静淌过幽遂的山谷,路过了野花铺满的草地,还有细细枝桠间的风。   夜还深,但周围却已没那么黑暗。   范无救自退三步,转过了身子。   他单只的形影,静静朝着鬼门关内走去。   悔殒玉知道他该离开了。   因为他已尽到了保护鬼阴司的责任。   但下一刻,悚然的绿光突然大亮!   惨绿的火焰灼烧起了每个人的眼睛。   酆都大门,乌铜色的巨阀,现已打开!   但不是范无救打开的。   能打开这个大门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现在已经出现!   上百个鬼卒纷纷从里面涌出,齐刷刷分列在两旁,幽蓝色的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接着,五匹蹄健颈壮的骏马走出,马后,是一辆镶满骷髅的巨蓬天车,丝丝黑绿色的火焰自车中上百上千个骷髅嘴中不断吐息,缕缕青烟弥漫在四周,仿佛殃云天降,死神突至!   就在这辆由数之不清的人的尸体堆叠起来的车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令整个武林都闻风丧胆的女人。   她头戴牛角弯饰,身着血红色长袍,面若妙龄少女,但一双手却是已干枯灰黄,两只眼睛,一只灵动如风,一只却先有了浑浊的模糊。   岁月的光阴在她身体上扭曲,时间的无情给了她残断不全的青春,但无论如何,无论到什么情况下,她都是微笑着的,微笑着面对死亡,微笑着面对杀戮,微笑着面对她所犯下的所有罪孽。   而这微笑中,又包含着多少残忍!   她,不是别人,也不可能成为别人。   天上地下只有一个她!   酆都女王,苏红袖!      第四十一回 寂夜迷踪      创世更新时间:2015-06-17 13:45:29 字数:3655   四周没有黑暗。   但却比黑暗更阴冷。   幽蓝色的火把,鳞次栉比地排列在湿漉漉的墙壁上。   一条条甬道,皆是铺着光滑平整的青石板,火焰照不到的远处,蒙着深渊的幽邃。   祝小虞,殷婷脚一走进,身后的大门就砰然闭合,外面的风声,月光乍然间消失,死寂森寒恍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身下的地方,是未知。   她们站在入口,连呼吸吐纳都是漠漠凉气,周身虽有火烛映照,但陵墓之中的阴冷却还是透体而侵。   静,寂静。   静的能听见彼此悠长的心跳。   十八地狱,在昔日的几十年里,不知困死了多少歹徒恶人,那股能腐蚀一切的怨念是永远无法抹掉的。   两人稳下心神,看清了眼前的路。   两条相叉的甬道,一条在她们面前横亘而过,一条笔直地铺向远处的黑暗。   殷婷皱起了眉头。   她道:“十八地狱,虽没有机关暗器之类的防布,但也是一座浩繁的迷宫,一步走错,可能就要命丧于此。”   少顷,祝小虞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叠,轻轻将它展开。   殷婷细细看去,写在纸上的,是一首诗:   一脉平羌江水流,   两岸青山绕川走。   三分阴阳归魂路,   神荼右指点重楼。   七步斜身转星斗,   神候欺石自可留。   借问金鳞何处是,   风吹一落满梧州。   她道:“十八地狱的通路之法?”   祝小虞点点头。   但殷婷面上没有半丝欣然,说道:“可诗里的意思太过隐晦。”   祝小虞道:“面前的丁字路,其走法可能就在第一句里。”   “一脉平羌……”殷婷沉吟道。   在峨眉山东面,有江名为青衣,古称平羌,但这似乎和十八地狱没有太大联系。   祝小虞道:“你是否还记得太白仙人的诗,有一句跟这十分相像。”   殷婷立即道:“影入平羌江水流……”   祝小虞道:“没错,这之间似是有着不算大的出入。”   殷婷接着道:“而且,两句诗中还都提到了水。”   祝小虞看向前方的交叉石路,脸上露出了微笑。   殷婷抿嘴道:“我知道你已想到了。”   祝小虞点头道:“如果按照诗里的意思,脚下的路,就是一条江,十八地狱的方位是坐东朝西,而天下万流归海,方向皆是自西向东……”   “那么,一脉平羌江水流,也就是正东方向!”殷婷星眸闪闪,脱口而出道。   祝小虞笑了,举步走向了笔直通往前方的甬道。   焰火跳跃,映着两个纤瘦的身影。   脚步声回响不绝。   诗还有七句,也就是说还有大约六处谜路等着解开。   当她们停下的时候,前方又出现了左右分岔的通道。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又落在了第二行诗句上。   “两岸青山绕川走。”   祝小虞默默念着,一边把手抚触在了身旁光滑的石壁上。   殷婷说:“这句的意思倒不难理解,可是……”   祝小虞道:“可是这句倒显得有些奇怪,它并没有指明大致的方向。”   绕川走,川似乎并不是指的普通的山峦,一般的江河也可称为川,那么沿着上一句诗的意思,道路先是正东,然后又在此处分南北两支,而明确的方向确是不知云云。   祝小虞道:“如果把道路两旁的石壁看成群山的话,那么也可以按照上一句诗的思路来想。”   殷婷道:“万物山川当以西方昆仑为尊,与上一路走法并无大异……”   祝小虞默默低着头,皱眉说:“我们可能还有些细节没有想到……”   无论是山川,还是河流,走势都为东西两向,而面前的南北两路,让她们一时内陷入了困窘。   究竟是哪儿没有想到?   或许,该放下上一句诗的思路,从另一个角度去想?   “两岸青山绕川走……”   每一句诗代表一种走法,而这其间可能没有任何的联系。   鬼阴司,阴天子,苏红袖……   尽管他们的性格都大为迥异,但似乎都有某些共同点。   这十八地狱既然是阴天子设计建造,那么其每条路都对应着他的性格。   阴天子又是什么性格?   祝小虞想到这儿,微微笑了笑。   她没有说什么,径自拉起殷婷的手,迈开步伐,身子一倾,直接拐入了左边的甬道——   殷婷惊了一下,捏紧了祝小虞的手腕,急声道:“你干什么?”   祝小虞眨眨眼,说:“当然是继续往前走啊。”   殷婷道:“你确定是这条路?”   祝小虞道:“这两句诗,对应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思路,两岸青山,的确是两旁的石壁没错,但却是诗里的一个陷阱。”   殷婷道:“陷阱?”   祝小虞点点头:“是故意让我们的思路转回上一句。”   殷婷道:“那这一句诗,你是找到了其他突破口。”   祝小虞颔首,说道:“诗里并无有任何提示,只有一句空空的绕川走,我们一开始,思路便受限于第一句的山川大河走向,把条条甬道的通法,看成了仅仅的东西南北,殊不知,刚才南北指向的岔路,有更简单的切入口。”   殷婷回望了下不远处昏暗的岔道。   祝小虞笑道:“就是左右,把路看成左右两向,就好解地多了,阴天子既然能创建鬼阴司,除了功高至伟以外,还说明他有点迷信,阴阳风水观念在所难免,而他既然自称阴间天子,那其行事方法自然与我们一般人大为不同,就像左右两方,我们阳间以右为尊,而他阴天子,为了把我们区别开,自然是以左为尊……”   殷婷握紧了剑柄,心中顿然大悟。   不长不短的几步路,她们却走得异常缓慢。   但祝小虞的眼睛却是闪闪发亮的。   只有一个人心中盈满了希望的时候,才会这样。   殷婷看着她,眼前的长头发,弯睫毛,穿着粉色衣裳的少女,虽然不精武艺,有时也笨手笨脚,但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智慧,是每个人都无法忽视的。   她知道,在祝小虞的心里,也有着与她一样的情感,她们看着浪子兴的时候,眼眸中都会有着秋水般的柔光。   但殷婷理解,不但理解,而且尊重。   就是因为这样,她们两人才走到了一起,成为了朋友。   现在这个时候,是最能考验两个人友谊的时候,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无关爱情。   所以殷婷信任她,有她在,浪子兴一定能重新回到众人身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们加快了脚步。   眼前的甬道,笔直而漫长,两人拢着头发一路小跑,飞散的乌丝舞于脑后。   不过一会儿,道路出现右折,两人没有停歇,闪身拐入。   半柱香时间不到,灯光昏暗,但脚步声已停。   她们都微微出了汗,站在那里。   眼前,出现了三条通往一个方向的分岔道口。   这与前几次都不同。   一个方向,三条路。每条路的背后有什么?   祝小虞从怀里拿出那张纸,借对着幽蓝的火把,继续往下念着:“三分阴阳归魂路,   神荼右指点重楼。”   殷婷看了下,立即道:“这一步走法很特殊,是涉及到两句诗。”   祝小虞也点头道:“很明显,这里又要换一种想法。”   之后,殷婷轻轻走过,用剑把敲了敲墙壁,道:“虽如此,但这并不代表比前两句难。”   祝小虞看着她,说道:“你是否已想到些什么了?”   殷婷道:“三分阴阳归魂路……三个岔口,三分阴阳,也就是说,着三条路看似是通往一个方向,但实际所到达的地方是大相径庭。”   祝小虞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纸张,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你的说法没错,那么这第三句,是为了提醒我们,三条道,绝非看似外表那么简单。”   殷婷点点头,又继续道:“先不管这些,很明显,通法就在第四句当中。”   祝小虞道:“神荼右指点重楼……神荼……”   殷婷转过身道:“这似乎并不陌生,汉民间传说神荼与蔡郁垒同为魑魅魍魉之首,降于黄帝轩辕氏,后被任命为冥府之神,主管桃止山,为东方鬼帝。”   祝小虞一听这话,眼睛立马亮了,立即道:“东方鬼帝,原来这诗里是给我们指明了方向。”   殷婷闭上眼睛,飞快的回想刚才所走过的路,十八地狱鬼门朝西,一脉平羌,正东,两岸青山绕川走,正北,后又在甬道右拐,也就是说,现在她们所对的位置,就是正东方!   正对应了东方鬼帝。   祝小虞立马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后半句上:“右指点重楼……”   殷婷立马说道:“重楼是一种药草的名字。”   祝小虞忙问道:“什么药草?”   殷婷道:“七叶莲。”   祝小虞想了下,觉得这并非正确答案,这重楼,一定还有着别的意思。   她的脑子飞快的回转着,重楼既然不是药草的含义,那会是什么?阴天子这样写的目的又是为何?   突然地,她的思路又回到了第二句上。   阴天子,鬼阴司。   她喃喃道:“阴阳风水……”   殷婷不解道:“什么?”   祝小虞仿佛没有听见,手紧紧握着,不到半晌,她一拍墙壁,睁开眼道:“我想到了!”   殷婷心一抖,立马问道:“快说。”   祝小虞道:“我们把思路放回第二句,阴天子十分信阴阳,那么,这一句,就该和道教有关。我小时听我爹讲起过,道家把人体内的气管称十二重楼,当真气回转流通时,气管是最关键的部位,在修炼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所谓的重楼,在这里就是值得正确的道路,而神荼右指点重楼,那就是右边的甬道!”   话一说完,殷婷睁大了眼睛,她拉起殷婷手腕,急步朝着最右边的通路跑去。   匆匆的脚步再次回荡在了这狭小逼仄的地宫里。   四周仿佛一下子昏暗了。   没有灯光。一切光源在刹那间消失!   两人刚步入那无尽无休的黑暗,殷婷突然身躯一震,惊叫一声,立马把祝小虞拉了回来——   她的手中,爬满了汗珠,虚惊的冷汗,瞬间沾湿了她的衣服。   祝小虞忙回头道:“怎么了?”   殷婷眼光闪动,声音微微发颤道:“我们走错了!”   祝小虞嘴唇一抖,神经登时绷了起来。   殷婷抬头望着那三道通路,咬着牙说:“神荼,既是东方鬼帝,那定是居于正东方,你再想想,寺庙宗祠里的鬼神,无不是正对眼下众人,很少有以背示众的,所以,神荼右指,所指的方向,与我们正常所处的位置正好相反。”   祝小虞听此,不禁周身起了一片寒气。   不错,方才是她疏忽了,若不是殷婷及时想起,那她们或许就永远被困在十八地狱。   殷婷拉住祝小虞的手,道:“真正的路,在那里。”   她指了指左边的甬道。   祝小虞轻吁气,微微挤出了笑容。   两人没再说什么,心中的惊悸虽还未消解,但已好了许多。   烛光黯黯,她们的影子飘飘忽忽。      第四十二回 错步颠魂      创世更新时间:2015-06-22 21:06:48 字数:3203   距天明还有两个时辰。   一切已变成黛青色。   鬼门关前,气氛也已紧张到了极点。   苏红袖光洁无瑕的脸上,一抹笑意若有若无。   她端坐在鬼火粼粼,浓烟四起的骨车里,如同被死亡的圣光包围!   众人也仿佛看到了死亡。   死亡就在她的眼眸中!   阴森森,冷冰冰的话,慢悠悠地自苏红袖口中吐出:“二位堡主,你们闹得可真够凶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由抖了一下。   悔殒玉笑了笑道:“我只是来接我的兴儿回家。”   苏红袖慑人的双瞳骇然间放出了光,悚然道:“浪雪凝,你说这话不觉得亏心么!”   闻言,四下女弟子立刻喧声顿起。   寒清不禁皱起了双眉。   十几年,苏红袖还是头一个敢直称姐姐真名的人。   悔殒玉面色依旧,不温不火地说:“我为了自己的孩子,有何亏心?”   苏红袖却冷笑道:“我何尝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悔殒玉没有说话。   苏红袖盯着她道:“浪雪凝,你我都是为人母,有些话,不如敞开了谈。”   悔殒玉笑笑:“愿闻其详。”   苏红袖面容冷峻,声带寒刺,道:“浪子兴****恣肆,垂涎于我小女,在扬州客栈中下药与其通奸,如此恶徒淫棍,我鬼阴司势必留他不得!”   青凌弟子闻言开始左右耳语起来。   悔殒玉面上微笑虽消失,但语气仍不温不火:“兴儿与苏然之间,必是有误会无疑,或者,他们是中了某个别有用心者的圈套,鬼阴司不加考虑就直接拿人,未免太难合情理。”   苏红袖道:“你们休要在这废话!泰山王发现然儿的时候,浪子兴就在她身旁,那瓶合和露也放在桌上,人证物证俱在,你敢说与他脱得了干系?”   寒清盯着她,冷冷道:“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事实。”   苏红袖居高临下俯瞰着她:“可是抱歉,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   悔殒玉笑了笑,微声道:“我懂,你相信你所看到的,就如同我相信自己手中的剑一样。”。   剑光如冰。   剑刃如夜空秋月。   苏红袖看向了那柄剑,神色微微发生了变化。   悔殒玉道:“你应该不会忘了这把剑。”   苏红袖道:“我没忘。”   悔殒玉接着道:“十八年前的苏淮灭门案,你应该也还记得。”   苏红袖笑笑道:“这事虽时隔已久,但却仍谜罩武林。”   话罢,苏红袖神色淡淡,轻声道:“你该不会是怀疑我?”   悔殒玉脸色冷漠如冰:“话,我不会多说,是谁干的,我们彼此都清楚。”   苏红袖闻此话,寒碜碜地笑道:“我当浪逢早已不认你这个女儿,没想到你还一直挂念不下。”   悔殒玉眼光闪动,瞳眸一如深水,静静道:“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放下亲情的。”   苏红袖眉毛扬了起来,讪笑道:“这也就是你不能称霸江湖的原因。”   悔殒玉摇摇头,笑容中略带了几分难言的苦涩:“我从未想过要在江湖上博取什么地位,情人,骨肉,与手足之间,我已失去了一个,所以妹妹与兴儿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只要我仍活着,就会一如既往地守护下去。”   苏红袖目光灼灼道:“那么,你今天非要救回浪子兴不可。”   悔殒玉攥紧了剑柄:“没错!”   话出,几个阎罗互使眼色,各自分别退到了骨车两旁。   苏红袖眼光扫向了众人,微微笑着,笑容中夹杂着惨淡的月光:“半柱香时间,只要你们赢得过我一招半式,我便放浪子兴离开。”   青凌弟子们闻言,个个都暗暗吃了一惊。   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苏红袖是想以一人之力抵抗千人合击?   这话说的也未免太过离谱。   悔殒玉微微蹙额。   寒清走至姐姐身旁,她也猜不透苏红袖的用意,不过她很明白,“酆都女王”的名号,绝非一日虚名,她既然说得出,就必定做得到。   四下弟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首撄其锋。   突然地,一声厉喝传来:“好狂的口气,那你先接我一剑试试!”   话罢,一道银光忽的闪过,夹带着风声疾掠而去,苏红袖脖子偏左一侧,避开飞来的剑锋,而下一瞬,飞剑在空中折转方向,掉头刺向了她的后背,苏红袖双手顿拍,身子倒旋升起,寒光闪闪的剑刃从她脚底下飞过,接着一个跟斗,又稳稳落在了骨车上。   众人唏嘘一声。   果真是好快的反应。   陈玉瑶自人群中走出,手握飞剑,满面冰寒,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她。   苏红袖微笑道:“陈坛主的剑固然很快,只可惜还不够准。”   将尽未尽的黑暗,她的笑容半掩在黑暗中,满含着讥诮之意。   风吹过,剑锷上的缨穗飘动,七位青凌女弟子跃身而起,长剑舞空,从四面合攻而上。   飒飒风声响起,苏红袖飞离骨车,落于地上,七支长剑随后跟到,她双掌环舞,虚虚晃晃,长发脑后飘飞,衣袂绕剑而动。   霎那,娇喝声不断传出,青凌弟子们拔剑执鞘,个个展开身形,纷纷冲入了剑光人影中。   苏红袖,一个人,一双手,而围在她身边的,至少有三十个人,三十支剑。   剑锋从不同方向刺来,她的身体灵活如水蛇,在夜色中扭曲舞动,弯成了许多常人不可能弯成的形状,妖娆的脸庞,依然挂着诡谲的微笑,细长的眉眼,带着奇异的明光,仿佛在这点墨如漆的深夜里,跳起了一曲邪灵之舞。   时间似乎在这难以言喻的氛围里乍然变慢了。   短短的一瞬,苏红袖又像鬼魅一般飘了回去,虚虚若若的身形,再次落到了骨车上。   骷髅口鼻中的蓝色火焰吞吐着火舌。   悔殒玉与寒清的心却紧张了。   让她们不安的,不是苏红袖高绝的身法,而是那三十位女弟子。   三十个人,像木头一般,呆立原地,仿佛苏红袖的抽身离开,也一并带走了她们的生命。   她们手里还举着剑,但脸上,却皆是口歪眼斜,嘴角流涎,似是痴呆了一般,说不出的怪异!   慢慢的,她们的剑也落地,双腿开始不住地打抖,膝盖一软,都跪了下去。   歪斜的嘴角,模糊的眼眸,苏红袖在短短的几个照面,就夺走了她们全身肌肉的力量。   她们伏在地上,身体在不断地抽搐。   悔殒玉捏紧了衣角,喃喃道:   “错步颠魂大法……”   声音虽轻,但寒清却听得清楚。   这种武功,她们没有领教过,但深知其厉害之处。   错步颠魂大法,与十八路擒鬼式一样,是阴天子早年间独创的武学路数,不同的是,错步颠魂大法出招时无风无劲,无色无味,是靠常年练功在体内累积起来的毒素麻痹对方的五官,两丈之内的距离,掌风随带起来的毒气便可透体而入,令人毫无察觉的失去全身的力量。   这种阴狠的功夫,阴天子在位时已经下令废除,并当众烧毁了秘籍,可苏红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偷偷将此功保留至今,并练至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悔殒玉明白了她那句话的用意。   时不待人,悔殒玉立刻转头道:“白坛主,为她们治疗!”   一旁候命多时的白雪香终于走出人群,抱剑握拳,定声道:“领命!”   唰的一声,她拔出长剑,反手一转,刺入了脚下的泥土,单膝跪地,双手合十,十指紧紧缠绕在剑锷上,闭上双眼,开始凝神聚气。   渐渐地,一团雪白色的淡气围绕在了她手背两旁。   不远处的三十位弟子,勉强抬起上身,用干冷抽搐的双手,将剑刃也插入了地面,右手,齐刷刷地握在了剑柄上。   苏红袖坐在骨车上,慢慢睁大了眼睛。   雪白的气雾,环绕在了白雪香剑刃上下,流云般丝丝缕缕,在缓缓渗入地表,向四周扩散。   少顷,前面的三十把剑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剑锷在轻颤,透着寒光的剑刃之旁,稍许的白雾在无风自生。   白雪香闭着眼,皱紧了眉头,额上汗珠沁出。   三十位弟子,右手握在剑柄上,丝丝白气流过剑锋,缓缓透入了手心,回转了全身。   渐渐地,她们的面目开始恢复了正常,身体也在变暖。   苏红袖“喔”了一声,眼光集聚在白雪香上,轻轻道:“登州泉剑,果真是有回天之术……”   青州飞剑,陇州护剑,登州泉剑,三者一主攻,一主守,一主疗,其中的白雪香,“剑涌天泉”一式,把体内真力灌注于剑锋,通过大地传导给每一位执剑的弟子,助其灵神,疗伤,保其心脉,真气盈身之时,经络活转,一切伤毒自可消解。   不多时,三十位弟子已收剑起身。身形齐展,纷纷退回了两位堡主身边。   苏红袖眨了眨眼,微笑依然淡淡。   白雪香睁开了眼睛,拭去了鬓角的汗珠。   悔殒玉轻言道:“白坛主,你辛苦了。”   白雪香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欣然,微微摇了摇头。   苏红袖用手抚摸着一旁的骷髅,指尖触碰着跳跃的火焰,悠悠道:“怎么样,浪雪凝?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悔殒玉看了一眼妹妹,没再说什么话。   她默默走下了马车。   妹妹在她身后。   剑还在她手中。   她手中的剑,寒光万里,肃杀天地。   寒清看着姐姐的背影,心中不知怎的,多了一份难言的心痛。   深夜里的秋风吹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在瞬间拉长,恍若阴阳隔世。   她的长发舞起,模糊了寒清的视线。   也模糊了这个世界。      第四十三回 诗中洞天      创世更新时间:2015-06-26 19:55:56 字数:5657   酆都五堡的后方,是黑魆魆的血池肉林。   林子的南郊,则是一片安和静谧的草坡。   疏疏淡淡的星光,点点投射在细细的纤草上。   也投射在她的眼睛里。   她的瞳眸,有着秋日梧桐的浅金色,闪烁着恍然的朦胧。   那不是星光的影子,而是泪光的盈溢。   苏然就坐在那里,那片无人的草坡。   四周没有任何声音,她的眼泪也在悄然流下。   这一个月来,她已尝受了世间所有的幸福与痛苦。   然而她所得到的痛苦更多。   苏然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肚子这个未知的生命,将会给她带来什么?   一生的定数,无可逆转的命运,就在遇到了浪子兴之后,悄悄发生了变化。   夜深,安谧宁和的夜,安谧宁和的星空。   这时候,一抹人影从后方的林间一闪而过。   细微的风吹来,拂开了她额前的发。   一个身穿黑衣,形影清瘦的少女飘然而落。   苏然没有闪避,没有后退,而是抬眼看向了她。   少女的领口,绣着茫茫的云海。   苏然道:“你是孔秀才的人。”   少女开口道:“我叫丁沐华。”   苏然闻之颔首,轻轻说:“我知道,你的名气已够大。”   丁沐华沉默了一会儿,抱起了双臂,也轻语道:“你应该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   苏然满目凄凉的摇了摇头。   丁沐华道:“这莫非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苏然没有叹气,但却垂下头,颤抖着声音道:“事情变成如今这般,我早已无力去挽回,因为我根本不配出现在众人面前……”   丁沐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既然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亦或什么都不想做,那你为何还要活在这世上?”   苏然抬起头,道:“你这话是有何意?”   丁沐华微微叹了一声,背过身去,缓缓说道:“我理解你的痛,我在小时候,为了生活,也出卖过自己的身体……”   苏然听到这,嘶哑着喉咙大声道:“我没有出卖自己的身体!我爱浪子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丁沐华没有立刻答话,少许的静默之后,她才开口,而那一句话,已经让苏然冷汗频出。   丁沐华静静地说:“把自己交给一个未曾相识的陌生人,就是出卖身体。”   苏然站起身,抖声道:“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丁沐华转过去,走近她,看向她的眼眸,定声道:“那天夜里,与你****互和的,不是浪子兴。”   苏然后退几步,面色煞白。   零碎的记忆,不成形的念想,开始变得模糊。   她的四肢冰冷,轻轻道:“那会是谁……”   丁沐华说:“我知道一个人,不过还需要一些证据。”   苏然望着她,目光闪闪,低下头:“你是想问些什么……”   丁沐华笑了笑。   她的笑容映照在了苏然眼眸里的黑夜,默默中有了一丝温柔的力量。   丁沐华走上前,细细看着她迎风舞动的发梢。   苏然的眉蹙,是清澈中略带的忧伤。   丁沐华静静问道:“你身上曼陀罗花的香气,是自小便有的吗?”   苏然道:“娘亲喜欢这种花,所以在我出生之后,娘就每天让我在漂满曼陀花瓣的池子里浸泡,一直到我十七岁从未间断,久而久之,我的皮肤上有了一层花瓣的凝脂,香气也随之而生。”   丁沐华伸出手,牵起了她的手腕,如水的月色映照,雪白的皮肤上,是有着一层光洁芬芳的凝脂。   丁沐华看在了眼里,目光又转向了苏然的领子。   衣服的掩盖下,细腻的玉脖似是有微微的暗影。   苏然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心中开始紧张起来。   丁沐华用手指轻轻揩开她领口一角,星光洒落,照射进彼此的瞳孔。   丁沐华皱起了眉。   条条鲜红色的抓痕,深深烙刻在了苏然的颈子上,交错相叠的血印,令她触目惊心。   苏然脸红道:“他仿佛是个魔王,也像是个疯子,力气大的惊人,让我根本没有抗拒的余地……”   丁沐华眉宇皱的更紧,她的眼光过处,道道伤疤狰狞,而就在这时,一块特殊的地方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苏然两根锁骨之下,靠近胸部之处,有一杏仁状的伤口,颜色黄黑,很明显是用烛火烧灼留下的痕迹。   苏然顾及到了她的视线,脸立刻变得更红,急忙收起领口,掩盖住自己的皮肤。   丁沐华攥紧了双拳,骨头之间相擦得咯咯作响。   她十有八九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苏然看见她眼眸中的厉色,不禁低下了头去。   丁沐华寂寂无言,只是望着她白净的脸,沁着忧虑的睫毛,还有在和风中微微翕张的嘴唇。   夜,是无风无雨的落寞。   “你爱他吗?”   此话出,苏然慢慢抬头看她一眼,神情复杂,眼睛悠悠扇下去。   丁沐华知道她的心。   苏然与浪子兴,一见面的波澜,抵不过苦涩凄凉的忘却。   “有些人,有些事,如果当时不够勇敢,犹疑不决,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的心疼。”   丁沐华声音轻轻,像细雨微风一样,缓缓走进苏然的耳朵。   那逡巡在秦淮河边的白衣,凌乱的长发,温润的嘴角,还有那深如潭水的瞳眸。   浪子兴的轮廓,在她的脑海中亦渐渐变得清晰。   他仿佛每时每刻都是带着笑的。   阳光曾洒下他好看的脸,当苏然走出回忆的时候,泪水就模糊了她的眼睛。   夜凄迷,秋意萧瑟。   何处有光明?   何时能盼来光明?   只要你的心还有着爱,光明就在你的心里。   天边已泛出了微醺的白色。   这漫长而短暂的一夜,似乎真的走向了结束。   可谁的心中又曾有着答案?   离地三尺的脚下,依是漆黑如墨。   狭长潮湿的甬道,暗蓝色的烛火。   祝小虞与殷婷额上都冒出了汗珠。   两边粗糙的石壁,暗黑色格纹,都在她们匆匆掠过的目光中悄然后退。   眼前的路,像是无穷无尽,她们接连走了半个时辰,仍没有看到任何拐角与岔路。   她们不禁放慢脚步,眼光暇顾四周。   冗长的甬道,两壁的火把,脚下湿润润的青苔。   她们似乎又回到了原地。   殷婷道:“看来我们是进了一个圈子里,不停地在里面打转,这样的话,根本走不出去。”   祝小虞擦拭了汗珠,说道:“眼前的路,看似平直,但实际上是七拐八拐,九曲回环,自先秦时期就有这种机关术,没想到阴天子却把它改造成了奇门阵法。”   殷婷看着她,道:“也就是说,这与子夜魔兰的作用异曲同工,就是要让我们产生错觉。”   祝小虞点头,转眼看向了两旁的石壁。   石壁上暗黑色的砖石纹路,在火把下蒙着暗影。   祝小虞道:“这种奇门阵法,也需要一些特定的条件,譬如墙壁,光线和阴影的配合等。”   殷婷伸出手抚摸上身旁的砖石,细细抚触着,过了一会儿,说道:“这些纹路看似一样,但其实是在拐角处逐渐偏离,石壁上的火把所间隔的长度,应该是为了配合拐角处的弯弧,从而巧妙地利用阴影和花纹将人引上岔路而毫无觉察。”   祝小虞道:“那这就是诗里的第四步走法,七步斜身转星斗。”   殷婷道:“七步?每个人的步调不同,一步的长度也不一样,这未免太笼统了些。”   祝小虞道:“也许这并不是指人的步子,星斗,泛指天空,七步,斜身,则可对应大地,天圆地方——”   “围棋……”殷婷立刻说道。   祝小虞笑笑:“应该错不了,围棋棋盘上有纵横个十九条直线,这条甬道,可以是其中一条,所谓七步,就是指落子七枚,石壁两旁的火把,则是棋盘纵横的交叉点,这样的话,我们只要走过七个火把,停步斜身,就会看到下一个岔路口。”   殷婷提起剑,拉着祝小虞一步步朝前走去。   走到第七个火把之时,两人将身子偏左,果然看到了墙壁之间凹进去的小小弯路。   她们立刻走了过去,借着甬道边的光亮,看清了里面,弯道的内侧,还有着一个左右岔路。   殷婷回望了一下甬道,顾及四周,之后道:“这应该是诗里的第五个走法,转星斗。”   祝小虞无可置否。   殷婷继续道:“照前几个字来看,七步中的七,似乎是暗示此中星斗就是为北斗七星,现进深秋,所以斗柄指向西方,转星斗,斗柄则指向东方。”   祝小虞也沉吟道:“方才的三分阴阳路,我们是走向了正东偏北方向,眼前的两条岔道,通往正东的——”   殷婷笑道:“右边。”   两人相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前面的路,开始有了微微的变化。   黑暗越来越浓,石壁上的火把也消失了,漆黑的四周慢慢侵袭了两人全身。   回荡的脚步声,空旷而寂寥。   而这脚步声里,却渐渐有了翻滚的水浪之音。   等到两旁墙壁突然不见,脚步骤停的时候,她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之上。   阵阵海腥气扑鼻而来,充斥了两人的颅腔。   猛地,低着头的祝小虞浑身一震,惊叫出声——   殷婷立刻抓住她的手腕,顺着她的眼光,也垂下了视线。   在她们脚下,赫然是怒浪狂涛的大海!   两人站在用一根根油木交叠起来的穹顶上,透过块块镂空的方格,下面漆黑色的海水,雪白的海浪,呜呜的风声,寒冷的凉意,直让她们心惊胆战。   殷婷手里沁出了汗,心中立刻回想起了“地下之海”的传说。   据传商末之时,武成王黄飞虎被大将张奎杀死后,受封为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五岳之首,在两座大金刚山外修成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狱,复有大海水周匝围绕其间。日月神天有大威力。不能以光照及於彼。纵广五百由旬,阴差邪鬼,恶风魔物,厉魂幽僵,困******水间,无得超脱。   祝小虞喉咙有点发干,说道:“不想到这地下之海,当真存在!”   殷婷环顾四周,漆黑地不见半点光亮,两人此刻似乎是悬停在大海上方的黑夜里。   她道:“阴天子的智慧已经超乎我们的想象,他把一个门派和民间阴阳传说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莫怪江湖中每个人都对他敬仰万分。”   祝小虞道:“大海之上,四方皆是空旷的黑暗,这是在暗示我们什么?”   殷婷回忆起了那首诗的最后两句。   借问金鳞何处是?风吹一落满梧州。   “金鳞,意思很直白,就是有着金色鳞片的鲫鱼或鲤鱼,可以幻化成龙。”祝小虞道。   殷婷也急急思索道:“东青龙,如果前半句指的是东方,那么后半句的‘风吹一落满梧州’又是何意?”   祝小虞道:“梧州,明显是一个地名,诗的最后一句提到了地名,这又代表着什么含义?”   梧州,坐落在鲁东青州与夏州之间,除了一些药材名贵点以外,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十八地狱的最后走法,就是这两小句合起来的思路,而这暗含的寓意却让她们一时半会思考不出。   时间在慢慢陷入了窘迫的僵局。   “梧州……那里有没有什么个别的特产与建筑之类的东西?”殷婷问道。   祝小虞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脚下带着水沫的寒风,弥漫四周的海腥气,她们的脑海没有一丝灵光。   殷婷低着头道:“这片空旷的穹顶四通八达,最后两句肯定是指明了一个方向。”   祝小虞在极力回想诗里的末尾七字,梧州,风吹一落……   那里除了产药以外,还有其他的什么特点……   药材,小时候母亲入秋体弱的时候,父亲都会从梧州货商那里买几两党参,黄芪,龟苓膏……   等会儿,龟苓膏!   龟,北方式神,玄武!   祝小虞猛然醒悟,脑子在瞬间加快了速度:“梧州产药材,其中的龟苓膏就是阴天子诗里所暗指的东西,东青龙,北玄武,借问金鳞何处是,风吹一落满梧州。十八地狱的最后走法,就是东北方向!”   殷婷刹那攥紧了剑柄:“不对!如果此诗真的如你所指的话,那脚下的大海又作何解释?”   祝小虞喃喃道:“大海之底的黑绳地狱,漆黑的海水,如此金鳞只能化黑蛟,青龙正东,黑蛟则是相反,玄武向北,是西北!”   殷婷没再二话,拉起祝小虞,两人展开身形,飞身向着朝西偏北的黑暗掠去。   呼呼风声袭卷过她们的耳畔,她们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   前面出现一条宽阔湿滑的通道,两人毫不停歇,只一闪便疾身而入。   身后的海浪声慢慢趋于静寂。   时间已经不多了,大堡主二堡主撑不了多少时候。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万分珍贵。   两人脚踏疾风,向着前面茫茫的黑暗冲去。   通道尽,灯光无。   她们的身形也渐渐慢了下来。   依旧是空旷无人的漆黑。   她们似乎是又回到了原点!   心头的巨震,让两人冷汗顿出。   这时,殷婷竖起手指,示意祝小虞侧耳倾听。   滴答……滴答……   是水珠落下的声音。   而这又代表着什么?   十八地狱的走法明明已经全部破解,为何还没有到关押浪子兴的地方?   难道这十八地狱,还有最后一步,也是最隐秘的一步走法?   祝小虞急的额上的汗珠都下来了。   殷婷道:“还差最后一点。”   祝小虞道跺脚道:“可是这首诗已经没有下文了……”   殷婷摇头:“不会,一定是有个地方我们还没想到。”   祝小虞道:“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若不能在天亮之前救出子兴,你我也莫想全身而退。”   殷婷神色有点黯然,说道:“这我明白。”   少顷,她又抬起头道:“你把整首诗念来我听听。”   祝小虞立马回忆道:   一脉平羌江水流,   两岸青山绕川走。   三分阴阳归魂路,   神荼右指点重楼。   七步斜身转星斗,   神候欺石自可留。   借问金鳞何处是,   风吹一落满梧州。   殷婷仔细听完,每个字都渗入了耳朵里,就当祝小虞念完后,她想到了一点:“你不觉得这首诗有点诡异吗?”   祝小虞手背发凉,道:“你是指……”   殷婷道:“前五句,每个句子的句首,几乎都是数字,‘一’,‘两’‘三’,而到了第四句,句首却变了,直到第五句,突然出现了‘七’,中间缺了四五六,而最后三句,跟第四句如出一辙,差了八九十。”   八句短诗,祝小虞又在心里默念一遍,立刻也想到了。   祝小虞道:“诗中所没有的这些数字,放在玄学里,就是——”   殷婷道:“四象,五行,六合,八卦,九宫,十太极!”   祝小虞飞快说道:“阴天子故意遮盖这些,那最后的通路一定就在其中!”   殷婷道:“四象,无非是四式神,我们方才用到过,六合,子与丑,寅与亥,卯与戌,辰与酉,巳与申,午与未,称十二地支六合,我们一开始假设山川大河走向的时候也已用到,七星,八卦,九宫,是三分阴阳路之时的破解之法,而最后剩下的,就是五行。”   祝小虞道:“金木水火土,我们该从哪个地方入手?”   殷婷笑了笑,眨眼道:“你听……”   祝小虞闭起了眼睛。   滴答……滴答……   水珠滴落的声音!   但周围湿润的岩壁遍布丛生,渗水之处也数不可数,虽然知道要从水找通路,但也绝非简单。   等等,祝小虞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把诗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一’‘两’‘三’‘七’,五行就在第三句与第四句之间所差的数字上,也就是说,只要听到水珠落下的间隔相差四,就是正确的最后走法!   她屏气凝神,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双耳之上——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黑暗中微弱的声音,仿佛是这永夜黎明前的召唤。   她轻语道:   “一……”   “二……”   “三……”   “四……”   短暂沉默的死寂。   祝小虞猛地睁开双眼,额上的汗珠滑下,流过了她的鼻尖。   四——她找到了!就在那里!东西方向的岩洞!   殷婷提起长剑,两人一同飞奔而去——   这真的是最后一步了,真的是最后一步了!   三个时辰的苦苦找寻,三个时辰的茫茫思索,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四周黑暗在渐渐褪去。   依稀的灯光在前方亮起。   身旁的疾风,后背的粘汗,额上凌乱的发丝,一切都已不重要!   眨眼的刹那,两人同时停住——   脚下,是根根柚木交叠而成的穹顶。   下方,却再不是怒浪滔天的大海。   而是一间低矮的石室。   幽蓝的烛火,漆黑地铁链,森森的白骨。   还有一个人,他已满目疮痍,遍体鳞伤,灰黄的皮肤仿佛是一具刚从棺材里倒出来的僵尸。   但她们不会忘记他的眼神,不会忘记他的面孔。   浪子兴!   “神指穿阳”浪子兴!      第四十四回 孰胜孰败      创世更新时间:2015-07-01 07:01:43 字数:3563   黑冥的一切,被一道青光撕裂!   木头折断的巨响随之而来,尘土灰屑纷纷洒落。   微弱的灯光从头顶罩下,两只人影齐齐站定。   浪子兴憔悴黯然的脸庞像针尖一样扎入了两个人的心。   祝小虞带着哭腔抱住了他。   突然的相拥,她终于知道在自己的心里,他仍未走远。   但他的身体却如生铁一般冰冷。   她口中呢喃道:“子兴,你真的受苦了……”   殷婷目光闪动着,嘴唇也在微微发抖。   她是不轻易哭的,但眼前的浪子兴,没有了昔日的阳光与神采,失去了和煦的微笑,她只觉一阵阵痛意的心酸。   “嗒……嗒……”   一阵空旷的脚步声传来!   两人猛然惊住,殷婷瞬间攥紧了剑柄。   昏暗的石室,此刻已多了一个人的呼吸。   鬈曲长发,血色披风,苏问那张瘦长苍白的脸孔悄然出现。   噼啪作响的火光下,三个人就这样互相看清了彼此。   他眼神中闪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微芒。   “你们能找到这里,着实不简单。”苏问淡淡道。   祝小虞立刻挡在了浪子兴前面,神色中满是紧张。   殷婷紧盯着他,轻轻道:“你们下手可真够狠。”   苏问笑了:“这是浪子兴应得的。”   殷婷冷下了声音:“秦风的死,苏然的受害,还有两大门派的争斗,这都是有人精心设好的局,而你们却不明就里,还一味被人牵着鼻子走。”   苏问嘴角沁出一丝蔑笑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给阎王说吧!”   青光闪烁,他腰扣下露出一段乌亮的剑鞘。   祝小虞登时慌了。   殷婷头也没回道:“保护浪大哥!”   剑光突飞,三尺软剑已抖的笔直,环光一绕,斜刺而出。   苏问侧开身一躲,右手拔了一柄短剑,朝着殷婷右肋的死角径直插下。   “叮”一声,殷婷翻身挥剑接过,颤抖的剑锋似是毒蜂的蛰刺,又罩向苏问眉心,他头一偏,剑刃上瞬间传来的寒意不禁让他心胆一战,殷婷剑势未尽,刺入了墙壁,顺势一划,苏问屈身,锐利的剑锋激起了“呲呲”的火花。   苏问双拳乘机出击。   拳未到,拳风已扑鼻。   单就拳风已几乎令人窒息,两个拳头有多重可想而知。   砰砰的两声,殷婷几乎已被打飞,她的人凌空一个翻滚,脚尖同时一抬,踢中了苏问下颌。   他也翻到在了地上,满嘴破碎的血块。   一旁的祝小虞正在试图扯断绑在浪子兴四肢上的细绳,时间急迫,她鬓角的汗珠不停的落下。   苏问未等殷婷落地,一掠身又再度攻出,短剑疾风般刺向她的脊背,殷婷只觉劲风激起,身子一旋,脚蹬上了墙壁,凌空回转,剑尖寒芒飞闪,“哧哧”的两下,苏问的左右臂各开了一道血口。   苏问双睛立刻布满了血丝,手中兵刃大颤。   这时,一个声音突地传来:“住手!”   这声音对殷婷与祝小虞来说着实陌生,但对苏问,却是再熟悉不过。   他立刻就住了手。   不远处的暗影,走来一个女子,与他一样的鬈发高瘦,肩挂披风。   苏然。   此刻的她,眼神中满含着凄怨。   苏问看到,默默地不说话。   苏然用轻地不能再轻地声音,幽幽道:“放她们走吧。”   苏问拳头登时握紧了:“浪子兴负了你,你怎能就这样让他离开!”   苏然低下了头,她的眼中已没有了眼泪。   但什么又比这无泪的哀伤更痛苦呢?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我相信,那天晚上,一定还有其他人介入,浪子兴的话,不会作假。”   苏问道:“可你怎知他说的就是真的?”   苏然静静地说道:“我爱他,所以信任他,哥哥,我希望你能理解。”   苏问无言。   灯火寂寂。   苏然的双膝,慢慢地跪了下去。   苏问一惊,连忙曲身道:“妹妹,你何必如此……”   苏然没有说话,头仍是低着。   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她心中的那种力量。   可又有谁明白?   或许只有爱到极致,又恨到极致的人,才能真正看懂她的心。   苏问哀叹。   他不能分担妹妹身上的痛,但却可以保护她的一生。   从小到大,亦是如此。   可他又真正做到了吗?   他也屈膝而跪,默默的抱住她。   殷婷回到了祝小虞身旁。   浪子兴依旧处于昏迷,但绳子已被割断,祝小虞将他背起。   灯光不知何时已暗淡。   苏问抚着妹妹的长发,静静道:“带她们离开这里吧。”   苏然眼眶中又有了泪水。   她第一次伏在哥哥的肩膀上呜咽。   苏问笑了笑。   他似乎又很久没有笑过了。   两人相扶着站起,苏问直身的时候,将手中短剑“哧”一下插入了自己左肋。   剑光没,血飞溅。   苏然眼泪顺着腮颔流下。   苏问微微笑着:“这样也好给娘亲有个交待。”   殷婷与祝小虞相视一眼,皆是静默。   苏然再一次揽住了他,泣声道:“谢谢……谢谢……”   泪水落下,滴上了苏问的发梢。   苏问摇了摇头,轻轻道:“快去吧。”   苏然用手背擦干眼角的余泪,转身走了过去。   殷婷,祝小虞,两人此刻不必再多说一句话。   感激已写在了彼此的眼眸中。   苏然带着她们,走进了一条宽敞的甬道。   道路的前方,就是即将到来的黎明。   脚步声渐渐走远,在恍惚中变得若有若无。   苏问倒下了。   他小腹下的血已流的太多,嘴唇已发白。   他用颤抖的双手,自怀中拿出一帖金疮药,艰难地打开纸封。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一只宽大有力的手。   手的主人,想必也是充满着无上的自信。   而现在,最春风得意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东方世那张敦厚的脸,出现在了灯火下。   苏问显然吃了一惊。   东方世笑笑,躬身将他扶起。   就在他站起的一刻,凌厉无比的掌风猛然铺来!   “砰!”一声环彻不绝的巨响,苏问直直飞出去五丈,脊骨在瞬间被打的粉碎!   金创药的药末,洒了一地。   他摔在墙壁上,头颅撞破,飞激的鲜血像牡丹花一样绽放。   陈铁掌自背后的暗影中走出,双掌还带着一丝余热。   东方世扬眉一笑道:“解决苏问,简直比捏死一只蝼蚁还简单。”   陈铁掌也阴阴笑道:“苏红袖自以为可以无敌于天下,可殊不知自己的儿女都已被残害,真乃因果报应。”   东方世拂了拂衣袖,耸耸肩道:“这只是开始而已,好戏还在后头。”   陈铁掌道:“那我可要擦亮了眼睛。”   东方世微笑着,白厉厉的牙齿参差外露。   两人跨过了苏问的尸体,不紧不慢地朝着甬道远处走去。   沉稳的脚步,一声两声,似是踏着死亡的丧钟。   苏问,眼睛仍睁着,静静的躺在那里。   血蔓延。   灯火黯淡。   天远,青冥。   枯树萧萧,万里霜寒。   绿火跳跃,窒息的氛围还未散去。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苏红袖,悔殒玉。   彼此的心跳,彼此的瞳眸,都静静流淌着荒凉的颜色。   枫叶更红,天边已有光明。   她们的眼睛越来越亮,心跳声越来越轻,因为她们的精神和体能,都在渐渐达到巅峰。   等她们真正达到巅峰的一瞬,就会出手。   而一旦开始,也就意味着谁也不会给对方机会。   她们几乎是同时出手的。   没有人能看得见她们掠身的一刻,她们掌,剑忽然间经闪电般击出。   四周本无风,而就在这一瞬间,轻和的风却流动了起来。   她们似乎化为了这阵风。   肉体的重量,呼吸的间隔竟似完全消失,变得像是风一样在空中,在广袤的平原里自由穿梭。   剑走一心,掌随意动,她们的一切都是虚无,精神的力量已超越一切,主宰一切。   剑光流转,四下树叶暴雨般落下来。   可是她们看不见。   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的存在。   甚至天地已经是苍白的空无。   众人齐齐后退,五丈,十丈,二十丈,鼻息皆窒的厉风倾盖了万物,铺泻了千里。   纷乱的剑影,残云一样的身形。   掌风四散,身旁茂密的槐林相继倒下。   高厚的石墙,被她的剑锋轻轻一划,就轰然断裂。   再深的丛林,再高大的建筑,在她们眼中只不过是片平地,她们的心要到哪里,就到哪里。   鬼门关的堡围砰然倒下,乌铜大门已被切开一半,满天血雨缤纷。   飞流不息的剑光,就在下一呼吸的隔当,出现了奇异的变化,翻转的剑花忽然变得缓慢而呆滞。   “当”一声,寒芒顿无。   绝对的动变成了绝对的静。   剑势突然停顿。悔殒玉的手依然握的很稳,眼神中的微光,开始变得虚无而缥缈。她的剑锋,已被苏红袖两指挟住,所有的招式都已用尽。   这一战似乎已结束。   可就在这时,悔殒玉一双朦胧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而清澈。   剑刃产生了奇异的颤抖。   满天落叶,刹那静止。   天地间除了悔殒玉的剑,已无别的生灵。   一道银光闪过,剑再次击出。   一剑很轻,很柔。   但这一剑已足以令风云变色,神泣鬼号。   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这一剑上。苏红袖一切的招式都已在对方这一剑的控制之下。   当它来临的时候,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   死亡。   世上又有什么能够阻挡死亡?   血光乍现,雪白的锋刃透过了苏红袖的前胸。   但血却不都是红色,微微的青绿,也掺杂其中。   寒意侵袭了每个人的大脑。   可是这一剑却在这时停止了。   风静,天地从虚无走出。   悔殒玉眼眸一如春日里的潭水。   苏红袖心跳呼吸几乎停顿,手足也已冰冷。   她为何没有杀死自己?   她不懂,她不明白,一个人,怎能会在胜利的巅峰突然收手。   在那一瞬间,她已经控制一切,没有人能够阻挡她,然而她却没有继续。   苏红袖想不通。   蟾光映雪剑,光芒在逐渐黯淡。   悔殒玉站在那里,风拂起她耳边的发,轻轻道:“剑道的根本,就是饶恕。”   生与死,两者之间,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幸福。   而人性之中,冤冤相报,宽恕永远比报复更伟大。   这就是人生。如果你真的已经能了解人生,你的悲伤就会少些,快乐就会多些。   苏红袖苦笑着。   可谁又知道这笑容中,包含了多少真真假假。   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再去追究。   天已亮了。   地上的血迹还未干,可迟早有干的时候。   血债怨念,是否也有洗清的时候?   时间的流逝自会解释一切,岁月也会改变曾经的过往。   光阴真的能洗去鲜血么?   或许真正的答案,就在每个人的心里。      第四十五回 泄露行藏      创世更新时间:2015-07-17 21:29:52 字数:2074   寂静的初晨。   天边已没有明月。   潇潇冷雨倾洒下来,迷蒙了周遭。   扬州城无言的默立在那里。   有雨的清晨,行人自然不会太多。   但在一条青砖石瓦的小巷中,一个瘦弱女子的身影在渐渐隐现。   她黑衣长发,头戴蓑笠,走过淅淅沥沥的漾水小道,步伐轻盈地不沾一点水花。   微微的雷响,自远处的天际传来。   被雨雾朦胧的巷道,摇曳着昏黄的檐灯。   道路的尽头,是一扇红色的木门,女子走近,侧身用手指叩响。   立刻地,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温柔的灯光溢了出来,一个穿着红袄的小姑娘站在门框里,巧笑嫣然。   女子没有说话,头一低,欠身走进。   门里门外,恍若隔世。   四周的凄寒顿时消失,眼前的只有温暖与明亮。   珠帘绣帷,红毡罗布,这里的一切都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宽敞的大庭,星罗棋布的檀桌,桌上摆满了鲜花和酒肴,年轻的客人们,抱着脸颊通红的彩衣少女,心都已醉了。   悠缓的弦乐,旖旎的氛围,没有人不能不醉。   但丁沐华眼神依然苍凉。   她已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冷漠。   竹笠摘下,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腮角发梢流淌。   没有人注意到她。   华丽明亮的大厅中,彩衣霓裳的衣袖里,她确实也是很不起眼。   但老板娘却注意到了。   她矮矮胖胖,黄脸盘,高发髻,走路一扭一扭。   丁沐华目光转向她,冷冷道:“我要个空房。”   老板娘眼神有些迟疑,毕竟这花街柳巷是男人们来的地方,女子着实鲜见。   但她还是顺应道:“楼上请。”   丁沐华提起斗笠,三步作两步一举跃上了楼顶,身法轻盈有如鬼魅,还未眨眼,就已进了一间客房,门扇半掩。   老板娘看的目瞪口呆。   像她这种老鸨,在扬州混了几十年,虽说未涉江湖,但总算很识相。   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   忙不迭,她匆匆上楼,走进那间屋子,小心翼翼将门扇关好。   丁沐华未多说什么,拿出一卷纸画,置于老鸨眼前,寒声道:“这个人你可曾见过?”   老板娘打量了几下,目光闪动起来。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沉默。   丁沐华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冷笑道:“你的话,最好一句也不要作假。”   老板娘眼皮垂了下去。   少顷,她抬头道:“这是东方公子,我当然认识。”   丁沐华道:“他是否经常来这里?”   老鸨道:“五天一次,每次都是住三晚,叫的姑娘,也是固定的几个。”   丁沐华回身坐下,说道:“把那几位姑娘找来。”   老鸨犹豫道:“这恐怕不便,有两位正在接客……”   下一瞬,她遇见丁沐华刀锋般的眼神,立马躬身道:“我马上将她们叫来!”   丁沐华弹了弹手指。   烛光明亮。   不多会儿,三位长发流云,眉眼轻佻的花裙女子缓步走进了房间,老鸨跟在后面,面色发黄。   丁沐华道:“怎么称呼?”   老鸨忙道:“她们三个是东方公子买下的,分别是仙月,红丹,紫绛。”   丁沐华点头,眼光扫视一眼,道:“你先出去,把门关好。”   老鸨急忙应声而退。   三位姑娘眼神中都有着少许不安,其中一人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潮。   丁沐华的话简单而直接:“脱衣服。”   三人愣住了。   烛火摇曳下,她们面面相觑。   丁沐华冷冷道:“怎么,有疑问?”   姑娘们一看见她苍凉而略带杀气的眉目,立刻支吾道:“不……没有……”   说罢,三人解开了腰封。   明亮的房间,盈起了一阵异香。   三具美丽雪白的胴体,映上了她的眼眸。   然而她也果然看到了意料之内的东西。   三个人的锁骨上,还有前胸,小腹,大腿,都印着红红的抓痕。   其中一位,在肚脐的左上方,有一块暗黑色的烙印。   与苏然的身体,几乎如出一辙。   丁沐华心更冷,更硬。   她攥紧了拳头。   烛光未黯淡,她道:“可以穿上衣服了。”   三人虽不知所以然,但还是听话地捡起了裙裳。   之后,丁沐华道:“门外的,进来。”   老鸨推门而进,躬身道:“您还有何吩咐。”   丁沐华道:“这三人,我想买下。”   老鸨一听,似乎有些迟疑。   半晌,她轻声道:“她们,可都很贵……”   丁沐华微笑道:“没关系,我付得起。”   老鸨头垂地更低,无言的默认。   丁沐华走至门口,微微一瞥道:“你可认识我?”   老鸨立马回答:“不认识,您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丁沐华笑了:“很好。”   大庭中欢声笑语如旧。   外面阴雨绵绵未停。   天边,不知何时才能露出阳光。   这又有谁知道呢。   树都已枯了。   枝枝杈杈挂不住雨滴。   微茫山浮起了淡淡的薄雾。   灯光明亮的山庄里,孔云霄正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的青黛。   沈泣拄着拐杖,缓缓走进了书房。   孔云霄头没回,只是问道:“怎么样?”   沈泣道:“双方互有折损,青凌堡应无大碍。”   孔云霄道:“那两姐妹呢?”   沈泣道:“寒清与范无救交手,受伤不轻,悔殒玉安然无恙。”   孔云霄望向了窗外,道:“安然无恙……按苏红袖的性格,应该不会让悔殒玉全身而退才是。”   沈泣目光闪动,缓缓道:“那只有一种可能。”   孔云霄转过身来,道:“什么。”   沈泣道:“尸血符。”   孔云霄放下了扇子。   沈泣道:“苏红袖全身五脏三脾,周经七十八脉,皆藏剧毒,悔殒玉用剑刺进她的身体,血毒沾染了剑刃,而蟾光映雪剑是靠真气凝聚而成,收剑后,毒素会随着气劲会回转到施剑人身中。”   孔云霄道:“也就是说,苏红袖利用那把剑,给悔殒玉下了尸血符。”   沈泣道:“我看到的情况,大致如此。”   孔云霄眉头渐渐收紧。   半晌的沉默,沈泣又轻轻开口道:“是否将殷婷召回?”   孔云霄闭上眼睛,微微点头。   沈泣颔首,默然退了出去。   窗外阴霾未散。   他低头叹了一声。   远处的连山,湖水,灰蒙的天空。   凉风拂开了他的发,丝丝花白隐现。   他的确已老了。      第四十六回 风雪归客      创世更新时间:2015-07-22 10:59:10 字数:4422   还未到黄昏,四下便已静寂。   青凌堡安然立在松涛起伏的山谷里,墙壁上的青苔,在深秋的吹拂下早已变得暗黄。   明亮宽敞的内庭中,燃烧着温暖的炉火。   浪子兴躺在雕花的金丝软床上,呼吸间隔已渐渐平稳。他原本伤痕累累尘垢满布的脸,也被擦拭干净。   祝小虞坐在一边,深褐色的眼眸里充满着疲惫,两天两夜的照料,从未有合眼。   胭脂色的火焰在铜盆里跳跃,自门外,殷婷那抹淡绿色的身影匆匆走进。   她面色也不太好,连续的劳累让她的步伐有了稍许的疲软。肩膀上挂满了小小的雪粒,门外寒风漫天,已有了初冬的景象。   她把几包草药放在桌上,用热水浸泡了一块毛巾,轻轻覆盖上浪子兴的前额。   殷婷轻声道:“浪大哥已无大碍,让他好好休息便是。”   祝小虞叹了一声,担忧道:“殷姑娘你也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好。”   殷婷摇头笑了笑道:“世伯发了信号,我要马上赶回去,浪大哥就拜托你了。”   祝小虞道:“那你路上小心。”   殷婷点点头,转身走向了门口,脚跨出之时,她又停驻,默默道:“世伯手下的三大无双已经聚齐,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可能连你爹都无法阻止,你能明白吗?”   祝小虞闻言,低下头,过会儿,她才轻轻道:“我明白。”   殷婷没再说什么,提起剑,走出了古堡,融入了茫茫无际的山谷丛林。   门外的寒风透入,吹乱了祝小虞的发鬓。   她的确很久没回过家了。   爹说要去调查苏红袖,可多长时间过去了,不但一无所获,还引起了苏氏一家的注意。   虽说爹在鬼阴司的地位举足轻重,但谁也没办法预测苏红袖是否会暗中动手。   阴天子的失踪,酆都女王的野心,无止尽的诡计,这些的源头是什么,尽头又在哪里?   想到这儿,祝小虞不禁泛出了泪花。   然而这时,一个细微又绵软的声音响起:“你在哭么?”   祝小虞回头,看见浪子兴正注视着她。   苍白的脸颊,幽深的瞳孔,微微略带笑意的嘴角。   仿佛某个瞬间,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峡谷的初晴,祝小虞粉衣素腕,浪子兴青眉白衫,在暮春的阳光里,静默无言。   就在此时,他笑了下。   祝小虞也恍然回神过来,想张口,但喉咙却梗住了,少顷,她才眼眶有点潮润道:“子兴,你感觉怎么样?”   浪子兴耸了耸肩,笑道:“从未如此之好,总比待在地狱里强。”   之后他挺起上半身想要下床,祝小虞立刻侧开身,扶住他,小心翼翼地为他穿好靴子。   浪子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歉疚。   祝小虞抬起头,也注意到了。   温和的柔光盈上她的嘴角,淡然的笑,已经为他释怀。   祝小虞是不需要额外的道谢的。   就像在宵香别苑里,浪子兴救下殷婷一样。   两个人,相依着走向了枯藤缠绕的窗口。   外面,蜿蜒山岭已染上了一层银白,凄迷的的飞雪,在干冷的天际下洋洋洒洒。   浪子兴喟叹:“想不到冬天是来的这样早……”   祝小虞望着飘进来的莹莹雪花,轻声说:“这未尝也不是件好事。”   浪子兴闻之,笑笑道:“来年的春天,也许会比这更早吧。”   祝小虞微笑着,没有说话,轻轻点了下手心中的雪粒,莹白的结晶慢慢化成了清澈的水滴。   浪子兴看向了满天风雪,寒风夹带着松针的味道,吹拂在他的脸上。   他的声音放轻,微微道:“你相信我?”   祝小虞转头,笑着看着他,道:“你与苏然姑娘的那件事?”   浪子兴眉宇发紧,点了点头。   祝小虞道:“不光是我,殷姑娘,孔秀才,他们都相信你。”   浪子兴眼眸有了点黯然,道:“难为你们了。”   祝小虞道:“那件事,我们都认为是设计好的栽赃,而且,孔秀才已经派了丁沐华在查。”   少顷,她又笑道:“我想,就算孔秀才没下命令,丁沐华也会去查的。”   浪子兴稍稍挤出了一丝笑:“我欠她的人情已经够多。”   祝小虞道:“但她不会在意,因为你们是朋友,不是吗?”   浪子兴无言的看着满天柳絮似的飞雪。   这并不是他在青凌堡所过的第一个冬天,但今年的初冬比往年的任何时候都要冷。   冬季过去后,留下了什么,又将到来什么?   浪子兴无法去想,但他至少明白,一直以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   寒风凛冽,摇晃着山谷沟壑之间的松柏。   时间就这样悄悄过去,他也不想去觉察。   直到外面的大雪弥漫了天际。   他望着远处的迷茫,轻声道:“你多久没有回去了。”   祝小虞手一滞,眼光移向了别处。   他继续道:“自从上次从扬州回来,你就一直没有回家,你爹他会很担心你。”   祝小虞默默注视着窗边的枯藤败叶,片片雪花落在了她的肩角,浸湿了她的发梢。   浪子兴叹口气,慢慢道:“即使我在鬼阴司,也知道孔秀才已经召回了三大无双,这个举动的意图十分明显,阴天子的谜案曙光在望,群英与鬼阴司,势必要争夺天下,你爹的处境,是进退两难。”   祝小虞开口道:“所以你想让我回去。”   浪子兴道:“你是祝城主的女儿,在他身边你能得到最好的保护。”   祝小虞道:“就因为我是祝炎的女儿,不归之城的公主,所以我才要刻意地回避么?”   浪子兴愣住了,之后勉强笑道:“我不是……”   “我明白,”祝小虞凄凄一笑道:“其实我都明白,我爹效力于鬼阴司,我不该和你们走的太近的。”   浪子兴看着她,眨了眨眼。   祝小虞闭起了眼睛,窗外的雪花纷纷飘了进来。   浪子兴没有说什么,一瘸一拐走上前,祝小虞还未等反应过来,就已被他抱在了怀里。   温暖而拥挤的怀抱,檀口中呼出的热气直熏红了她的脸。   猛然的心跳,又在刹那间停止。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像小时候骑马,坐在马背上的紧张和兴奋,就像在幽深的丛林里,拨开草丛见了一汪黛青色的山泉,沁着心底的温馨。   窗外的山风,天际的飘雪,一切都已不那么重要。   浪子兴能感触到她身体的柔软,就像咫尺迎面一朵娇艳的花。   被吹乱的发丝缭绕在他的面前,浪子兴的话就像小小的雪粒,融化在了她的心里:“我在意的人,哪管她是什么身份!”   祝小虞咬了咬嘴唇,纷乱的寒雪落在她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心里那个未曾远去的印象,却愈发清晰。   她一直都在,而他,也从未远离。   恨铃谷已银装素裹,挂满冰凇的松柏,弯弯地垂下。   原本的山石小路早已隐没不见,不薄不厚的积雪,闪着亮亮的色彩,踩上去,咯吱作响。   祝小虞走出了门外。   浪子兴说过,等一切事情明了,他会去寻她。   她披上一件雪貂皮氅,静静走上了山谷的路。   耳边的寒风,割红了皮肤,阻断了视线。   浪子兴站在她身后,她回头,迷茫的雪花纷纷。   恍然的瞬间,她感觉下一次的见面,就会是黄泉陌路。   她渐渐走远,直到他不再远望,直到脸颊旁的眼泪变成冰凌。   天地荒寒。   雪一直未停。   但风已小了。   日暮时分的安城,行人都早早歇了。   只有酒家的幡子,还在寒风呼啸中飘摇。   打长街的另一端,走过来三个人。   她们在别处也许会被认出,但在这地处偏远的小镇,有可能会被当做一般人。   但她们却很不一般。   丁沐华,沈泣,朝天霸。   群英三大无双,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了滇西与中原接壤的小镇上。   她们跟着孔世伯十多年,大大小小的任务完成了不下百次,但这次的任务,却比任何时候都重要。   甚至重要过她们的性命。   安城,只有一家客栈。   在城西的灯市街,酒幡子已经褪色。   客栈很小,只有三五张桌子,里面的人却很多。   噼啪的炉火,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混杂着酒香的空气,这里的确是个休憩的好地方。   三个人走进,戴着一顶破毡帽的老板立刻上前,笑道:“三位客爷,小店已经没座儿了……”   丁沐华冷冷道:“我们可以站着喝酒。”   老板一听,立刻点头哈腰道:“行行,那酒钱半价。”   说罢,丁沐华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沈泣,慢慢走进了屋,朝天霸将两只大铁锤背在身后,嘟囔了几句门太小,侧着身子蹭了进来。   三个人各要了一碗米酒,倚在角落里,轻轻地啜饮。   朝天霸感觉刚喝了半口,碗就空了,干脆直接拿起酒坛,咕咚咕咚直接往肚子里灌。   丁沐华冷声道:“照你这么喝,世伯给我们的钱会不够的。”   朝天霸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憨憨的笑了几声,道:“酒里掺水了,应该贵不到哪儿去。”   他说话的时候,柜台后的老板立刻阴沉下了脸。   沈泣微笑了下。   眼见一大坛酒就要见底,沈泣轻语道:“你想不想吃鸡?”   朝天霸一抹嘴,使劲点了点头。   戴毡帽的老板闻言,立刻切好了一只整鸡,端盘送了过来。   朝天霸笑开了花。   他拿起一只鸡腿,大口嚼了起来,边吃边说:“世伯就是让我们到这里来吃吃喝喝的?”   丁沐华笑笑摇了摇头,眼神开始注意客栈中的每个人。   这里的显然都不是中原人,无论口音腔调,还是着装样貌,都透着一股野气。   他们都三三五五地聚在一块,喝酒聊天,但唯有一个人,披着脏乱的长发,皮棉衣上打着补丁,一脸的胡子似乎都要探到了酒杯里。   这个人似乎很怪异。   至少丁沐华是这么觉得。   这时,周围人的谈话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中土的青凌剑派与阴天子遗留下来势力在上个月刚刚休战,听说是两位堡主大获全胜。”   “我倒觉得非矣,那酆都女王也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再伺机反扑。”   “或许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堡主已经受了重伤,只不过没有传开罢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兴起。   朝天霸已经在吃第二个鸡腿,嘴里嚷道:“他们在说世伯。”   丁沐华与沈泣再次听去。   一个蓝帽圆脸的汉子说道:“中原有一个白衫老秀才,也是一大势力,听说马上他也要对鬼阴司动手。”   话出,旁边的一个缺了半块鼻子的中年人搭腔:“天下的至尊,或许就在他们之间选。”   蓝帽汉子嗤笑道:“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不中用,难得还能妄想……”   音落的刹那,他说不出话了,因为自己的喉咙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一根鸡骨头!   丁沐华与沈泣侧开身,朝天霸一步一颤的走了过来。   他面色冰寒,与方才憨厚老实的胖子形成了迥异的对比。   朝天霸沉声道:“你刚才骂的谁?”   蓝帽汉子眼神中立刻喷出了火,但他拳头还未攥紧,朝天霸的拳头就已经打了过来。   “砰”的一下,他的脖子与喉咙中的鸡骨头一同粉碎。   众人都惊呆了,木木地立在那里。   朝天霸鼻孔中呼着气,一字一字道:“谁不尊重世伯,谁就得死!”   一边蓝帽汉子的同伴坐不住了,“唰”的一下抽刀起身,月牙般的刀刃,闪着刺骨的寒光。   这不是中原的兵器。   刀光似丝线一样缠了上去,恍若无形,避无可避。   刀锋落下,砍在了他的肚子上。   每个人的肚子都是软的,五脏六腑都在其中,所以也是最致命的。   但朝天霸却是例外中的例外。   那柄弯刀,立刻卷了刃,像砍在了钢板上一样,硬生生震了出去。   刀下,那个人又出腿,踢向朝天霸的眉心。   这一腿力量极大,甚至卷带起了周围桌椅,挨上这一脚,绝不比挨上一刀滋味好受。   又是“砰“的一下闷响,脚骨裂开的声音震颤了每个人的心。   朝天霸皱着眉头,揉了揉头顶,似乎有点疼。   他安然无事,但踢他的人却站不起来了。   周围人都靠后退,不禁暗暗道:“这胖子竟然刀枪不入。”   丁沐华没有后退,只是道:“世伯给的钱看来真的不够用了。”   沈泣微笑着不说话。   沉默的半晌,周围人都立刻跑出了客栈,谁也不想有半分停留。   除了倒在地上的两个。   但之后,似乎还有一个人。   他没倒在地上,也没有说话,从头到尾,他只是默默坐着。   长头发,破棉袄,乱糟糟的胡须。   似乎即使天塌下来也不能让他动一动眉毛。   他脏兮兮的大手,抓着一只酒杯,谁都能看出,这只手曾握过剑,而且握的很稳,谁都不能把剑从他手里打掉。   而现在他却没有剑。   他什么都没有,为了朋友他舍掉了一切,甚至于自己最爱的人。   丁沐华叹气,深深的叹气。   她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沈泣,朝天霸走到她旁边,三个人站在了那个男人面前。   沈泣眼神中闪着光,丁沐华将她扶下,残缺的双腿,接触到了冰冷的地面。   三个人,一同跪下,对着男人抱拳揖礼道:   “群英三大无双,拜见方未央前辈!”      第四十七回 夜与黎明      创世更新时间:2015-07-26 19:51:43 字数:3769   银色的帷幕,笼罩着荒郊野林外的五座古堡。   尖细的塔顶,覆着一层薄薄的雪花。   鬼阴司中的森森白骨,也被漫天的风雪掩盖。   苏红袖站在塔顶下的楼阁里,静静望着眼下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儿子的尸体。   苏问早已冰冷,僵硬的四肢,暗红的冰凌。   苏红袖没有泪,脸庞已被寒风吹得麻木,不知她的心也是否已麻木。   苏然在母亲身后,默默的啜泣。   暗夜,四下无音。   苏红袖静静道:“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两人,就是祝小虞与殷婷是吧?“苏然抬起头,沙哑着嗓子说道:“不是她们两个干的,那时候她们都与我在一起。”   苏红袖道:“但群英还是插手了。”   苏然望着她的背影。   苏红袖道:“在泰山王与转轮王的尸体上,有着沈泣的飞针。”   苏然向前道:“可是孔秀才似乎不会做如此卑贱之事。“苏红袖苦笑着摇头道:“谁知道呢,江湖之大,人心叵测。”   北风吹刮,细细的雪花凝结成了冰粒,敲打在她们的身上。   苏红袖感到了心寒。   难道自己所犯下的杀孽,要由自己的儿女来偿还吗?   权力与金钱的负担,她比谁都清楚。   但她已没有退路。   早已没有。   夜快降临了。   大雪纷飞。   恨铃谷进入了迟暮。   银白的雪地,铺着淡金色的亮彩,缓缓延伸至不远处的天际。   浪子兴望着几点疏星,藏蓝色的苍穹不带半丝浑浊。   他走进了正厅里,烛光明快,红凤儿,蓝雀儿,还有三州坛主,正在那里等着他。   娘与姨母坐在正中央的石椅上,面色微微发绿。   他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如果他知道的话,那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要踏入江湖。   浪子兴一揖礼道:“娘,姨母,我已无碍。”   悔殒玉笑了下,在这笑容中,有着他无法读出的落寞。   寒清面无表情,只是道:“子兴,你站着,听我们说。”   浪子兴言诺。   悔殒玉看着他,久久,看着浪子兴白皙憔悴的脸,还有那双像极了自己的眼睛。   她微笑道:“兴儿,这几日,让你受苦了。”   浪子兴道:“孩儿初涉武林,不懂得人心诡诈,遇此难,也属应当。”   悔殒玉道:“这件事,孔秀才已经派人在查,相信不久就会水落石出。”   浪子兴道:“这孩儿明白,但我们已着实欠了他很多人情……”   悔殒玉默默笑着道:“所以,以后要让你自己一人慢慢来还了……”   浪子兴心头一颤,浑身登时抽紧,急声道:“娘你这是何意——”   悔殒玉抬起手示意他安静,之后望了望众人,两大弟子,三州分坛,无不都在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都明白,也都懂得。   寒清低下了头,颈上的脉络历历可见。   悔殒玉缓声说道:“兴儿,十八年了,你不想知道你爹是谁吗?”   她的语气温和,轻柔,但在浪子兴的耳朵里,却变了另一种味道。   他忽然感到了莫名的心酸。   浪子兴叹口气,默默摇头。   悔殒玉把目光放向了门外的山谷,冰雪交杂,寒风呼啸,远处绵延的山岭,都隐没在了飞舞的雪花之下。   她似乎又想起了那张坚毅刚直的侧脸,那段曾让她的青春一度无悔的时光。   她的语气有丝丝的回忆缠绕:“我与你姨母的真名,你想必也知道,而我当初被家族赶出的原因,是因为怀了你,那个时候,我曾幼稚地幻想,与他隐逸山水,孤舟泛江,但无论是谁,在那个时代都逃不过阴天子谜案的阴影,他与孔秀才是至交的好友,两人为了查出当时被血雾笼罩的真相,一个人留在中原扩大势力,一个人入了外境寻找阴天子遗留下的信物,也就是如此,我可笑而又可悲地失去了所有,忍受着江湖上的白眼与鄙夷,你姨母不顾家族反对,牺牲了自己的身份来陪伴我,直到有了你……”   她的瞳孔中有着浪子兴,有着与他一样坚毅的面孔,两个人互相交叠,模糊了心底的影子。   悔殒玉道:“我说这些,因为你早晚会知道他是谁,无论过去,无论将来,也无论谁对谁错,你都不能怪他,毕竟他会是你以后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浪子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开始在他脑海里弥散。   寒清紧闭着嘴唇,静静听着姐姐说下去。   悔殒玉面上依旧带着笑,缓缓道:“兴儿,自打你生下来,你便是我与你姨母的一切,我曾不想让江湖上纷杀与恩怨沾染到你,但我忘了,我自己却忘了,你是苏淮浪家的最后传人,注定是与这江湖有着很深的羁绊,这点,谁也不能否认……”   浪子兴注视着她,每个字句都带着微微的颤抖:“娘,与苏红袖的决斗,是你赢了对吗?”   悔殒玉道:“孰胜孰败,有那么重要么?”   浪子兴向前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说的话!”他腮颔打抖,眼神飘忽,道:“这些话,我本以为要三十年四十年之后才听得到,可您现在一改往常,将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一一托付,如此这样,我不能不多想。”   “兴儿,”一旁沉默的寒清终于抬起了头,脸上是与窗外一样的荒寒,她轻轻道:“与苏红袖的决斗,是姐姐赢了,但却是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浪子兴嘴角发抖道:“什么意思……”   寒清道:“苏红袖在姐姐的体内种下了尸血符。”   浪子兴怔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头道:“不可能,尸血符是要靠伤口入体,蚀骨化脏,娘没有受伤,苏红袖是无从下手……”   寒清道:“你莫要忘了,姐姐的那把剑,真气凝聚,透体而出,连着奇经八脉,苏红袖将自己的血沾染在剑上,姐姐收剑之时,真力回流,那血毒便随着进入了身体,这要比真正的尸血符发作更快!”   浪子兴一瞬间感觉四肢都已僵硬发冷。   两大弟子,三州坛主,都低下了头。   门外飞雪呼呼吹入,浪子兴两眼失神,道:“娘,姨母所说,都是真的?”   悔殒玉面上没有悲哀,也没有不舍,她只是道:“兴儿,或早或晚,我们都是要离开,又何必在乎得失之间的喜怒哀乐……”   浪子兴无言,垂下了双手。   悔殒玉道:“你过来。”   浪子兴一步一步靠前,脚下似是踏着无边际的黑暗。   寒清侧身,让他坐下。   悔殒玉依然是微笑,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心中的那种力量。   突然,白气萦绕的瞬间,她的双掌击出,点上了浪子兴颈后的大穴。   他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悔殒玉寒清两人各占一边,四只玉手,分别找向了他脊柱之下的命门。   浪子兴心下大骇,未弄清楚如何,便只觉汩汩热流自背后透体而入,四散在了万千经络之中。   悔殒玉的面色逐渐发白,寒清的嘴唇在变青。   浪子兴流下了眼泪。   娘与姨母,是在把自己近五十年的功力悉数给予自己啊!   悔殒玉露出淡淡的微笑,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恍惚之间说道:“生与死,你亦没有失去,很多朋友还在前方等着你,其中也包括你值得去保护的人,等你真正明白了这些,世间的得得失失,早已是不那么重要……”   浪子兴额上汗珠滚落,混杂着脸颊旁的莹光,他闭上眼睛:“娘,我会的,我会明白这一切,你放心……”   天地进了黑夜。   飞雪未停。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黑影从门外爬入。   那是一个婴儿,当他走入屋内的灯光之下,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婴儿虽小,但却生的一副丑恶狰狞的脸孔,鼻歪眼斜,嘴角流涎,黑得发紫的皮肤上附着大块大块的伤疤。   小孩爬到了正厅,众人还反应未及,他却咯咯一笑,小嘴张开,一股带着腐烂恶臭的黑气顿然吐出——   “保护两位堡主!”陈玉瑶拔剑而起,青光闪现,一剑劈下,小孩却骨碌碌滚到了角落,陈玉瑶呼吸顿促,那黑气吸到了体内,两眼金花迸散,恶心呕吐的感觉侵袭了全身。   花慕芸心惊道:“有毒。”忙不迭上前扶住她,然而就在这时,两只干枯丑陋的鬼爪迎面扑来,花慕芸提剑便挡,“喀”的一下,她被震了个趔趄,退到了三丈外。   一个身披黑袍,朱发绿眼,肤色煞白的女人从门外的满天风雪中走出,她赤着双脚,裸着大腿,在浓浓的黑夜中妖异而诡谲。   角落里的狰狞婴儿,看到她,立马摇头晃脑地爬过去,抱住她的脚踝,亲吻她的脚趾。   灯光下,每个人的手都沁出了汗。   蓝雀儿低声道:“鸠盘婆……”   红凤儿挡在两位堡主之前,腰间的长剑划出,攥在手中:“暮云山四恶人之一……”   疯丐陈铁掌,血脸雷老刀,解尸碎玉仙,恶母鸠盘婆,是上一辈武林臭名昭著的邪道高手,后被阴天子一一击溃,囚禁在十八地狱受尽人间苦刑,但不知用了何手段,从鬼阴司遁隐,以血面人的身份重现江湖。   三州坛主心里都暗暗吃紧,悔殒玉与寒清现在不能动弹半分,头顶真气环绕,现在正是传功入体的关键时刻。   鸠盘婆不说话,只是阴阴地笑着,细长的舌头从嘴中吐出,舔着下巴,看得众人心里直泛酸水。   她膝下的黑孩,又名“罗刹鬼子”,看似婴儿,实则已三十有余,心狠狡诈,浑身皆毒,与苏红袖平分秋色。   鸠盘婆似是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咯咯一笑,两只鬼爪伸出,直袭而来,陈玉瑶中毒较深,腿脚发软,连忙倒退,花慕芸横剑一挡,刚硬无比的剑气纵贯而出,生生把鸠盘婆迫后了三步。   然而一阵凄厉的鬼叫响起,惊地众人握剑的手一抖,鸠盘婆伸长了颈子,白厉厉的牙齿根根外露,咯咯大笑,随后,三条人影飞射而落,劲风扑面的瞬间,门外守卫的青凌弟子纷纷血花溅出,染红了大片的雪地。   无法想象的身手,看不见的速度,死亡的恐怖笼罩了整个山谷。   悔殒玉,寒清相视一眼,电光石火的刹那,悔殒玉再次封住了浪子兴全身的经脉,两人一同用力,四股透掌发出的力道猛然把他推出了一旁窗外,随之响起的窸窸窣窣,浪子兴滚落下了堡后的山谷。   冰冷的雪层迅速将他埋起,他的鼻腔与口中充满了寒意。   然而比这更寒冷的是他的心。   浪子兴很清楚方才发生的事,自己十八年的光阴,自幼时而起的记忆,就要断送在这茫茫无际的大雪里了。   青凌堡中,烛光已有了些许暗淡。   四个人,站在正厅中央。   悔殒玉,寒清面色笃定,冷冷的看着他们。   他们面孔虽是陌生,但名气却早在二十年前就已遍扬四海。   一个浑身穿着破烂布衣,趿着露脚趾的草鞋,白发苍苍的疯丐陈铁掌,一个拳似钢锤,身材伟岸,脸上有着常年堆积的厚厚血垢的血脸雷老刀,还有最后一位,手捏两把半寸小刀,浓浓的黑眼圈,满嘴黄牙的中年妇人解尸碎玉仙。   暮云山四恶人,阴天子的劲敌,上一辈武林的噩梦。   长夜,刚刚开始。      第四十八回 香消玉殒      创世更新时间:2015-07-30 20:16:57 字数:4016   微茫山大雪寂寂。   月残当空,飞鸟无寻。   孔云霄披着长长的棉袍,立在山口,脚下厚厚的积雪已经掩没了他的双膝。   他在这儿站了多久?   他又等了多久?   他等的人是否会来?   寒风凌冽,而他的面上还是有着笑容。   近二十年了,方未央已离开了千千百百个日夜,他离开的时候,是暮春,是暖阳,他回来,则是万里风雪。   天地都变成了荒凉的白色。   就在这寂寞的天地之间,一个人,仿佛瀚海中的浮沙,安安静静地走来。   他就这么出现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半点声响。   飞雪飘下,沾染上了两人花白的胡须。   方未央看着他,笑了起来,额上的皱纹,眼角的闪烁,都被细细描绘在初晴的雪夜里。   这一刻仿佛很久远,又恍若如此之近,让孔云霄想笑但笑不出来,不知道是已好久没有真正笑过了,还是冰霜的寒冷让他失去了知觉。   天空成了黛蓝色,清澈一如方未央的瞳孔。   孔云霄轻轻地道:“你变了许多,已经是个老头了。”   方未央默然笑着:“你也变了,也已是个老秀才了。”   雪无声,他们的确都已变了,变地彼此都认不出,但两人心里比谁都清楚,即使岁月过去了如此之久,但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变的。   两人相视,心底的那股陌生而熟悉的感觉浮上了心头,涌在了眼底眉梢。   方未央从怀里轻轻取出一枚牌令,乌青的铁黑,被火焰烧灼的骷髅,纹路模糊的画。   鬼王行令。十八年前在竹林里,孔云霄曾亲自交予到他手上。   十八年后,他带着行令回来了,那些不为人知的谜底,血腥事件的背后,都在他的心中了然。   “昔年,阴天子手下,除了四大判官之外,还有隐藏在地下的十名亲信,他们照顾阴天子的生活起居,记录武林的大小事件,回云峰大屠杀后,那十个人就受阴天子事前的嘱托,带着信物分别遁隐,而这牌令上所描绘的五处方位,就是那十个人所在之地。”   方未央声音苍凉,在这风雪漫天的山谷,悠悠缓缓。   孔云霄轻声道:“那么江湖上所传言的武学秘籍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方未央笑道:“那是外人的说辞,实际上,阴天子所留下的东西,远比稀世武秘更珍贵……”   绵延的雪山,空寒的远树,天地间似乎更冷了些。   一只漆黑的夜枭,从山谷外缓缓飞来,沈泣那被大雪覆盖的身影,也渐渐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   丁沐华与朝天霸都穿上了厚厚的皮靴皮袍,一步步跋涉过来。   夜枭落在沈泣肩头,抖落翅膀上的积雪,暗黄色的眼睛望进了她的瞳孔。   沈泣走至孔云霄面前,紧皱的眉头仿佛风雷将至的乌云。   孔云霄不喜欢别人来打扰他的谈话,但三大无双一齐出现,那他们说的话就不能不听了。   方未央也似乎从那三人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   沈泣低头道:“暮云山四恶人夜袭青凌堡,屠杀无数,两位堡主恐怕危在旦夕了……”   孔云霄的全身早已被风雪麻木,但现在却感到了彻骨的冰凉。   他发现自己已经挪动不了身体。   方未央看向孔云霄,还是十八年前的眼神,还是离开时的落寞,但现在,在这个时候,方未央深水一样的瞳眸,沁出了一丝粉红。   那是什么?   那是否是秦淮河的桃花?   那暮春的时光,是否还在他的心里?   他悲凉地笑着,默默转身,风雪吹起了他凌乱的长发,就在这样的一个寂夜,他飞身奔向了远处起伏的连山,山的外边,是陇州,是青凌堡,是他埋葬自己余生的地方。   冰寒呼啸,雪落有声。   一切还只是荒凉,但若无情变作了有情,这荒凉能不能够结束?   爱能融化冬雪,但这感情已经来的太迟。   堡外的雪地上,点点鲜红,宛若朵朵梅花。   大厅里,血迹溅满了每个人的脚尖。   暮云山四恶人,正在大快朵颐地享受自己的血腥盛宴。   碎玉仙苍白细长的手指,玩转着两把锋利的小刀,舔了舔嘴唇,瞪大眼睛道:“我要的血,还不够!”   人影飞闪,手起刀落,一个青凌弟子的身体就在刹那间裂开,碎玉仙的刀锋准确地割断了她的喉咙与四肢,狂笑之下,血光现,残肢与骨肉被她甩向了四周。   不堪入目的屠戮让她兴奋地手舞足蹈,只有杀人才能让她疯狂,只有切碎别人的身体才能让她得到无上的快感。   雷老刀也移步,猛然一个箭身冲入人群,抓起一个毫无防备的女弟子,高高地将她抛起,下落的瞬间攥住她的两个脚踝,双臂一用力,“嚓”的一声摄人心魄的怖响,那个女弟子已被他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惨不忍睹的尸体,被他扔下,雷老刀也俯身,摸了一把地上浓浓的鲜血,一丝丝一点点均匀地抹在了脸上,冲烈的血腥味让他不禁溢出了口水,饿狼般的眼神也散出了森森绿光。   在这个时候,他们已不是嗜血之徒,而是魔,杀人狂魔。   飞溅的肢体,分离的骨肉,死亡的恐怖,地狱般的折磨,就在这原本安静温馨的大厅里肆虐。   尖叫,掩目,哭泣,绝望,现在青凌堡的每个人都没有了斗志,握住剑的手,在簌簌的抖颤中失去了全部。   悔殒玉,寒清脸上已没有了血色,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奈与痛苦闪烁在了眼眸。   尸血符发作的很快,悔殒玉早已不能动弹半分,寒清体内的真力已枯竭,与鬼阴司交战的旧伤已让她不堪重负。   眼前的四个血魔,无休止地屠杀着自己的弟子,两姐妹闭上眼睛,泪珠从颊上滚滚而落。   三州坛主守候在她们身边,个个血迹满布,陈玉瑶体内余毒未尽,紧咬着牙齿,握上了手中的剑。   鸠盘婆怀里的罗刹鬼子,正咧着嘴咯咯大笑,口中的黑气时不时地冒出,弥漫在她的周围。   陈铁掌眯着眼睛,缓缓走上前,望着悔殒玉与寒清,啧啧道:“果真是美人胚,可惜了,可惜了。”   随后他又大声道:“东方老兄,你是不是也该现身了?”   “哈哈哈……”一阵响震不绝的大笑,东方世从堡顶之上飞身而落,抖去袖上的雪粒与泥土,满面温和地看向众人。   四周的鲜血,刺鼻的腥味,遍地的残肢,都历历在目,东方世皱皱眉头,道:“你们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陈铁掌大笑:“身体不过是皮囊,老兄你喜欢把皮囊亵玩,而我们则是喜欢把这副皮囊割开。”   东方世耸耸肩,道:“看来你真的是老了。”   悔殒玉,寒清都看着他,她们不是不认识,东方世的易容术与谋略在天下闻名,孔云霄器重他,而他却搭上了四恶人,反叛了群英。   悔殒玉冷冷道:“原来孔秀才口中叛徒,就是你。”   东方世微笑:“没错,是我。”   悔殒玉盯着他,道:“他自待你不薄,为何你要做如此忘恩负义之事。”   东方世假模假样地叹口气,笑着说:“你若了解我的过去,知道孔云霄的曾做过的事,你也许就不会这么想。”   悔殒玉冷笑:“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东方世抹了抹下巴,依旧微笑:“但当年杀你全家的人,你应该感兴趣吧。”   悔殒玉寒清猛然抬头,犀利的双眼射进了东方世的瞳孔。   两人攥紧了拳头,道:“是你做的?”   东方世撇撇嘴唇,摇了摇头:“不,我还没那么大本事,不过,我可以给你透露几个人,比如说……”   他故意把声音放慢放低,似乎是在逗引两姐妹。   悔殒玉已经遏制不住心里的怒火,厉言说道:“你莫轻狂,当年的苏淮灭门案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东方世哈哈一笑,温和地望着她,转身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身后的暮云山四恶人,微笑道:“他们,加上苏红袖,刚好五个。”   两姐妹面色遽变,寒声道:   “血面人!”   东方世眨眨眼,道:“二位真是冰雪聪明!”   寒清道:“他们昔年都被阴天子一一囚禁,你是如何搭上他们的?”   东方世手抚着耳朵,似乎是在挠痒,轻轻道:“我接近苏红袖,投靠鬼阴司,不是没有原因。他们即使被关在十八地狱,那种奇门阵法,对我来说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悔殒玉面色冰冷,道:“所以你就把他们救了出来,扩大自己的势力以完成那个不为人知的计划。”   东方世赞许地点点头,道:“浪逢当年如果有二位这样的头脑,也许就不会死。”   两姐妹的手在发抖。   东方世嘴里啧啧出声,对着她们笑道:“灭家的仇人就在眼前,你们能做得了什么?眼见着自己的儿子被抓走,你又能做的了什么?即使救了他回来,还不是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青凌堡数百位弟子的残肢?”   他的话,就像铁鞭一样,一下一下狠狠抽打着悔殒玉与寒清的心。   她们嘴唇颤抖,指节发白,五脏六腑都在滴血。   “哦,说到这里,怎么没见子兴兄弟?”东方世自言自语道:“照现在的情况,他应该下不了床吧……”   东方世回头淡淡一句:“搜。”   暮云山四恶人得令,立即分散开飞身闪向了城堡的各个角落。   东方世低低叹了一口气,手背在背后,缓缓上前:“二位堡主,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连夜赶来是为了什么?莫非就是来杀你几个徒众?对你一番冷嘲热讽?”   悔殒玉的牙齿已磨碎,恨切道:“你这是司马昭之心,我自不必多说。”   东方世又点点头,摸了摸嘴唇,绽开一个微笑:“暮云山四恶人,他们虽武功高强,但若对付鬼阴司还不够,毕竟四大判官都是阴天子的传人,无论是势力与名望,我都不如他们。所以,二位堡主知道我的目的了吧。”   寒清闻言,冷笑着沉声道:“我与姐姐近五十年的功力,似乎对你是大有用处。”   东方世哈哈大笑,眼睛里放了光,一个箭步上前:“那就对不起了!”   手出,沉重的指力在瞬间封住了悔殒玉与寒清胸前与双肩的穴道,动作之快迅若闪电,她们身体在他一催之下就僵硬麻木,东方世张开宽大的手掌,红红的掌心微微吐出热气,五指紧紧覆盖上了两姐妹的天灵盖。   悔殒玉刹那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体内消失,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身体的触感也在慢慢迟钝。   两人头顶已有白气蒸冒,源源不断的真力正急速在东方世体内碰撞游走。   半柱香的时间,东方世面色微红,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正浮上他的脸颊。   他渐渐松开了双手,悔殒玉,寒清已在短短的时间内瘦若枯骨,长发尽白。   她们仿佛是棺材里的干尸,肿胀的眼睛,突兀的额头,凄凉的面孔。   这个寒冬的世界在慢慢远去。   寒清已经没有了呼吸,她静静靠在姐姐的肩头,安然地离开。   悔殒玉眼眸还有着泪水。   思念,悔恨,不舍,都在悄悄盈满了眼角。   兴儿,你要代替母亲活下去,你就是我的影子,我生命的延续……   我曾想给你一个最温馨最美满的家,可我现在才知道,江湖才是你真正的归宿,去吧孩子,无论你今后遇到了什么,我与你姨母都会在这青凌堡静静的等你回来。   时光飞散,眼前的景象都在被烟云笼罩。   她仿佛回到了那日的秦淮河畔,春日明媚,桃花正盛,浮动的粉色弥漫了十里长堤。   一袭红衣,长发流泻,是谁的眼眸闪烁在琼花叶眉?   河畔绿油油的草地,柔软暧昧地像是情人的头发。   那个青色薄衫的少年,就这样一步一步走来,阳光曾洒下他好看的脸,将彼此的青春都染上了金黄的色彩。   暮春的江南,艳阳高照,桃花也盛放如火。   桃花依旧年年开放,   可桃花下的人呢?      第四十九回 南山归暮      创世更新时间:2015-08-07 10:41:25 字数:3126   大雪初晴。   而阴霾沉沉,郁结未散。   青凌堡中的血劫在淡淡湮化。   暮云山四恶人一齐走到门外的雪地上,东方世站在中间,微笑道:“没有找到么。”   陈铁掌道:“浪子兴的伤愈合得应该没有这么快才对。”   东方世抿抿嘴,无所谓道:“这样也好,他若能活着,那事情总会变得有趣一些。”   碎玉仙把玩着手里的小刀,看着他:“苏红袖那里你打算怎么处置?”   东方世摇摇手指:“现在还不到与她摊牌的时候。”   鸠盘婆粗哑着嗓子咯咯笑起来,说:“反正我们都已等了十几年,再多一些时候也无碍。”   陈铁掌道:“只不过到时,你莫要忘了对我们的承诺。”   东方世一点头,笑道:“绝对不会。”   风雪静寂。   夜已过去了一半。   五人留下的脚印,掺杂着血水,默默烙印在恨铃谷之中。   三州坛主身体已能活动,东方世留她们不死的理由,是很简单,也很明显,只是单纯的羞辱,刺激,以及留给她们深深的悔恨。   东方世喜欢看着别人绝望,喜欢看着希望的光芒从别人眼中消失。   他享受那种无上的快感。   陈玉瑶,花慕芸,白雪香,三人蒙着厚厚的血垢,凌乱的头发缺断不全,她们的心已崩溃至麻木,静静跪在那里,一点一点捡拾姐妹们的残肢。   窗外绵延的冰雪,或许要到很久以后才能融化。寒冷终究会过去,但若心死,心底的灰白会黯淡了世界所有的色彩。   方未央立在了门口,苍星般的眼眸,点缀了荒寒的冬夜。   十八年前的秦淮河畔,那个无奈的谎言,让彼此天涯相隔。他心里一直爱着她,因为有了她,心里才会有了希望,才会往往复复踏过了千山万水。   而爱情,就是含笑饮毒酒,爱有多深,痛就有多切,黄泉碧落的离别,让他的愁眉,再无人为之舒展。   他走过去,脚步缓慢,仿佛在走过了多少个日夜。她白发如洗,干枯憔悴,静静躺在那里,眼角流下的不甘,是为了自己涉世未深的孩子?还是那毕生都等不到的爱情?   那袭桃花树下的红衣,碧水般的眼眸,还有微笑时打着旋儿的酒窝……   风吹过,风还很冷,他胸膛起伏着,没有流泪,他的眼泪,还留在眼睛里留在心里,留在没人能看得见的地方。   但世上却没有什么能比这看不见的眼泪更悲惨。   窗外,已没有雪花飘下,唯有挥之不去肃杀空冷。   午夜,山中已无人,晚风中却传来一阵阵悲恸的哭声,如冰原狼嗥,如巫峡猿啼。孔云霄背负着双手,独立在山谷外的苍茫夜色中,满面老泪纵横。他实在不能了解这个倔强孤漠的人。哭声犹未绝,这中年人似乎想将满腔悲愤与悔恨,在一夕间哭尽。孔云霄垂首低语,喃喃道:“你为何要等到无人时才哭呢?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   远山,寒树,淡蓝色的明月隐现。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露出了鱼肚白。   这一夜即将过去,可这其中的杀孽,枉死的灵魂,又岂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散?   阳光温柔地洒满了窗纸,浪子兴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门外晶莹的冰雪,一个纤长苗条的白衣人,鬈发流瀑,眼眸宁静而忧伤。   满山空冷,衬着她一身白衣如雪,随风曳动的腰肢就像河畔的春柳微拂。   浪子兴挣扎着想坐起,他上的衣衫已被寒露湿透,但全身却灼热地如同火焰中一样。   全身的痛苦使他四肢痉挛,冷汗簌簌流下,几乎又晕过去,雪衣少女立在那儿,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看着她:“你内伤很重,最好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不要下床。”   她的声音柔和而轻淡,听来仿佛很遥远。   浪子兴闭上眼睛,昨夜发生的事,立刻又全都回到他眼前。   剑光,血影,呼喊,残笑…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鸠盘婆破门而入,娘与姨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他推出窗外。   他浑身登时颤抖起来,似已沉沦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但现在,雪已停风已止,微冷的空气流淌在山谷间的清晨。   浪子兴再次睁开眼,眼前的视线渐渐由模糊到清晰。   他看见了那张苍白瘦削的脸,还有那略带感伤的瞳孔。   “是你…”浪子兴喃语道:“是你救了我…”   苏然默默点了点头,轻语道:“你不会怪我吧?”   浪子兴侧着头向她笑笑:“我为什么要怪你?”   苏然手捏攥紧了衣角,叹气道:“娘在大堡主身体里种下了尸血符……”   浪子兴看着她,渐渐把目光转向了别处,静静道:“上一辈的恩怨,为什么要让我们后辈去偿还?”   苏然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你真是悔殒玉的儿子?”   浪子兴道:“恩。”   苏然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娘与姨母都已死了?”   浪子兴道:“知道。”   苏然道:“你知不知道青凌堡已被杀的片甲不留?”   浪子兴道:“知道。”   苏然叹了口气道:“但你的样子看起来为何一点也不像呢?”   浪子兴道:“要怎样才像?要我悲伤绝望,捶胸顿足?”   苏然又看了他很久,道:“这也许就是你,即使只剩得了一条命,别人也安慰不了半句。”   浪子兴笑笑,不再说话。   苏然靠近他,默默道:“为什么?”   浪子兴轻轻道:“娘与姨母让我活着,不是为了让我痛苦。”   苏然宁静的眼眸映出他苍白憔悴的侧脸,在她的记忆中,浪子兴是永远站在阳光下的,即使在这人心险恶的江湖也能有一份不可多得的单纯,单纯到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单纯到让敌人变成朋友,单纯到让自己爱上他。   苏然坐在他的床沿,悄悄将螓首伏在了他的胸膛,道:“你心里的感受,或许我永远也猜不到,不过我希望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你能和我说些什么,哪怕是打发时间的寒暄也好……”   浪子兴轻轻叹气,声音细微地连苏然也没有听见。   少顷,他道:“我记得这后山有许多野兔,尤其是下了大雪之后……”   苏然道:“你想吃东西?”   浪子兴道:“躺了两天两夜,难免不会肚饿。”   苏然笑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浪子兴无言地点头,苏然披上了外衣,走进了门外的满山白雪。   浪子兴看着她纤秀苗条的身影消失在冰雪深处。他还是躺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但这是他脸上流的已不是血,是泪。   一阵风吹过,雪粒一滴滴落在他身上,脸上。他还是没有动,他的泪却已流干了。   “现在你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条命。”浪子兴在心里颤抖地默念。   东方世,暮云山四恶人,他们夺走了自己生命中的一切,而就在前几个月,他还与东方世喝酒聊天,彼此的脸上都有着春风少年般的神采。   还有秦风,那个穿着蓝色衣袍的身影早已在他的眼眸里渐渐远去,没有声响,亦没有回头。   人心会变,江湖会变,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些事,更不愿相信这些事。   但他却不能不信,泪光比雪光更清冷。   他本来有个温暖舒适的家,有慈祥的母亲,和善的姐姐,忠实的朋友。   但现在,他还有什么?一条命,他现在只有一条命,这条命是不是还值得活下去呢?   寒风满窗,孤灯未燃,也许灯里的油已干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冬天?这是个什么样的初晨?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   门是虚掩着的,有风吹过的时候门忽然“吱呀”的开了。   门外出现了条人影。一个瘦弱欣长的人影,黑色的衣服沾满了初起的晨露。   浪子兴知道这是丁沐华,她已走过来,走到床前看着他。   山谷间的穿风流动进来,轻拂起她长长的发辫。   天地间一片死寂,也不知有多少人的生命在这中冬晨中慢慢湮没。   她忽然问:“你失去了什么?”   浪子兴道:“我没有得到,亦没有失去。”   丁沐华道:“好,这才是你。”   浪子兴看着她道:“你知道了一切?”   丁沐华道:“群英的消息还算灵通。”   浪子兴慢慢地点了点头缓缓道;“所以你也找到了后山这个小屋…”   丁沐华头也没回,指了指窗外。   浪子兴望去,一只漆黑色的猫头鹰正在山谷间徘徊,料峭的寒风吹扎起了它的羽毛。   丁沐华道:“沈泣的夜枭找到了你,我也就过来了。”   浪子兴笑了笑。   丁沐华道:“我要你跟我走。”   浪子兴默默看着头顶的房梁,道:“去哪儿?”   丁沐华道:“见一个人,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没再说话,也不想说话。   门外冰风呼啸,吹刮起的雪花落在脸上,微微生疼。   丁沐华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云海图案,她把木牌放在门槛,轻声道:“若苏姑娘回来,就会知道你是被群英带走的。”   浪子兴撩开额前的头发,望着无边无际的山谷白雪。   虽说是清晨,但太阳却隐去,晦涩的天空没有一点生机。   丁沐华黑色的长发飞舞在脑后,她看着远处的群山,又静默地把目光转向他。   “你要记住,那些爱我们的人从未真正离开,他们永远会陪伴着你,在你心中。每时每刻。”      第五十回 关氏之后      创世更新时间:2015-08-15 18:58:56 字数:2673   天,阴霾万里。   没有阳光可以透过,周遭的一切在这个清晨悄悄黯然。   孔云霄回到了山庄。   他走进了卧房,点燃起昏黄的烛蜡,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很累。   已经有太多的事情去思考,他一个人就这样独自撑下了十八年,而今后他是否还能撑下去。   假如有一天自己倒下了,他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四十刚过的年纪,孔云霄已经老态龙钟满头白发。   他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回云峰大屠杀,那场血腥之后的种种残留一一浮出了脑海。   丁沐华,殷婷,关岳,关闻,浪逢,祝炎,那些人几乎都在背负着不同的往事,而往事中所提及的记忆,又都属于阴天子的江湖。   他希望说出这些秘密,但还不到时候。也许到了说出之时,江湖会是另一番变化。   他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然而突然地一刻,三道银光从窗户外射进,钉上了身后的墙壁。   三幅书画,从墙壁上飘然落下。齐截截的绣花针,距他的面门,不过一寸。   孔云霄眯起了眼睛。   门外有风,风里走来一个人。   青布的衣服,敦厚的脸庞,扎实的脚步。   “后凤雏”东方世,带着一如既往的淡淡微笑,出现在了孔云霄面前。   他道:“飞针,沈泣的飞针。”   孔云霄也是微笑道:“看来这几年你在她那儿学到了不少。”   东方世扬了扬眉毛,道:“但不如在你这学到的多,至少,我学会了等待。”   孔云霄道:“可你今天似乎没再等待。”   东方世道:“因为三大无双都已去了青凌堡,而你,只不过是个老人,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   孔云霄道:“所以你才敢在这个时候随意进出萍湖山庄。”   东方世笑了笑,抬脚缓缓走近。   他眼中闪着光,四下望着书房里的字画古帖,道:“这似乎是我第一次未经你允许就进来的吧。”   孔云霄看着他,似乎要把他脸上细微的变化都看清楚:“而你也在享受这一切,不是吗?”   东方世眨着眼点头,道:“我自然该享受这一切,这本就是我该所得的,尤其是…以下犯上的感觉…”   孔云霄面无表情,但却微微叹了口气。   “为什么?”   闻言,东方世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些,他稍稍侧身,道:“你问我为什么?”   孔云霄冷漠地说:“是,为什么?我自认待你不薄啊…”   东方世在屋里缓缓踱步,道:“待我不薄?没错,你是对我很好,我自小无父无母,是你收养了我,教我武功,予我声誉,几乎把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我,包括父爱…”   孔云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乎想从这少年的心中看到往事的影子。   东方世面上的笑容在逐渐消失,他的语气变了:“可你是否知道,我以前曾有过一位父亲,而你跟你的朋友,却亲手毁了他!”   孔云霄的手抖了一下。   东方世盯着他,一字一字道:“现在,你应知道我是谁了吧?”   孔云霄道:“关岳的养子关闻,我没猜错。”   东方世笑了,笑的很冷,语气中是彻骨的冰寒:“阴天子与家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你作为阴天子的朋友,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好活,回云峰大屠杀,让我彻底失去了我的父亲,苏红袖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对于她我也当然不能放过。”   孔云霄缓缓道:“所以你就强奸了苏然,杀死了苏问,以此作为报复。”   东方世道:“不,远不止这些,后面的报复会更精彩,不让苏红袖经历撕心裂肺的痛苦,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孔云霄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一个孤独的女人,为了名利权势,难免会堕入深渊,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为何还要追着她不放!”   东方世侧过身子笑了笑,摇头道:“孔世伯,你还真是糊涂了很多年,我若跟苏红袖没有切齿的仇恨,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孔云霄沉着脸没有说话。   东方世继续道:“你既然已经通过武大娘得知了家父的过去,那你也应该知道,曾经有一个歌妓,叫做碧奴。”   孔云霄的心提了起来:“难道你是说……”   “没错,”东方世收敛起笑容道:“苏红袖就是碧奴,就是家父曾为之痴狂的女人。”   孔云霄依然是坐着,但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   现在一切事情都可以理清楚了。   东方世抚摩着书案,慢慢道:“她被家父从青楼中赎出,纳为正房,后在府中相识与阴天子,两人私奔,自此,家父与阴天子的仇怨往日剧增,而苏红袖,也就是碧奴,她是个野心很大的女人,自鬼阴司名满天下之后,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坐女王的位置,于是开始计划除掉阴天子以便日后独掌大权,她全盘谋策,先是从十八地狱中放出暮云山四恶人,让其为自己效力,后向各路门派泄出阴天子的消息,制造了回云峰大屠杀,等所有人死光之后,她与四恶人带上血色面具,突然袭击,将家父与阴天子打落山崖,而家父,十余年来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在被击落的瞬间,他竟然认出了她,认出了她的眼神…”   孔云霄一直默默听着,东方世顿顿口气,笑着道:“讽刺吧,真是世道弄人,家父为了她抛弃了一切与兄弟反目,而她,却为了权力狠心对她所爱的男人下了毒手,多么讽刺……”   孔云霄低声道:“也就是那时,关岳才开始崩溃的吧。”   东方世咬着牙齿,颤声道:“家父心灰意冷,双重的绝望让他彻底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一是错待了自己的兄弟,二是错爱了碧奴。”   孔云霄没有说话,东方世却已先流下了泪。   他很快地用袖口擦干眼泪,道:“我承认,这几年跟着你,是为了寻找机会,积攒力量,等一切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让所有的人知道,曾伤害过我父亲的人,我会一一让他们付出代价!”   孔云霄很久都在沉默,直到山风吹了进来,拂乱了两人的发鬓,他才叹道:“孩子,复仇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你若选择了它,一辈子都回不了头了。”   东方世转身道:“可我早已没有其他路可走,把我逼上绝境的,是你们!”   孔云霄叹气。   东方世攥紧拳头道:“之前你给我的关心,那种被称作父爱的关心,我不需要,我早已没有父亲,这世上也没有半点让我可以留恋的人和物,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这就是我现在站在这里的意义。”   孔云霄默然道:“十余年的相处,你对群英,对周围的朋友,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东方世冷笑道:“孔世伯,你又在作那些无谓的感伤了,你们对我的好,让我只觉得你们在假仁假义,你只是把我当成一枚棋子,在不断地尔虞我诈之中进退维谷,没有人可以理解我的过去,没有人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鲜血带给我的阴影让我明白,这世上唯一能靠的人就是自己。”   孔云霄语气也变了,变得荒寒冷漠:“所以你今天的这番话,就是要告诉我,你要打垮群英取代我的位置。”   东方世笑了笑道:“悔殒玉寒清六十年的功力,对我帮助是不小,但对付苏红袖还差了点,而一旦我成为了萍湖山庄的主人,我就有的是资本对付苏红袖。”   孔云霄苦笑着摇头道:“孩子,你太急了,你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太简单,尤其是大敌当前的时候。”   东方世正对着他道:“以我现在的武功,当今武林已无人可匹敌…”   孔云霄没有站起,打开了折扇,道:“那你尽可以试试。”   东方世一笑。   笑容还未消失的时候,他已出手!   疾风闪电般的速度,暴若惊雷的力道,直闪向孔云霄的面门。   他绝对躲不过这一击!      第五十一回 惊鸿弦断      创世更新时间:2015-08-23 22:11:43 字数:2793   孔云霄笑着。   他笑的时候,三道寒光从窗外飞射而入,东方世的手就迅电般闪开。   外面不止一人!心念一动,他就立刻停下了攻势。   骤出骤收,不到眨眼的刹那,东方世人已到两丈开外,身形乍驻之时,一阵疾风扑面,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丁沐华凌厉的一脚悚然疾到,东方世避无可避,撑起手肘格挡,“砰”的一声闷响,他重重撞在门墙上,一双手已经疼痛至麻木。   他无暇顾及其他,双脚一用力,迅速穿出门外,然身后又是一声厉响,凛冽的劲风激起了头发,一只巨大的石锤,直直飞来,疾击后脑。   锤子重逾千斤,但速度却是极快,到东方世发觉之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他只有硬接。   当一声石锤飞开,东方世人也已摔出十步外,浑重的力道把他绾好的束发震的披散下来。   而且他的右手已经完全青肿。   三种招式,连贯而迅速,而且都是在刹那间发出。   而那招式的主人也已来了,三个人天马行空一样由屋内飞出,竟比方才那个石锤的势子还要迅捷。   丁沐华,沈泣,朝天霸,群英三大无双。   风比刚才还要冷,东方世先笑了出来:“原来你们早就候在门外,但为什么不进来?”   沈泣两手平放在轮椅上,轻声道:“有些话,还要你当着世伯的面,明明白白讲出来比较好。”   东方世点头道:“我的身份你们也都知道了,相信你们也应理解我非杀秦风不可的理由。”   丁沐华冷声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也无论你有多少说辞,我们今天都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去。”   东方世立身站起,拍了拍衣上的尘土,笑道:“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待人做事都不给他人留任何后路…”   朝天霸拎起地上的石锤,锤下砸了一个凹陷的深坑,他呼哧喘着,眼睛里充满着难言的狠恶,道:“不必与这厮多废话,待我先拿下再说!”   话完人已闪出,两只大锤带起的庞大劲风猎猎扑来,东方世自然不敢轻撄其锋,身子直直向后掠去,同时左右各劈出一掌,朝天霸两锤落空,迎面而来的掌力猛然把他打了个趔趄。   丁沐华皱起了眉,心下忖道,悔殒玉寒清六十年的功力当真不容小觑,像朝天霸如此高手果然也讨不了好。   朝天霸浑圆的臂膀一挥,右手的石锤飞出,直击向东方世面门,东方世双手倏伸,掌心吐劲,接上锤子的同时向身旁一撇,硕大的石锤顿时改了方向,砸上了路边的古树,“咔”的一声拦腰粗的枝干瞬间断裂。   此时,沈泣肩上的夜枭低鸣一声,展开翅膀飞起,朝天霸见状顾不得收回兵刃,身子斜窜出去,几乎是在同时,沈泣轮椅中的机簧发动,六枚袖箭“嗖”地激射而出,快的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东方世两掌平摊,挡在身前,一阵随念而动的劲力顿时将锐利的暗器攻势瓦解于无形,袖箭在空中滞留一瞬,便叮叮当当落回了地面。   “看来,你已经学会了驭气之术…”孔云霄从三人身后慢慢走过来,声音冷冷道。   “两位堡主近一甲子的功力,我自然不敢暴殄天物。”东方世笑着说。   随即,他拢了拢发鬓,轻轻道:“不止如此,暮云山四恶人,鬼阴司的大半阴卒,现都已归在我的旗下,青凌堡重振无望,当今武林,与我之匹敌者,能有寥寥几何?”   孔云霄上前一步,脸上是没有丝毫的冷暖,但一双眼睛却如鹰鹫一般盯着他:“孩子,我曾跟你说过,凡事没有绝对。”   “你是说过。”东方世道:“但我不是每件事情都要听你的,我是个人,不是狗。”说罢他笑着望了望丁沐华,沈泣与朝天霸。   三个人都克制着不去动怒,但青筋凸起的双手已充分暴露了内心。   孔云霄显然不想与他去争论,便淡漠地摇了摇头。   东方世微笑道:“看来你的手下对我都不太友好,我觉得也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这话一出,孔云霄便也笑了起来,看着他道:“你当群英是茶馆酒楼,是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   东方世一扬眉毛,道:“以前是,现在也是…”   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破裂,孔云霄单手抓出,凌厉可怖的寒风飚地而起,东方世运气集念,双脚反蹬倏然间后撤了几十丈远,然而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十缕森森指劲骤然来袭,洞金裂石之威激起了两人的乱发,孔云霄电迅般收手后仰,东方世旋身再退,硬是在凛凛的指风巨网中躲了下去。   丁沐华等三人收紧了眉宇,能发出如此功劲的人,他们不但知道,而且认识。   窸窸窣窣声响处,一个穿着破烂绸袍,身挂数伤的年轻人走出了林子,移进了他们的视线。   浪子兴,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紧闭,那双瞳孔,早已没有了昔日阳光的色彩,现已唯剩荒凉的寂寞与孤独。   短短几天,命运已剥夺了他的一切,包括那颗无论对什么人都会笑着说话的心,也许浪子兴的心,就被埋在这个冬天里了吧。   没有人可以救赎。   丁沐华想走过去,因为她知道浪子兴要做什么。   孔云霄也知道。   浪子兴说:“放他走。”   东方世眨了眨眼,笑着道:“若放了我,明天也许就是你的死期。”   浪子兴声音寒冷而低沉:“不会的,你不可能那么快杀了我,因为你喜欢等待的过程,以及面对未知结局的刺激。”   东方世笑了:“看来你对我还是有点了解。”   浪子兴道:“能多了解敌人总是好的。”   东方世点头:“不错,你的确能活的再长一点,不过也不会太长,毕竟我的耐心是不如从前了。”   浪子兴道:“没关系,过不了多久,我会主动找你。”   东方世盯着他看了一会了,慢慢道:“你还认为你能杀了我?”   浪子兴道:“现在不能,但以后就说不定。”   东方世笑着道:“你是变了许多,但唯一没变的是你那份自信。”   浪子兴转过身去,道:“人总有不会变的地方,你也有。”   东方世道:“哦?哪里?”   浪子兴道:“你的自负,从未变过,这也是我能杀你的理由。”   东方世愣了一会,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是不是只有真正走过痛苦的人才能变得像你我这般风趣…浪子兴,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可以有许多共同的地方…”   浪子兴静静道:“这些话,我们完全可以等到下次见面再谈。”   东方世微笑道:“好,那我等着你。”   浪子兴道:“好。”   东方世身子凌空一闪,飞燕般穿下去,几次起落之间,已化作一粒黑点,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丁沐华等三人从方才就未说话,现在只是走过去,默默看着他。   他们不需要说话,话虽有着神奇的魔力,能够治愈伤痛,抚慰人心,但有的时候,也会显得很多余。   孔云霄收起扇子,抚上浪子兴的肩膀,浪子兴单薄绸衣下羸弱的身子让他感到心一阵阵发抖。   他轻语道:“孩子,再多待一会儿,你的父亲马上就会赶到…”   浪子兴苦笑着摇头:“孔世伯,在我娘亲未下葬之前,我不想见他。”   孔云霄胡子在微颤,眼角有了闪光,他轻声道:“好,好…”   浪子兴没说什么,甚至也没有多看一眼,便转身走入了山谷的皑皑白雪。   他四肢已冻得发青,但身体却是挺直的,再酷冷的严寒也不能将他打倒。   可他的心已经倒了,倒在了亲情上,那永远不会再来的亲情……   丁沐华望着他逐渐远去消逝的背影,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在随着远去。   是什么呢?   阳光曾洒下他好看的侧脸,深入潭水的眼眸能让每个人的记忆都有一段美好。   从前的浪子兴又去了哪里?   丁沐华害怕,害怕浪子兴会成为东方世的影子,一个只为复仇而活的怨灵。   凶杀与血腥,暗算与奸计,的确已夺走了浪子兴的一切,但还未真正毁掉他。   能真正毁掉他的,只有仇恨。   浪子兴已回不到过去。   冷漠的一切,就是枉然,冬天过去,还有春天,还有希望。   那希望是无论多重的黑暗都无法抹掉的。      第五十二回 猩红之忆      创世更新时间:2015-09-03 18:14:46 字数:4724   冰雪还未融化,在微茫山之顶,四下的凄凉萧瑟流淌进每个人的心底。   迟暮,天地昏暗,夕阳远挂。   方未央与孔云霄慢慢走上了山顶,在他们后面,留下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丁沐华,沈泣,朝天霸,殷婷,沈湘都紧随其后,脚下咯吱的白雪,在寂寞的空气里微微的呻吟。   夕阳将影子拉的更长,几人停驻了脚步,静静环视着四周。   方未央脸上是麻木的苍白,他嘶哑道:“他们还没来么?”   孔云霄默立了少顷,之后,他向着东侧的山岭小道望去,说道:“他们已来了。”   夕阳的金光洒下,映照在四个人身上。   “四大判官”。   红衣首判崔珏,身穿鲜红的官服,头顶油亮的乌纱,苍俊冷漠的面庞,随风而动的胡须,深水一样的眸子,闪烁着刀锋的锐利,每步跨的不长不短,稳健有力,脚下,却全然没有半丝脚印。   察查判官赵有眼,瘦弱扶风的身躯,在白雪间摇摇晃晃,凌乱不堪的长发披在两肩,似乎从未梳洗过,他的双眼,几乎一直是闭着的,双手不断地摸索才跌跌撞撞地前进。   赏善判官谢必安,一袭银白色的袍子,眯着双眼,笑容可掬,异常修长的手指拢在一起,似乎眼前发生的所有事都能令他感到开心。   罚恶判官范无救,漆黑的布衣,漆黑的刀鞘,甚至连他充满着死亡之息的眼眸也都是漆黑的。他腰板挺直,双拳紧握,即使再凌寒的天气也不能让他动摇半分。   四个人,慢慢地走过来,没有多说什么,眼神中,都是始终如一的坚定。   殷婷悄悄在沈泣耳旁说道:“赵有眼,那个好像瞎子的人,他的眼睛是否跟你的一样,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能力?”   沈泣轻轻道:“他那一双眼睛,自出道后只睁开了两次,据说每次睁开之后,都会带来万劫不复的恐怖…”   殷婷手颤了一下,这时候,四人已经走近。   崔珏停驻脚步,微微躬身,向方未央与孔云霄拜礼。   两人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道:“你们这次来,会找到你们想要的答案。”   范无救那沧桑的声音响起:“十八年前的大屠杀,阴天子的失踪,关岳的崩溃,我们一直等到了现在。”   沈泣轻声开口道:“不,还不止这些,回云峰崖下的断剑,血面人的来路,丁沐华与殷婷背后的刺身,这所有事情的谜团,都会在今天揭开它们原本的面目。”   方未央颤巍巍地走上前几步,膝盖一弯,坐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他爬满皱纹的眉宇,在渐渐紧锁,缓声道:“或许,我们可以从阴天子,也就是呼延啸的故事说起……”   时光的记忆在慢慢飘散,岁月的薄雾笼罩了他的眼睛。   二十年前的一天,不在这里,在千山万水之外的滇西,那个盛夏的明媚,至今还未曾走远。   昔日笙箫的百转千回,在时光的长河里慢慢沉淀,那个时候,天是靛蓝,河是碧绿,空气中的花香沉浮。   他黑色的长袍,黑色的长发,寂夜般幽邃的眸子,在这个七月的阳光下渐渐隐现。   山谷间的淙淙流水带来了远方的微风,他静静走至河边,坐下,将剑沉入水中。   他默然看着清澈的河面,透过阳光下,已经开始锈蚀的剑刃,沾着点点血斑,凉凉的绿水拂过,化作一飘淡淡的红云,消散在了两忘的清影里。   他确实犯下了太多杀孽,等到他停步回首自己走过的路,那些名望,权力,威赫无不都是用别人的生命一一垒叠,可是他杀人,只是为了不被人杀,江湖之上,哪有什么是可以让自己选择的。   他已久负盛名,却已不再年轻,累累的血债让他付出的代价,不仅是灵魂的残缺,还有容颜的衰老。   十余年的武林风波跌宕,让他懂得,没有人会是永远的巅峰,就如同没有任何皇帝能永远坐的了江山一样。   爬得越高,背后就是无底的深渊,所以他想放弃了,离开了,他打算在自己最全盛的时候消隐,在人世间一切灾祸与复仇赶来之前,留得一个完整的后路,以及不可多得的余下时光。   所以他一路辗转来到了滇西,这个远陲边疆的地方。   两岸青翠的山林,山脚下开着一簇簇的山茶花,淡粉与雪白,浅紫与杏黄,一星一点地涂抹在朦胧的烟水里。   细细流水的河面上,各处飞着红蜻蜓,彼岸的渡口,栽着鲜艳的合欢树,那凤凰般的花蕊,迎着暧昧的朝阳,河上飘过的蓬船,圆顶的蓑笠,清亮的渔歌,回转在巨大的山水长廊间,像久闻不见的天籁,清旷邈远。   沉静,一切都是沉静,不仅仅是他的双眼,还有他的心。   他竟想不到有时候片刻的安逸也是一种奢侈。   河岸边的合欢树,树下有可以休憩的阴凉。他踏着湿漉漉的鞋子,踩着光滑的鹅卵石走过去,靠在树下,不言不语地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   就在这时,一种有如羽毛般柔软光滑的触觉轻轻扫过了他的手臂,他睁开薄薄的眼皮,在他身边,卧着一只翠绿的孔雀,黑晶晶的眼睛也在一动不动看着他,纯粹的天真里夹含着可爱的疑惑,七彩的尾毛在凉风中翕动,好若初霁的虹桥。   丝丝的僵麻溢上嘴角,这时呼延啸才发现,自己在笑,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河岸边,清脆的水声悄悄的响起,一个女孩,一只手挽着满头长发,一只手提着鞋子,赤着脚在滑滑的鹅卵石上跑着。   水花打湿她的裤脚,她不在乎,她的脚趾纤美而秀气,凉凉的河水轻抚着她的脚底,痒酥酥的,麻酥酥的,她也不在乎。她就是一只飞出笼子的莺儿,心底的每一处都在欢跳,都在歌唱。溪水清澈,水滴落在上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又正如春天少女们的心。   呼延啸坐在树下,山光水影映在了他的瞳孔,身旁的孔雀,稍稍昂起了头,朝河边的女孩眨了眨眼睛,慢慢走了过去。   女孩灿烂的笑着,阳光洒下来,连同衣袂都明媚生光,她把孔雀抱在怀里,细嫩的手指抚摸着柔顺的彩羽,仿佛是抱着一件珍贵的宝玉,她的眼神中,也是如水的爱怜深深。   日薄西山,呼延啸才立身站起,他忘了自己手中的剑,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忘掉自己所有的过去。   也就是那一瞬,女孩看见了他。   未有暮色,但呼延啸那颗曾想横霸武林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她贞静而美好,穿着布衣素裙,面色瓷静如一轮新月,婷婷立在眼前,静若初荷,她从晚霞深处缓缓走来,是含笑出水的莲。   呼延啸感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在慢慢化开,就像冬日的冰雪,沐浴在春天的暖阳。   她叫翠翎。   至少她是这么说的。   翠翎…翠翎…呼延啸在自己心底默念着。就在那样的暮夏霞光里,满树芙蓉满溪碧水中望进她的眼眸。   风起,呼延啸的黑衣长发在风中飞舞。   向前一步,是江湖,退后一步,是眼前的安逸。   他为自己做了唯一的选择。这个选择,也许会让他用鲜血堆积而来的荣耀名望在顷刻化为乌有,也许会让那些追杀仇恨他的人找到目标,但他至今无悔。   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愿,总是能够变得简单。   那一年,盛夏,滇西的明山绿水,合欢花开。   呼延啸度过了从未有过的日子。粗茶淡饭,渔歌回转,晨起的朝露会沾满蓑衣,夜晚的星空能映出两个人眼中的幸福。而他,也愿用毕生所有的财富与声望来换取这样的日子。   当你一心一意爱一个人的时候,其他的一切都会变得不重要,感情的起伏,时间的流淌,岁月的长河不会湮没爱情的火花。   呼延啸爱翠翎,是发自心底的爱,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无关容颜。   翠翎也爱他,那个盛夏的季节一直在她脑海中未曾消散,这个憔悴忧郁的男子,外表似是坚强冷漠,但内心却千疮百孔疲惫不堪,他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名声,但真正适合他的,是生活,而不是江湖。   什么是生活,在一起爱过,热烈的激情之后,剩下的才是生活。   翠翎了解他,知道他想要什么,知道他生命中最缺的是什么。   两年的光阴,合欢花开了又谢,又是一年的夏天,知了隐没在青山绿水里,唱着和煦的暖阳。   呼延啸想起了两年前,自己放在溪水里的那把剑。   他也找到了,剑身光滑如洗,但刃已卷蚀,上面的血斑早已被清澈的河流带走。   那一刻,他仿佛觉得那把剑就是自己。   两年前的自己,锋芒毕露,武林之间无人不晓,所犯下的杀孽,常人根本无可想象,他自创鬼阴司,手下上千徒众,统一了黑白两道,矛头直逼当朝皇廷,在那时候,人心惶惶,每每提及阴天子之名,无不响震失色。   他拥有着旁人所毕生追求的东西,但谁人可知,自己手中的剑每切开一个喉咙,灵魂会遭受多大的创伤。   呼延啸一直在犹豫,一直在徘徊,他想放手,想离开这种刀光剑影厮杀拼斗的生活,但他的名望,权力,财富却牢牢捆绑住了他,而他一旦停手了,数值不穷的血债与仇恨就会如潮水般涌来,所以,他别无选择。   直到他遇见翠翎,那个穿着嫩绿衣服的女孩,呼延啸才明白了一切。   人世间,能真正让人放下财富,权力,名望的,就是爱啊。   他曾风尘仆仆,带着血剑,浊心。   等到他爱过,对生活有着眷恋之后,剑上的血已无,刃已锈。   他在这世上有了牵挂的人,开始尊重每一条生命,在那个时候,他的心,就慢慢被岁月的霜河悄悄洗濯了。   水能洗剑,岁月洗心。   他得到的,是不一样的人生。   他爱着翠翎,有她一直守在身旁,呼延啸知足了。   但这种知足能维持多久?   两年,也许是最后的期限。   等他发觉中原敌对势力开始找到滇西的时候,他的梦就醒了。   他欠下的血债,终究是要偿还,而他不能把翠翎也卷进来。   何况她已经怀了自己的孩子。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下定了决心。   呼延啸必须离开。   离开是对翠翎最好的保护。   他爱过,他深知爱一个人不但要学会相濡以沫,还要学会放手。   只要翠翎活着,哪怕自己的生命即将消残,他也会是笑着的。   那一晚,山风呼啸,把两山篁竹吹得声音极大,河上一片黛青色,黝黑地深邃。   暗淡的烛光下,翠翎生下了两个女孩,呼延啸在一旁,为自己的孩子擦净身体,眼泪不住地落下。   他流泪的时候,没人看见,他就任由泪水滴落在那长长宽宽的袍子上。   孩子在哭,小小的脸庞,眼睛紧闭着。他拿起一只尖尖的竹签,手在颤抖。   那一年盛夏,斑斓的孔雀,翠绿的身影,暧昧的阳光…   他呜咽了。所有的苦涩一时间涌上了心头。   他已对生命有了眷恋,开始对爱情有了向往,但他必须要对自己所犯下的杀孽负责。   两年,两年的陪伴,足够了。   他用粗糙的手背擦去泪水,在两个孩子稚嫩的后脊上,轻轻画上了一只翠绿色的孔雀羽毛。   翠翎,他要永远记住她。   天地一片惨白,紧接着,狂暴的骤雨便倾盆而下。   呼延啸抱着两个孩子,披上衣服,冲进了门外狂风闪电之中。   翠翎满头大汗,一刹那间醒了,呼延啸的身影在她眼眸中消失,她害怕,她呼喊,下身的剧痛还在隐隐传来,但她顾不及那么多,也跑进了漫天风雨里。   漆黑的夜空,冰冷的雨水,湿滑的道路,她就那样奔跑着,一刻不停地奔跑,她了解他,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她也不能失去他,呼延啸就是翠翎的全部,是翠翎拼了命也要去留下的幸福。   震耳的雷声,雪白的闪电,疾风骤雨,她就在这个雨夜,悲恸地哭着。   黑夜掩盖了悬崖,前方是被雨水冲坍的峭壁,她已看不见脚下的路,直到石块松动,她整个人就跌了下去,四溅的血花洒下,她的身体坠入了茫茫无尽的黑暗。   雨一直下着。   风在凄凉的呜咽。   那朵盛夏的芙蓉花,却再也没有开过了吧。   当雨停的时候,呼延啸的心也已死了,他整个人变成了空空的躯壳。   生命中已没有希望,黯淡的灰白,占据了他的全身。   他把自己的孩子,那两个女婴,交给了滇西两位老人家里。   他最后的一点念想,就在她们上面。   呼延啸,一代阴天子,就这样在滇西的故事里淡出了。   等他回到了中原,那将是另一个故事。   那两个孩子,已经在岁月的消逝中,独自前往了中原。   其中一个曾被丁家收留,而另一个,被一尼姑抚养,当时正是樱桃结果的季节,便取名为殷。   她们就是现在丁沐华,殷婷。   雨后初霁,虹桥挂在天边。   翠翎醒来的时候,阳光明媚如旧。   她在悬崖下被一摆渡的老农救起,熬药照顾之后,近一个月才醒过来。   但她已不再是翠翎。   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呼延啸,忘记了刚刚出世的两个婴孩。   翠翎几乎忘记了一切,失去了所有。   有的人说,像她那样悲惨的女子,能忘了过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翠翎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的脸上却依然没有笑容。   她记不起曾经,记不起那个苍白憔悴的黑衣男子。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的生活如常,平平淡淡。但每当盛夏,河岸边的合欢花开了,她就有着莫名的悲伤,泪水便悄悄缀满了眼角。   她住在一个小屋里,平凡而寂寞。   每天的清晨,她都会爬上开满山茶花的山岭,静静望着远处的那条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心里的痛楚,让她似乎在等什么人。   而那个人会不会回来?   七月的滇西,青山绿水,阳光洒满了大地。      第五十三回 真相大白      创世更新时间:2015-09-05 19:43:31 字数:5046   黑暗。   浓重的黑暗。   一丝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鬼阴司十八地狱里,粗大的铁柱根根排列,圈牢起数之不尽的厉鬼。   这个地狱,就是阴天子关押仇敌的地方,江湖上大多数的黑道魔头都已被他拘禁,包括威名远赫的暮云山四恶人。   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微弱的火光也映照出来者白皙俏丽的脸颊。   四恶人躺在地上,手扶着铁柱,丝丝笑道:“就算要折磨我们,也要分个时候!”   苏红袖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轻轻道:“你们若能起来说话,我也许还会愉快一些…”   碎玉仙扫了她一眼,脸上又有了笑容,但这次的笑容里却多了点希望的意味:“你这次来,没有带刑具…“   苏红袖拢了拢头发,淡淡道:“我想和你们谈个条件。”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立刻起身,苍乱的头发,青肿的面庞都浮起了生气。   苏红袖沉声道:“我要你们去杀一个人。”   陈铁掌首先愣住了,他先想了一会儿,随后又苦笑道:“难道是阴天子?”   苏红袖没有点头,只是眨了眨眼。   暮云山四恶人身躯都僵硬了一下,心头的战栗让他们的腿开始发软。   苏红袖微笑:“怎么,怕了?”   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头低了下去。   苏红袖道:“我不是要你们和他正面交锋,而是等他身受重伤毫无防备之时再给他致命一击。”   陈铁掌道:“我们凭何相信你?”   苏红袖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凭我横霸武林的野心。”   话落,四周静寂,双方无言。   久久之后,鸠盘婆开口道:“事后我们能得到什么?”   苏红袖道:“自由,本属于你们的自由…”   四个人面面交视,彼此的眼眸里都渐渐冒出了狂热的神采。   苏红袖见大势已成,便从怀里取出四张面具——   血红色的面具。   “戴上它,三日之后的丑时,藏在回云峰的断石后,只要我一现身,你们立即出手!”   暮云山四恶人接过面具,脑门青筋毕现,嘴上挂着许久不见的浅浅笑意。   与此同时,在远郊三十里外的苍竹江,粼粼碧水随风而动。   夏天已快过去了。   淡烟缭绕的群山,山中的青叶已开始褪去了往日的热烈与繁茂。   凉凉的空气,流动着暮夏傍晚的野草气味。   江边的渡船上,坐着三个人,一身儒装,折扇纶巾,眉眼犀利的孔云霄斜倚在船板上沽酒,青袍长须,身材瘦弱的浪逢在无聊的敲打着舟楫,一旁的不归城主祝炎,正襟危坐,眼神寂寞地望着黛青色的连山。   他们似乎在等一个人,一个很好的朋友。   每隔两年的初秋,他们都会在这里相聚一次。   当那个朋友来的时候,他们都会带着微笑。   三个人都在江湖上有着很高的地位,那种微笑,在外人看来确实是不可多得的。   他们的朋友已经来了。   呼延啸手执铁剑,披散着乱发,一步一步走来。   当三个人看去的时候,面容却先僵硬了。   他们与阴天子呼延啸,彼此之间已经有了数十年的交情,虽然他杀孽无数,看起来很衰老,但这一次的遇见,却让孔云霄等人发觉,呼延啸是真的憔悴了许多。   这种憔悴,不只是表现在脸上,还有心里。   以及他那苍白的人生。   孔云霄立刻站起,酒瓶被打翻在脚下,浸湿了他的裤脚。   呼延啸停驻,默默看着他们,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苦笑,似乎在诉说着两年的时光。   祝炎,浪逢也都走了过去,他们深知呼延啸有着不可摧折的心,他们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曾纵横武林的霸主失魂落魄到现在。   天边夕阳,金光倾洒。呼延啸望着波光徐徐的苍竹江,想握紧手中的剑,但他已没有力气。   剑很沉重,杀戮很沉重,沉重地已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记忆中盛开的合欢,树下的孔雀,河岸边的少女,都已成为不能回首的昨天。   他用轻缓的,不带哪怕一丝忧伤的语气,将孔云霄,浪逢,祝炎一一带到了那年盛夏的滇西。   被捡拾起的过去,风吹零一地的碎片,唯剩奈何。   似乎是许久许久之后,当山风开始清冷,河水开始黛绿,四个人的身躯才微微感觉到了萧瑟的秋凉。   孔云霄看着他,轻声说:“你本可不必回来的,你的血债,我们可以替你分担…”   呼延啸微微摇头,道:“你总是那么好心,可你是否理解,血债就是血债,没有人可以替谁分担。”   浪逢移开了目光,转向了江中稀稀落落的游鱼,缓缓道:“我一向是有话直说,你离开的这两年,不仅是少林武当,五岳剑派,甚至连朝廷都拨了兵马来讨伐你,这一次,即使是我们三个一同出面,也不见得能保你无恙…”   呼延啸撩开头发,哈哈笑了起来,惨白的牙齿露在外面,疲惫而充满血丝的双眼突兀着:“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要留自己全尸!”   祝炎苍老的眉宇立刻皱紧了,急声道:“生死之事,哪是那群乌合之众说得算的!”   呼延啸把目光转向他,苍凉的眼眸沁着荒寒:“你有没有听过这一句话,命途穷尽的人,对自己死亡的预感是出乎意料的准确。”   三个人手都不禁抖了一下。   呼延啸道:“请原谅我的不谦虚,我现在确实已经登上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巅峰,而我的脚下,也踩上了无数人的尸体,世间所有的怨恨与杀戮都由我而来,所以,我若不死,这场江湖的纷争就不会结束。”   “我有了自己所爱的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在那之后我才明白,世界上比比权力名望更重要的,是爱,是为了爱而活着,可我现在已不能回头,也许我或许是个好领袖,但我却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为了翠翎与两个女儿,为了她们能避开武林的拼杀活的安安稳稳,我只有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孔云霄听着泪已流下,他颤声道:“你以为,在你死之后,江湖就能太平么?”   呼延啸此时,脸上绽开了温和的微笑,说:“会的,我相信会的,因为有你们在。”   浪逢与祝炎,紧闭着双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呜咽。   呼延啸轻声道:“苏红袖,也就是碧奴,她是个野心很大的女人,在我死之后,她定会图谋篡权,你们要阻止她。”   他看着三人,继续道:“孔秀才,你手下有许多能人异士,完全可以另立旗帜独据一方,浪逢,你是江南苏淮的族长,手里的宝剑自然是一大利器,祝炎,你是我麾下的城主,万人之上,你们三人要在我死后,形成三股势力,彼此尔消我长,成武林鼎足,互不侵犯,到那时,这场血雨纷争才算真正平息。”   三个人一字一句地听着,眼神中,已不再有彷徨与悲伤,因为他们眼前的阴天子,已不再是那个曾叱咤风云的魔头,现在的他,只是个为武林着想,为自己忏悔,为爱人忧伤的普通人。   他可敬,可怕,可恨,又可怜。   夕阳已落下,夜幕近在咫尺。   祝炎走过去,用一近平和的语气轻声道:“你需要注意的,是你曾经的结拜兄弟关岳,他至今仍深爱着碧奴,对你痛下杀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呼延啸闻言,只是苦笑。   当初在将军府,他与碧奴第一次相见,从她火热炽烈的眼神里,他便能感觉到,碧奴绝不是个自甘孤独的女人,她有谋略,有野心,这样的人或许能对自己的霸业起到很大的作用。所以,他便带她走了,只是呼延啸没想到,关岳会对碧奴有着如此之深的感情,以至于兄弟反目互相杀伐也在所不惜。   而现在,一切都已不重要,他知道有很多人想要杀他,其中不排除关岳。   呼延啸从未计过生死,多少年的风雨都过来了,但唯一没能放下的,就是翠翎与自己的孩子。   他看向孔云霄,眼神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恳求:“今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找到我的两个女儿,让她们平平安安地活着。”   孔云霄心头顿时泛起一种酸苦。   他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星光照耀,呼延啸站起了身。   黑色的长袍,黑色的长发,黑色的铁剑,在夜色中显得那么恍如隔世。   他转身,走上了来时的路。   这一别,便是黄泉碧落,阴阳相隔。风吹起他的长发,在迷离的黑夜里飞舞缠绕。   短短的一瞬,三个人忘记了他的名字,只记得,别人称他为“阴天子”。   无论生死,无论善恶,他已经走完了所有的路,这就是阴天子呼延啸的一生。   子时,狂风骤起,倾盆大雨猛然而下。   奔雷,闪电!   鬼阴司的信鸽一一飞出,将阴天子的行踪告知各门各派,请求合力围剿。   月黑风高,大雨凄迷。   五岳剑派,少林武当,长江十三寨,祁连山庄,飞鹰连环坞,还有皇廷铁枪兵,他们都已蛰守在归云之峡。   于是,就在那个无法令人回想的夜晚,爆发了震惊天下的回云峰大屠杀!   刀光,剑影,风雷,闪电,怒吼……   飞血,残肢,头颅,呼喊,残笑……   人,   越来越少。   尸体,   越来越多。   血债,仇恨,使人们失去了理智,后面的人踏着前面人的尸体,如一群凶恶的豺狼般疯狂地扑向呼延啸。   炼狱般的屠戮,一对百的砍杀,使呼延啸也身受百伤,口溢鲜血,身形摇摇欲倒。   最后,回云峰顶上,   只剩下他与“兵马大元帅”关岳两人。   关岳步步进逼。   呼延啸不断后退。   直到绝崖边边缘。   惨白色的闪电照亮了大地,映出了在后方石壁下的三条人影。   孔云霄,浪逢,祝炎伏在那里,泪水已与雨水混杂,轰鸣的震雷掩盖了他们悲恸的呜咽。   他们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关岳瞟了一眼阴天子身后的深渊断崖,冷笑道:“你大限已到,十三年前的平阳郡血案,今日你须命债命还!”   “哈哈哈哈…”一阵狂笑自阴天子口中发出,他满面污血,神情凄厉如鬼,双眼隐隐透出一股骇人的棱芒。   “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了,你那点心思我一清二楚,你杀我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那七十三口人命吧!”   关岳面色一凛,嘴角微颤,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铁戟。   “哈哈,看来我没说错,你果然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关岳铁戟一横,杀机陡现,切齿道:   “少废话,我马上就让你命丧于此!”   音落,他身形暴起,手中铁戟挟带着烈烈风声向阴天子挥劈而去。   就在此刻,一直躲在断石后的苏红袖与暮云山四恶人飞射而出,他们戴着血红色的面具,齐齐运足十成功力,双掌暴出,庞巨刚猛的力道将呼延啸与关岳一同打下了万丈悬崖!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们如折翅的老鹰直直坠落下去。   那一刻,关岳闭上了双眼,他深知自己必死无疑。   但手边突然传来的力道,如千斤巨石,硬生生地把他悬在了半空!   雨还在下,但风已小了。   呼延啸手中的铁剑,齐根没入了岩石,他一手攥住剑柄,一手攀住关岳,两人登时凌空挂在了陡峭的岩壁上。   岩缝正不断出现着裂痕,碎片纷纷而落。   脚下是无底的深渊,浓重的黑暗似乎要把两人吞噬。   关岳面色变了又变,眼神里有着难言的苦涩,他颤着声音道:“为什么…”   呼延啸扭曲的脸庞勉强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从上而下静静看着他:“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了解失去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是有多痛苦,你我曾是兄弟,即使有天大的仇恨,也不至于煮豆燃萁吧……”   关岳看着他,嘴在颤抖,手在颤抖,心如刀绞!   旧时光里共患难的好友,彼此肝胆相照,但今天却俨然成了不共戴天的风雨陌路。   爱,谁不曾想拥有,但沾了鲜血的爱情,是否还值得守护下去?   剑刃外面的岩石在不停碎落,裂隙越来越大,飘摇的风雨吹过,两个人忽然下坠了一丈。   关岳的眼泪流进了心里,他嘶声道:“放手吧,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你,你应继续活下去…”   呼延啸叹了口气,长发在疾风狂雨中四散,他道:“我背负了太多仇恶,只要我不死,这个江湖就仍会惶惶不可终日…”   裂隙在不断地扩大,他们已摇摇欲坠。   “鲜血与生命的垒叠,让我达到了天下的巅峰,可没有人永远都是锋芒毕露,我不想被他人杀死,没有人可以代替我的地位,阴天子的时代,就由我自己终结!”   关岳心猛地一颤,手立刻想抓住他。可是已经晚了,呼延啸松开左手,身体顿时像落石一样跌入了无底深崖!   黑色的衣袂,黑色的头发,阴天子整个人都溶入了无休无尽的永夜。   雨水流进了他的眼睛,模糊了眼前的所有。   曾经的幼时玩伴,回忆里的苍白瘦长的脸颊,都在一刹那随着这漫天风雨破碎飘零…   就像呼延啸说得,没有人能杀死他,真正能杀死他的,只有他自己。   就这样,关岳手攥着已故兄弟的铁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点一点顺着岩壁滑下。   他活了下来。   他成了回云峰大屠杀唯一的幸存者。   呼延啸的尸骨,被他埋在山脚的一片白桦林下。没有坟堆,没有碑铭。   只有一片小小的孔雀羽毛。   翠绿色的绒羽,每当有风的时候,就会轻轻舒展。那年滇西的夏天,那个未圆的梦,就这样在安静的山谷里,陪着他永远尘封在了江湖。   关岳已没有心。   他的心在那一晚已被撕得粉碎。   他就像行尸走肉,不管多少人追问他,他都闭口不答。   他错爱了碧奴,错待了呼延啸。   半月后,关岳在房中悬梁自尽。   此事震惊了天下,皇庭上也都议论纷纷。扬州关家自此败落。府里的丫鬟也都被遣散各地,其中有一个侍妾叫武玉钦,她在关岳死后,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在了扬州,守住了关氏宗祠。多年之后,她开了家酒楼,名‘宵香别苑’,人们都称她为武大娘。   也就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阴天子的女儿殷婷,便把她留了下来。   而关岳的养子,关闻,也没有在父亲口中得到任何事情的缘由。   关闻被悲伤与愤怒所折磨,发誓一定要让阴天子的朋友与碧奴付出代价!无论用什么手段!   他离开了将军府,游荡徘徊在青州,化名为“东方世”,加入了孔云霄的麾下。   孔秀才是武林显赫人物,在那里他了解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情况。   当他得知碧奴的真名叫苏红袖,坐镇酆都女王之位,而且失信于暮云山四恶人,事成之后又把他们关入了十八地狱,一个计划就在他的心里萌生。   所有人都成为了他的棋子,于是,外表平静的江湖之下,已是暗流涌动,风雨飘摇…   武林中又一次的拼杀血斗,就在这里开始了!      第五十四回 结束与开始      创世更新时间:2015-09-07 21:04:29 字数:2377   短暂的一夜即将过去。   初晨而起的朝露,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丁沐华与殷婷,两人彼此间都未说话,只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远处雪白的连山。   十余年的光阴,往昔的回忆,都没有半点亲人的影子,而现在,她们知道了自己的父亲,知道了当初他是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将自己的生命延续下来。   殷婷被收留,不单只是为了武大娘,还有那朋友的托付。   世伯组建群英,也并没有想称霸江湖,而是为了践行兄弟的诺言…   那个诺言,就是阻止苏红袖。   他为了当初的约定,十几年如一日,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银丝垂鬓的老人,他一直在坚持着。   这世间,即使有沧海桑田的变化,也抵不过友情与爱的永恒。   四大判官都默默坐着,脸上,似乎是早已预料到的淡淡悲伤。   范无救看着殷婷,轻声道:“下一步,你打算怎样做?”   殷婷把目光从远处收回,看向了自己左手腕上的金色小铃,这串铃铛是当初收留她的尼姑送予自己的,每当有微风拂过的时候,清脆的铃音仿佛山水间的渔歌,回响在每季盛夏的河边。   殷婷道:“或许,等一切事情结束的时候,我会回到滇西,因为我想去看看,那段未曾老去的青春…”   她向着丁沐华,微笑道:“你也会跟我一起吧。”   丁沐华也淡淡笑着道:“也许会的。”   阳光出来了,两个人四目交视,彼此的瞳孔都染上了金黄的色彩。   郊外的雪已渐渐化了,但风还是凛冽。   陇州西边的荒野,衰败的枯草匍匐在地上,稀稀疏疏的林木里,散落着残缺不全的尸骨。   苏红袖与苏然,立在寒冬的冷风中,不远处酆都五座黑堡巍峨屹立。   苏红袖手中,攥着一封信,信中人没有说名字,只是约了这个时候,在这里,为她解释自己儿女所遭受的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灰蒙蒙的天空不见半丝雪后的清澈。   风更冷的时候,他就来了。   与其说他是走来,倒不如说他是飘过来的。一袭单薄而破旧的袍子,凌乱的长发,瘦削的身材,在寒风中摇摇欲倒。   苏然的喉咙哽住了。   那一刻,她才明白,一个人经历了世上最痛苦的失去,并不是最悲惨,最悲惨的事,是有回忆的阳光,再也照射不到从前,那清亮如水的日子。   浪子兴变了,一切都变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绒袍锦衣的女子,脸上都带着稍稍不安的表情,一步不离地紧跟着他。   苏红袖见他走来,冷冷一笑道:“我今天之所以答应见你,是因为你的母亲已经为你所做所为付出了代价。”   苏然攥紧了双手。   而浪子兴却冷漠如常,苍深冰寒的眸子漫漫扫过苏红袖的脸,沉声道:“你怎么去想我不管,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要告诉你,所有人都是棋子,而你,是最可怜的一个。”   苏红袖扬起了眉毛。   浪子兴寒声道:“东方世,他的真名为关闻,是大将军关岳的养子,回云峰一战后,他便易名改姓,伺机报复,他知道你就是碧奴,为了要让你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他强奸了苏然,杀死了苏问,然后栽赃于我,故意挑起青凌堡与鬼阴司的拼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这是他的惯用手段。”   苏红袖的身体在渐渐发冷,盯着他说道:“证据?”   浪子兴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女子,说道:“东方世是个很能压抑情感的人,这种人一旦去找姑娘,那就比一般人都要疯狂,她们三个,是东方世在青楼常年买下的头牌,看了她们的身体,你一切自会明白…”   浪子兴面无表情的侧开身子,他身后的三个女子走上前,冒着冽冽寒风,解开了前胸的衣扣。   触目惊心的手印,青肿的皮肤,还有烛火烫伤的焦黑,都一一被苏红袖看进了眼中。   她的脸霎时白了,立马转过身去,用颤抖的双手,轻轻揩开苏然领子的一角…   那一刻,似乎有一盆冷水从她头顶浇下,直流淌进麻木不堪的心里,冰封了全身。   “你从小就让苏然浸泡在曼陀罗花的池子里,久而久之,她的皮肤上会有一层带着花香的凝脂,这种凝脂是不会被洗掉的,如果你还不相信,可以亲自去找他,我可以确定在东方世的指甲缝里还残存着这种香气。”   “东方世杀死秦风,只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可你殊不知,正是因为你野心过大,想要的东西太多,已渐渐地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到头来,只是葬送了自己的儿女。”   苏红袖的眼神在黯淡,在凄凉,最后只是苦笑。   她明白,自己的野心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她没想到,总有一天,这种因果报应会降落到自己的后代身上。   她所犯下的罪孽,到头来却让自己孩子去偿还,这岂不太过悲凉,也太过讽刺了。   十八年前,她一心想要除掉阴天子独揽大权,可等阴天子死后,她依然没有走出禁锢,一直以来只是有着女王的虚名,十八年后的现在,她又想击垮青凌堡,除掉孔秀才,为此她不得已跟东方世合作,可谁知,自己从一开始就沦为了东方世复仇的傀儡,在不断地阿谀我诈中进退维谷。   天边,浓厚的乌云在消散,阳光照了下来。温暖和煦的冬阳,驱散了他们身上的寒冷。   苏红袖花白的头发垂落,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一个人的衰老,有时并非因为岁月的折磨,有很多事都可以令人老。   偌大的江湖,不是她一个女人就背负的动的,一个人若是欲望太多,太大,就会老的很快,欲望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   呼延啸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舍弃了财富与权力,所以他活过。即使只有短短两年,可是他却真正的活过,因为他已懂得享受生命。   爱情与生命之间,哪一样不都是弥足珍贵的?   可苏红袖呢?   她又选择了什么?   阳光起伏在高高矮矮的山岭间,未尽的余雪在闪着光。   浪子兴与苏然,彼此相望了一眼,他就举起了脚步。   苏然立即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浪子兴道:“不知道。”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苏然看着他,眼瞳中仿佛多了点什么。   浪子兴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他现在已没有力气去承受。   他摇摇头,道:“我们会见面的,但不是现在。”   料峭微风,无边荒野,浪子兴与苏然,一见面的波澜抵不过苦涩凄凉的忘却。   她对他,一直以来都是久久的注视着,若即若离,仿佛咫尺天涯。   远处山间的皑皑白雪,映照进他的眼眸,浪子兴再次举起脚步,苏然移步刚想追上去,却被苏红袖拉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挣扎,但眼泪已流下。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风吹起漫天落叶,苍凉萧瑟。   浪子兴就这样消失在了满目的凄凉中。   这一段江湖的故事,是结束?还是开始?   《孤月当楼满》,也许会为大家讲述一个真正的结局。   后记   创世更新时间:2015-09-07 21:05:46 字数:590   一五年的夏末,我在遥远的西北,午后的阳光是一如既往的黯淡。   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于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中亦步亦趋,走走停停。无所谓难过与高兴,想起某个人的时候,去饮吧买一杯冰茶,坐在台前,拿一根褪了色的钢笔,在小小的便签纸上,写下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窗外灯火明灭,我走的时候,都会回望一下那面贴满了纸条的心愿墙,在心里默念这是第几次来到这里,然后微笑。   我喜欢文字,喜欢用它来讲述自己心中的故事。   有人问我,你的灵感来源于哪里?   我想了一会儿,随后又笑着说,灵感就是你内心深处对幸福的期望。   我的确是笑着回答的。   因为这个问题并不难。   爱与生命,在我的笔下,即为幸福。   每个人,对爱情与生命的回答都不一样。   《双城记》写的是爱情和友情的伟大,《小妇人》写的是细腻平和的温馨,《战争与和平》、《乱世佳人》,写的是时代的变动,战争的血腥,还有人类在战乱不堪的年代里所表现出的爱与勇气。   这些小说的主题,都写下了人性的光辉,就是爱与生命。   生命中,有一个人可以去惦念,是缘分,有一个人可以惦念自己,是幸福。这样的情感,清澈如水,最适合在阳光明媚的清晨,带着舒爽的欢欣想起。   在有爱的岁月里,每一个日子都有美丽,每一处风景都值得欣赏。   这便是我想给大家带来的东西。希望每个人,能从我的作品里得到自己爱这个世界的理由。   我讲的故事并不多,这就是全部。   我想,也许有天,我的姑娘会喜欢听我讲的故事。   一定会的。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罅隙捧清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